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刻关注赵春晖的还有班上的文娱委员吴亚文,这个家在十几里外青龙河畔的美丽朴实的小家碧玉。
帅帅的赵春晖初来乍到第一次对她说自己来这个班插班,有许多都不懂,请她多多关照。看着赵春晖那专重帅气的眉脸和几乎完全是谦谦君子的气质,吴亚文就心跳加速,一张秀丽的瓜子脸兴奋得晕红晕红的。
因为,赵春晖这样的男孩,似乎就像少女的她在夜梦里千百回遇到的那个男孩。只是第一眼看到,她就喜欢他。
有时吴亚文用她的秀气的大眼睛看一眼帅帅的赵春晖,想起自己曾经的夜里的那些梦,还有自己以前为了帮助赵春晖时常毫无顾忌的转过身子与赵春晖面对面地读英语和写作业,脸不由自主就会红红的。
赵春晖的学习成绩一跃成为全校第一。吴亚文觉得自己跟赵春晖的角色关系也改变着:那时候她是赵春晖的小老师,而现在她很有些难题都得向赵春晖请教。
进入高中的第一次月考,原来曾经是学校状元榜眼探花的她,还有葛萍萍冯丽娟,考分与赵春晖比,不是相差很少而是差了很大很大的一大截。不过,她的心里高兴,她早就希望赵春晖超越自己,超越葛萍萍,超越冯丽娟。
在吴亚文的心中,赵春晖就应当是那种强有力的可以令她吴亚文用崇拜的目光仰视的男生中的佼佼者。
现在不管是冯丽娟多么努力要与赵春晖接近,还是葛萍萍的与赵春晖多么惺惺相惜。吴亚文都看得出来,赵春晖是那种真正有着远大目标的优秀男孩,是那种一旦确立远大目标就会不达目标不罢休的男孩。
吴亚文凭自己的聪明直觉,看出赵春晖尽管每天都同冯丽娟同来同往地上学与回家,却不像有跟冯丽娟谈情说爱的意思。还有葛萍萍,尽管她同赵春晖有时很谈得来,也很亲密,可赵春晖从来也没有跟葛萍萍有任何超越同学界限的行为。赵春晖跟她们完全是学习上的交往,他跟自己也是君子之交。
从赵春晖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吴亚文知道,赵春晖不仅尊重自己,也特别珍惜自己。毕竟,自己一年的努力没有付之东流。她希望赵春晖能有所作为,也开始在她的少女的心中憧憬着自己能与赵春晖一样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这是一节自习课,每一个同学似乎都在忙着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连葛萍萍也不例外。吴亚文回过头,看了赵春晖一眼,用手指在赵春晖的桌子角上敲敲:
“你说,毛老师是继续当老师教我们好呢,还是去区里当那么一个专干好?”
赵春晖笑笑:“这恐怕你要去问问毛老师。”
吴亚文又轻敲敲赵春晖的课桌:“你写的那四句话,代表了我们全班同学对毛老师的最高评价和信赖,按理毛老师应该感受到那是做一个老师的最大骄傲。可是今天中午我和葛萍萍去区里,却看见毛老师已经把那个大镜屏取了下来,并没有再挂在我们帮他挂好的那个地方了。”
赵春晖说:“也许,老师觉得那个挂在那里对他不适合吧毕竟,毛老师是一个知识分子,毕竟如今的知识分子地位还不如一个普通的工人和农民啊!”
