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今年乡村的第一次收获季节。
乡村里面唯一的大红公鸡在凌晨啼叫,小花猪仔还在深夜拱圈,东方露出鱼肚皮,人们陆陆续续地起床,叠被子,吃早饭,出门更作。
祖母亢氏拖着沉重的单衣身子,漫不经心地在这阵清晨秋风中发呆。
她如同是一支信季树似的伫立着,每隔一会儿,就会忍不住了听见稻浪深处传来的,男女吆喝的声音,一会儿又隐隐约约地,听见学堂里面送来——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学生读书的声音。
她还有一会儿的声音,是用心去听见的,因为孕身的她要多听多抚自己的肚子。
“什么声音?”祖母亢氏很灵敏的感觉到内心深处的不安,她的内心深处朝着一处虚无叫了一声,“树哥……”
就在这个时候,新祠堂里传来了另外一个声音——十分恐怖的惊叫的声音。
陆阿公指使着自己的“口头侄子”陆毅拿着一条沾过辣椒水的鞭子狠狠地抽着枫杨树,他被五花大绑在一根齐眉高低的杨树桩上,身上的衣服已经破裂开着,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鞭痕,就连同模糊的血肉合醮着血红的鲜液粘在一起,将原来的肌肉与皮肤鞭打的已经看不清楚,也根本就没有办法给人看得真切……
“给我打,狠狠地打,打到他再也不敢提什么杀鬼子……”陆阿公气抖抖地,颤颤巍巍着整个瘦骨棱棱的身体,他毕竟是娶了十房婆娘的老头,创造了一个方圆百里,十黎八乡的奇迹……
“口头侄子”陆毅决然地浸了浸辣椒水,一条红辣辣的鞭子又要狠狠地抽打枫杨树,手里又好像是千钧万量地,到时候又要使劲儿的打着他,沾着辣椒水的鞭子也染着血红的鲜液,此时陆毅想到什么,本来想要挥洒上下的动作,却在陆阿公摇摇头的时候停了下来,眼睛疑惑不解的看着陆阿公,好像在等他的指示。
果然,陆阿公气喘吁吁的说着,继续继续地没有听清楚,让陆毅凑近着听阿公说什么?“问……他……到……到……敢……”
陆毅听到陆阿公喘不过气,心想这一句话是明白的,就要问一问枫杨树还想不想抗日,打鬼子,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面前,收拾好的鞭子一匝数的绕着自己的臂膀,看了一下枫杨树的呼气,然后拿着鞭子顶着下腭,似笑非笑的说道:“枫子,你还抗日吗?打鬼子吗?”
枫杨树没有一点知觉的低低的头,眉毛也疏散地,脸上满满的豆大汗珠儿,痛彻心扉的疼痛难忍,也比不上这伤筋动骨的钻心刺骨之疼痛……
陆毅也不管枫杨树,走到了倒在地上早已经昏迷不醒的老娘,沧桑之容,瘦骨之柴,被压迫之下受尽苦难折磨的劳苦大众,她一直本本分分,奉公守己,没有出过一次差错。
“磨呢?磨……呢?”陆毅没有叫醒老娘,枫杨树倒是迷迷糊糊的说道,忍不住问道:“你说什么磨呢?……磨是什么东西?”
陆阿公提着一口气,支着柱拐,摇摇晃晃地说道:“他……说什……么……磨……”
“阿公,我也没有听明白,他到底是说什么东西?”陆毅板着张脸儿,酱紫色的脸上忽闪忽闪着油光。
“不……管……他,给我……问……”陆阿公省了几口气,没有把后面的问什么说完,陆毅自然是明白他要说什么,问什么?
陆阿公咳了咳,喘着气,脸上苍白如纸,还是顶着一口气说道:“给……我……问……抗……不……抗……日……打……不……打……鬼……子……与……不……与……皇……军……作……对……”
陆毅跟着陆阿公一喘一问,整个人都显得心里闷得慌,对着枫杨树的脸拍了拍,打了打,真的是闭气过去,也不知道哪里一股子怜悯之心,退了几步,方才给陆阿公求个情。
“不……行……给……我……打……到……老……实……为……止……”陆阿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实在是一口气喘不上来,喉咙里的一口痰涌出来,堵住了喉咙口就是不出来,他自己猛地吸一口,没想到前呼后吸不顺通,一口气上不来,昏死了过去。
陆毅手忙脚乱地抱着陆阿公,嘴里一直叫个人,偏偏是没有人知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提心吊胆的,伸出手去给陆阿公探下气息,居然一丝气息都没有了。
“陆阿公死了?”陆毅吓了一跳,他自己的心都卟卟乱跳,也不管枫杨树和老娘,一直拉开祠堂的门就往外面跑去报信。
陆毅刚跑出去,祠堂门外泥鳅似的钻溜进来四五个人,他们是枫杨树极熟的玩伴,先前枫杨树要去抗日打鬼子,陆阿公不肯他去,后来闹腾慌了,就叫人给绑到祠堂里逼供。
他们原也是求情,陆阿公听了要叫侄子劝说,没想到枫杨树不听,把个侄子大骂出来,“畜生,走狗,汉奸,亡国奴,倭犬……”陆毅吃惊的皱起来了眉头……陆阿公一张老脸气的蜡黄,平时吃的“铁皮x斗”调养着身体,本来就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没有办法被人一气,白白的浪费风斛铁皮的神奇好处。
“陆阿公真的死了,还是假死?”从新祠堂外边泥鳅似的溜滑进来的四五个人站在那里,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疑惑不解的问道,显然是对陆阿公是死是活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
“看陆阿公的侄子跑的那么快,准是死了,他八成是报丧……”
“管那么多干什么呢?趁着没有人,赶紧带着老娘,树哥回去……”
“对,这才是正事……”
本来他们溜滑进来的四五个人就是外姓人,陆阿公和他的“口头”侄子陆毅对待外姓人就不够意思,所以四五个人都不想管陆阿公了,他们商量着跑到了枫杨树和老娘的身边,只想着赶紧把枫杨树和老娘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