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处在群山环绕之中,仇予的消息却丝毫不闭塞。这几个月里赵国果真撤去了中山的大部分兵力,一方面是以为中山再无还生之地,另一方面,王后吴娃病逝,赵王大恸,此时也无心战事。
墨泉城主郑回已经联络好了华阳守将姜虹,华阳虽被赵国占去,姜虹却并未被杀,公子章怜惜姜虹的才能,仍留他作华阳守将,只不过手下的兵大多换成了赵军而已。另一方面,灵寿北边诸城同郑回暗中也都有联络,这一带地势复杂,赵王暂时无暇顾及,他们只待有人领头,便能挥兵南下,夺回国都。
山中的将士们从夏天一直休养到秋天,每日练兵,丝毫不敢懈怠,他们像是蛰伏在山林间静候时机的猛兽,只待猎物松懈之时便扑上去咬断它们的脖子。
郑姬出去近三个月,了无音讯。郑回在家中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正要派人到石邑去找,没想到郑姬却一声不响的回来了。她本来是满心愧疚地逃出墨泉城,等出了城却不敢去石邑,只在墨泉城边躲躲藏藏打听消息,过了一个多月,她终于打听到褚嬴已经平安无事地跟仇予一同到军营中了,这才放下心往石邑去。
郑回派去跟着郑姬的人早已到了石邑,等郑姬一过来,一行人便出发,走走停停又一个多月才到达墨泉,正好赶上城中的秋祭。
褚嬴一大早因为穿不穿披风的问题跟仇予发了一通火,此刻还没消气,仇予忍住笑意,也不顾她的反对,把披风往她身上一系,这才带着她进了城。
到了城主府,褚嬴便直奔仇予原来那个院子,刚进了院门,就有一个身影从屋内飞奔出来扑到她身上:
“褚嬴!”
“怀英!”
怀英拉着褚嬴来来回回地看了几遍,确信她完好无损,又见到她身后的仇予,这才高兴地说道:
“将军没死!你也恢复好了!”
褚嬴点点头,拉着她进了堂屋,仇予去见将吴,只留下她们俩在屋内。怀英偷偷在褚嬴耳边问道:
“我听说你坠马了!真的是她干的吗?”
褚嬴叹了口气:“我这不都好了吗?那日的事情的确跟她有关系,但她兄长毕竟是仇予的救命恩人……”
“我就知道那女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怀英想起郑姬就火冒三丈,“她……她勾引我兄长!”
褚嬴吃了一惊,连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怀英冷哼一声答道:“我兄长不知为何被她迷住了,那个郑姬不仅知道此事,还日日往我兄长身边凑,真是恬不知耻!真是……哼”
怀英气得说不出话。她一见那个郑姬就感觉不对劲儿,开始本来她对他们两人都态度冷淡,谁知得知将吴对她有意之后,她反而对将吴分外热情起来。可怜将吴每日被她迷得不知道姓甚名谁,怀英只有在一旁干生气。如今听说郑姬害得褚嬴坠了马,她更是对郑姬又讨厌了几分。
褚嬴也吃了一惊,郑姬为了仇予做得出害人的事,怎么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到了将吴身上?
等到见到郑姬和将吴的时候,她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将吴一双眼睛总是围着郑姬转,而郑姬也同将吴说说笑笑,反倒不理一旁的仇予。连褚嬴都觉得有些蹊跷,即便是对仇予已经没有情意了,但起码的礼节还应当遵守,郑姬却像根本没有仇予这个人似的,理也不理,看也不看,只顾着跟将吴说说笑笑。
将吴虽然瘸了一条腿,但其余各方面都甚和郑回的心意,况且毕竟跟郑姬情投意合,郑回也算是终于放下了心。因此秋祭之后的宴席准备的格外丰盛,众人兴致也格外的高。
屋内待得久了,褚嬴有些头晕,便出来走走,才出了院门,便看到郑姬一个人坐在下坡的台阶上。
褚嬴想了想,也走到她身边坐在台阶上,郑姬正在发呆,过了好半晌才注意到旁边有人。她一见是褚嬴,连忙摆出一副不屑的神情:
“你来做什么?”
“我……想问问你同将吴的事情。”
郑姬呆愣了一瞬间,赶紧背过身去,满不在乎地答道:
“我同他还能有什么事?如你所见,我跟他两情相悦情投意合!”