吴亚文说:“我也就不明白,为什么国家一方面要我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要我们学习好本领做无产阶级事业的接班人,一方面又把老师一类的知识分子搞得灰溜溜的抬不起头来。”
赵春晖说:“可是我相信毛老师周老师还有现在调来教我们语文的李文凯老师他们都是好人,他们就像是高尔基小说里描写的丹柯一样用自己的手挖出自己的心来在黑暗中照亮别人道路的人。”
吴亚文看着赵春晖,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
赵春晖想到这一学期才从县一中调来的物理教师季长明近来给班上同学上的物理课,虽然还只是第一二单元,讲的是运动力学,可是他那广博的专业知识,深刻而又透切,几乎把同学们都彻底征服了。又轻轻地对吴亚文说:
“唐代诗人李商隐诗中赞美那种‘春蚕到死丝方尽,烛炬成灰泪始干。’我觉得可以用来赞美我们的老师,他们真正是那种在为了党和国家的教育事业奉献自己热血与青春的人!真的,我觉得我们应当珍惜我们的学习机会,扎扎实实地学习。”
赵春晖的话语也在吴亚文的心里引起了共鸣。
赵春晖葛萍萍还有冯丽娟吴亚文入读高中一年级,只想扎扎实实学习,好好读书,按老校长作报告的要求学好本领好将来报效国家。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当时国家正处于无休无止的政治运动的多事之秋。
那时候五一国际劳动节不放假,由学校老师带着学生每天到农村插秧支农。到底已经在农村劳动了两三年,赵春晖那娴熟的插秧技术在班里美美地赢得了葛萍萍与吴亚文的欣赏。
吴亚文一直就是农村出生的女孩,跟着同村的人们插秧倒也插得像模像样。
倒是美女班长葛萍萍,毕竟是干部家庭出生的女孩儿,又没有谁正正经经地教过她。当那些农村出生的同学们都把各自的那一畦秧插到了田头,她还只是插到了长长的水田之中秧畦的一半儿呢。
去帮一个美丽漂亮的美女班长插秧,那些农村的男生们似乎心里都想,可是谁又都怕别人暗地里说些不痛不痒的风凉话儿,便没有人敢去帮助葛萍萍。
然而赵春晖却不顾忌什么,从容地走到葛萍萍正在插着秧的长长的秧畦中,飞快地插了起来。
当葛萍萍插到赵春晖接着的地方,走出大田时,赵春晖也刚好插到了田头。老师吹哨子回学校了,赵春晖正在洗脚,葛萍萍看着赵春晖插得整整齐齐的秧苗,心里不由地涌起一股甜甜的涟漪。
那一年(公元一千九百七十一年)的五月七日,这一天,学校锣鼓喧天,人们在热烈地庆祝伟人的“五七”指示发表。赵春晖在读的青龙河区中学也在这一天正式更名为“青龙河区五七中学”。
学校的白色石灰墙上,用大大的红漆字体刷着:“走五七指示道路,培养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的长幅标语。
之后接下来有半年时间,上课成了摆设,劳动成了家常便饭。
“学校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
不久,学校就办农场,办猪场,办工厂,办商店。
虽然不再把老师拉到台子上□□,但没完没了的批判资产阶级却有增无减。
到了秋冬,还要师生们自己烧砖建校。烧砖上级也不拨钱买煤,据说那样就不能体现五七指示精神。
秋季开学,三伏天还没有完结。秋老虎肆虐,骄阳似火。赵春晖和他的同学们在跟着学校从农村请来师傅学习砸砖(就是烧成商品用砖之前的土坯)。
在学校旁边的黄土岭上,赵春晖同男生们冒着炎热的阳光,刨下坚硬的黄土,葛萍萍吴亚文和那些女生们从田间的小河流打来清水。女生们用水瓢将清水泼到黄土上,男生们飞快地跳跃着将那些刨下的黄土踩成可以砸砖的预备材料。
然后,在女生们的睽睽注视之下,赵春晖他们扎起衣袖,露出被骄阳晒得黧黑黧黑的手臂,用双手抠起那踩得软了的黄土,在石板上整成方形,再用尽全力把它砸进那个砖斗里。
之后,男生们用绷在弯弓上的钢丝齐着砖斗割裂整齐,再把砖斗里的砖坯脱到小木板上。女生们再把那些砖坯捧着码到那些晾砖的砖行上去。
从烈日炎炎到满树黄叶飘飘,赵春晖他们用了近两个月,才完成了学校分配的二百万砸砖任务。
接下来就是割柴割草,没有柴草巧媳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学校分配给每个男生割五千八百斤,每个女生割四千三百斤柴草的任务。
那个时期,农村的男女老少全都在家里战天斗地修地球,生产出来的却是极少极少的一点粮食。农民们除了双抢大忙能吃上一段时间干饭,其余几乎大部分时间吃稀,还要大养特养其猪。
山上的柴草,既要熬粥养人,还要熬潲喂猪。离人驻地十里八里地的山上,柴草都被割了个精光。
赵春晖和他的同学们要到十五里外一个叫清江沅的地方才能砍到柴草。全校一千多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前呼后拥,把当地百姓都吓坏了。他们惊叫着说,你们把柴草都砍走了,我们以后烧什么呀?
