秋八月了。
天空半阴不雨,微凉的吹皱了渭水面,荡起了波光粼粼。
若是将钓起几尾鲜鱼的闲暇揉入刚刚秋收入库的喜悦心情,那便是人生的岁月静好。
但鼓角争鸣的金戈铁马却是破环了这一美景。
司马懿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率军追击正欲罢兵归去的汉军。
虽然他对追击并不抱有多少胜算。
《孙子·军争篇》有云,“归师勿遏,围师必阙, 穷寇勿迫。”
彼蜀相诸葛亮自入右扶风以来,并没有驱兵攻打城池抑或长驱争利等举措,是故亦无有师老兵疲、士气萎靡之说。
面对阵列森严、井然有序退兵的汉军,魏军追击并不是上策。
但司马懿委实不得已啊!
鹯阴城塞之困已然被解了,魏国损耗无数粮秣辎重、动用十数万大军发起的战役,任谁都无法心平气和的去接受无疾而终的结果。
尤其是夏侯儒亦战死了。
战略失算的罪责,雒阳衮衮诸公不会归咎于一意孤行发起战役的天子曹叡身上。
唯有身为雍凉都督的他, 在责难逃!
任职都督的数年期间, 他就一直被腹诽“畏战”。
若今优势兵力在握,还坐视蜀军进退关中自如而无有举措,便不止各部将率认为他“畏蜀如虎”,而是天下人皆以为然矣!
莫要怀疑这点。
追随他多年的心腹部将牛金,这几天亦数番慨然请命率军追击了。
虽然他口口声声所言的缘由,乃是想一雪前番督军攻蜀营寨不克的耻辱。
但司马懿知道,牛金是趁机表明态度:不止原先隶属曹真的雍凉各部不忿逆蜀来去自如,就连从荆州随他来关中的将士都不堪此辱、都求战心切!
是的,在五丈原对峙的近月时日里,魏军已然试探着攻打过一次蜀军了。
他在督促其他将士抢收屯田之麦时,还让牛金督领本部万余人,试着攻打落营在斜水入渭水口的孟琰部。
本意乃是想看看关中主力在休整两岁有余后,是否可与汉军势均力敌、不相上下。
若可,他便以大军悉数出击,以优势兵力将蜀相诸葛亮困在关中,逼迫汉中郡的兵马出来救援!进而,达成令逆蜀刀兵不休、民生与财政崩塌的目的。
但若弗能, 他便继续按兵不动,以更充足的粮秣好整以暇,坐等蜀军粮秣将尽不得已前来攻打他的营寨。
但试探的结果令他怅然。
牛金乃是勇将,麾下万余人亦可号精锐。
但孟琰部依着斜水(武功水)的天然地利,以强弓劲弩遏制魏军渡河,令牛金一筹莫展。
无他,魏军近逆蜀元戎弩五十步内,几有生还者!
魏军仅仅是试探了三日便伤亡了八百余人,连搭建渡河的浮桥都无法做到。
无奈之下,唯有罢了继续攻打之念。
不过,若是追击而战,逆蜀的元戎弩便不足为惧了。
那巨大且笨重、需要数人方能操作的元戎弩,逆蜀在退兵时必然要拆分了才能运归去,自然不能用来遏制魏军的追击。
这也是促成司马懿打算追击的缘由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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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因从魏国的角度出发,他不能容蜀军完整无缺的归去。
如今魏国的战略先机已然不存,若不趁着蜀军入关中时与战,与之拼士卒损耗,日后魏国恐再无出陇右的机会!
对!
战事局势进展至今,他唯有最后一博,方能确保魏国的战略目的达成了。
只要能将蜀相诸葛亮督领的三万兵马重创,哪怕他麾下六万大军十去七八亦在所不惜!
因为地小民寡的逆蜀,一旦丧亡了两万将士以上便会伤筋动骨,数年之内都不能恢复元气、无力扼守从汉中至河西的漫长防御线。
但魏国却不然。
“士兵制”父死子续,兄死弟及,补充兵力并不会有捉襟见肘的困境。
至多,他冒着触犯世家豪族的利益上表雒阳请天子曹叡,严查隐户、徒附与佃户,将囚徒、赘婿以及商贾贱籍之人强令编入行伍便是!
另一层缘由,乃是近日荆州的军报频来。
倒不是贼吴历经大败后,今岁之年尚有复来入寇的勇气。
而是孙权不仅在武昌亲自收割稻田,且还亲临江陵城飨戍守将士、频频轻舟逆沔水而上观看魏军襄樊二城的防御与屯兵地。
此举传达的意图很明显。
彼贼子孙权乃是见魏国动用大军在关中与逆蜀对峙,以致荆襄防线空虚,故而再度跃跃欲试想从中取利。
比如,以精锐水师横在襄阳与樊城之间断魏国北援,以便后方的将率纵兵掳掠黎庶而归。
不需要质疑江东无法做到这点。
一来,魏国荆州防线兵力委实空虚。
另一乃是先前的战事,江东丧损的将士皆步兵,水军因无有机会临战故而无有折损。
再者,夏秋之交江河水位暴涨,孙吴只需派遣七八千水军便可达成目的了。
论堂堂正正的军争,孙吴战绩不佳。
但小打小闹、图蝇头小利的行径,江东乃轻车熟路。
故而,司马懿欲追击汉军,亦很好理解了。
竭尽全力拼掉逆蜀的战争底蕴,令其防线难守备周全,为魏国日后兵出陇右创造机遇、对雒阳庙堂与天子有所交待!
且以这种不吝两败俱伤的战法,顺势威慑下孙权,让他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思有决,司马懿便鸣鼓聚将。
将天子曹叡赐予的黄钺置于将台上,许下丰厚的斩获赏赐与宣临阵不前必斩的军法,以激励将士锐气与敢死之心。随后,以牛金督领万余人为前驱,自引大军在后,浩浩荡荡的往斜谷口进军。
此时,汉军亦是归师至此。
得闻斥候来报,故意放慢归师速度的丞相,当即畅怀不已。
原本,他都以为司马懿不会追击了,不想在最后一刻却是柳暗花明......
亦不耽误。
乃命宗预与胡济两部将辎重粮秣先护入褒斜谷、命孟琰督虎步军在斜谷口严阵以待;张嶷部在斜谷中步步设防,接应且战且退的孟琰。
而自身则是将大纛立在孟琰部的后方,等待司马懿率军抵达后再徐徐而退。
好让魏军贪功、锲而不舍的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