褚嬴没出声。
郑姬怕褚嬴不相信,急急辩解道:
“我看将吴就比你那个将军好得多,将吴才不会整天冷着脸闷声不说话……同他一起我很是高兴。”
褚嬴“嗯”了一声,又听见郑姬轻声说道:“他比将军好上许多……”
褚嬴心中暗叹一口气,真是一个可恨又可怜的人,如今只愿她说的是真心话,只愿她能跟将吴真正情投意合,别再被仇予牵绊余生了。
她起身便往回走,又听见郑姬喃喃地说道:“我有了将吴的孩子了……”
她吓得脚下一滑,险些栽下台阶。
“你说什么?!这才三个多月……你……”
郑姬回过头一脸平静地望着她道:“我上月月事没来,昨日问了医师,虽然不能十分确定,但多半是真的……”
褚嬴还没从这惊天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就听见郑姬低低地说道:
“你可以放心了……”
褚嬴顿时明白她说的意思,心中不是滋味起来。她其实不必如此……
郑姬站起身,望着远处连绵的山,笑着说道:“我对不住你,也不能弥补你什么,你从此可以放心了罢!”
说罢便顺着台阶一路小跑不见了踪影。褚嬴的心跟着她哒哒的脚步一颤一颤,生怕她出个好歹。
只是可怜了将吴……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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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男人们在正屋饮酒,褚嬴和怀英出了门到山坡上散步,她试探了一番,怀英果真不知道孩子的事。她不知郑姬是怎么打算的,也不敢轻易跟怀英说,生怕她一个激动伤了孩子,还毁了兄妹之间的情意。
郑姬没出来,却也没呆在屋里,她坐在屋外的石凳上,两眼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仇予便和将吴一同进了院来。将吴见到郑姬坐在屋外,眼前一亮,慢慢走到她身边也坐下来。
仇予向她点了点头,往屋里去找褚嬴。郑姬忽的一下回过神,两眼含情脉脉地望着将吴,柔声问道:
“喝了多少酒?”
将吴闻闻自己身上,屁股往旁边挪了一些,答道:“听你的话,没喝多少……可是有酒味熏到你了?”
“没有……你要少喝些,不然对你的腿不好。”说着两手便按在将吴的腿上给他轻轻按摩。
将吴的脸“蹭”的一下红了,想抓住郑姬的手,但一想到将军还在屋里,便生生忍住了。
仇予找了一圈没见到褚嬴,也不愿打扰他们两人,于是冲将吴点点头便出门了。郑姬笑着给将吴捶着腿,两眼却向仇予偷偷瞄去,见到仇予毫无反应地转身离去,她的眼一下便暗了下来,两手也不由自主的顿了一下。
将吴心霎时冷了下来。
他不傻,这几天郑姬的反应他都看在眼里。以往怀英总说他迟钝,可当他全心地爱慕一个人时,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能触动他的神经,她的每一个眼神他都能读出其中独特的意味。
所以仅仅是方才的一个眼神,他便确定了,郑姬的心里其实是爱慕着仇予的。那他又算什么呢?他们两人度过的一个个缠绵的夜晚又算什么呢?她难道只是为了做给仇予看?可是将军眼里根本没有她,连一个眼神也不愿意施舍给她……
他苦笑了一声,按住郑姬的手,起身出去了,只留下郑姬在石凳上低着头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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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吴……将吴!我有话问你!”
褚嬴躲在院墙外面,小声地喊将吴。屋里仇予正在和郑回说话,丝毫没有注意到院里和院外的动静。
将吴犹豫了片刻,出了院门,跟着褚嬴转到一处没人的地方,这才听到褚嬴低声问道:
“你和郑姬……你们何时成亲?”
将吴抬起头,两眼恍惚地笑了笑,答道:“我问过城主,明年开春便成亲……只要她愿意嫁……”
褚嬴着急地道:“明年可来不及!”
将吴皱了皱眉:“这是为何?何事来不及?”
看来郑姬是不打算将此事告诉将吴了,看她今日那副满不在乎还一路小跑的样子,褚嬴真心害怕孩子会出问题。郑姬还有心结未解,若是真做出什么事,到时将吴该有多痛苦?
她正色道:“你切记要保护好郑姬,不要让她跑动,不要让她着凉……”
“褚嬴!”仇予站在院门口,阴着一张脸喊褚嬴过去。
她定了定神,丝毫不理会仇予的大呼小叫,又接着说道:
“不要让她吃凉性的饮食。最重要的是,你们要尽早成亲!最好再找个医师……给她……好生看看……”
将吴满心疑惑,还想好好问问什么意思,褚嬴便被仇予拖着走了,最后一句话还是挣扎着说出来的。
将吴仔细想了想,应当是郑姬身体有什么不妥,透露给了褚嬴,他得赶紧将此事告诉郑回。于是便一瘸一拐地往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