金风飒飒,山色苍茫。早晨,白霜遍地,他们进山了。入夜,冷月当头,他们有的同学还挑着柴草在山路上踟蹰。
赵春晖的手掌上满是血泡和一道道被荆棘剮破的血痕。他的肩上的血泡被千担磨破又变成了痂。同学们的衣裤划破了,活像芭蕾舞演员的道具。
十天半月下来连赵春晖吴亚文他(她)们这些土生土长的都吃不消,别说冯丽娟葛萍萍她们那样的干部子弟了。
人坐下去半天也不想站起来,两条腿沉重得像灌满了铅。学校宣布上一个星期文化课再去割柴草,可是到教室上课的人数不足三成。
学校不再像一个学校。有的学生被派到校办农场,一个二个月都不能回学校进课堂上课。有的学生到学校商店一站柜台就是十天半个月,也不能回教室上课。
学校的那个校办工厂,居然可笑地把那些从人民公社时期遗留下来的大饼大饼的废铁渣再弄到炉子里去重炼,结果炼出来更加什么也不是的东西。
更有甚者,学校晚上如军事重地,每二十个学生五个教师一班,每班三个小时,轮流巡逻守夜,通宵达旦。
尽管眼睛近视了的老校长极力反对,却自有年轻少壮的领导削尖了脑袋想着要往上爬的人乐意这样干。
其结果可想而知,学校教育稍稍有了的一点点起色就有如春天的秧苗遭遇了冰雹,只有死去没有活来的气。
社会上舆论大起。后来据说是国家总理亲自过问了教育,那股风气才得以遏制。一天学校召开大会,传达上级的有关精神。
会上,那位来传达上级指示精神的县领导厉言疾色,他作报告时有一段话令赵春晖历时四十多年年还记忆犹新:
“的确,当前我们的教育的现状很不能令人满意。据说我们的一位中央领导同志让他的女儿到三线去锻炼。女儿去了三个月,给他写回来一封信。他十分高兴,可拆信一看,却令他脸色铁青勃然大怒。
“他当即向国家当时最高领导请假,令部下长途驱车一千多公里去到三线。回北京后他直接来到教育部将信往办公桌上一丢,巴掌一拍说:‘你们的教育是怎么搞的?像这样下去,中国就要亡党亡国了!’
“教育部部长看了信,也十分惭愧。后来,事情传了出来,原来那位中央领导同志的女儿的信是这样写的:‘爸爸,来到三线以后,这里的领导非常关心我。在领导的关心下,我原来的肚子很小,现在我的肚子慢慢变大了。’
“一个高中毕业生,‘胆子’的‘胆’都写不出来,写成了‘肚子’的‘肚’,你说是不是个大笑话?
“领导何其英明,知微见著。不得了!真的不得了!教育的现状如果不改变,真的不得了!
“我们国家将要面临亡党亡国的危险。这不是危言耸听!像目前这种情况,工业农业国防科技什么都落后。落后就说明我们的指导方针有问题!落后就要挨打!不要说敌人来打我们,只怕敌人还没有来打,我们自己先灭亡了。
“所以居安思危,重振教育,是国家民族生死存亡当务之急的头等大事!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都不能再耽搁了。谁再耽搁,谁就是国家民族的历史罪人!”
谢天谢地,赵春晖他们终于又有了一个安心学习知识的机会。校园里又重新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课前的教室里也有了雄壮的歌声。
他们就像遇到了特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