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去,就让她去。”
对于庶妹想跟着女尼走的事,姜照这样建议。
她知道祖母所说的“舍不得”是真的舍不得。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好时还没什么,有一股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气势处理事情,可一旦旧病缠身总是虚弱,就难免比平时多思多虑,对子孙也更加依恋。便是姜燕从前再怎么不懂事,到底都是自家孩子,当长辈的哪有不心疼的,毕竟送去修行和送到外祖家可不一样。
老夫人叹口气:“燕儿不像你,她从小被她生母带歪了心思,纠正过来不知要多费力气,她自己也不知要吃多少亏。我有生之年要是能看着她变好,来日去那边见了你祖父也不至于太没脸。”
“您老人家长命百岁呢,尽说这……”
“得了,谁能长命百岁,哄人罢了。我不用哄,我老婆子都明白。”老夫人摆摆手,做了决定,“罢了,就这么着吧,就让燕儿跟着慧信师傅去,咱们派人护着她住处的周全便是。”
于是没过几日,女尼慧信便带着姜燕走了。
姜燕走的时候特意给家中各位长辈磕头道别,老夫人和姜骅那里到罢了,她还主动去了程氏房中,真是破天荒头一遭,让府邸里许多人刮目相看。后来听一个伺候姜燕的小丫鬟说,这好像是慧信师傅的提议。
老夫人闭上眼睛,冲着慧信所在庵堂的方向念了一句佛,睁开眼后说:“到底是这位师傅有过人之处,不枉重金请了她一回。虽不是燕儿自己的主意,可能说服她去给你们太太道别就难能可贵了。”
不然以姜燕以往的性子,走时还不得撂下几句狠话。
姜照深以为然。女尼慧信她接触过几次,感觉是个与众不同的修行者,姜燕跟着她在山中过一段日子,应该比在府里受教更有效,下回再见时应该能有所改观吧。
就只不知这改观会有多大。
送走了姜燕没多久,大概半个多月的时候,北宅那边回来了一群女眷。当晚住在侯府不远处的北宅二太太王氏就跑来,聊家常聊到很晚才走,还在这边用了晚饭。姜照知道她的意思,又让蒋三郎调拨了十个护卫过去。
但这只是安王氏的心罢了,姜照一点也不认为北宅还敢对二房动什么手脚。姜驷是个睚眦必报的,但不是蠢的,现在这时候哪能自找麻烦。
北宅回来的那群女眷,都是姜驷在京城的小妾和庶出儿女,加上家仆统共有百多人,进城时引得路人好一阵议论。姜驷遭事连番被贬,已经从侍郎掉到了六品员外郎,说是近几年降职最快的官员也不为过,而且被外放出京了,他不想带着一堆家眷上任,留在京里又怕节外生枝,就把人全都送了回来。
侯府的下人私下里都说,这下北宅有的闹了。
本来贺氏没了之后,北宅里的几个姨娘就折腾得厉害,完全没有体统,现在又回来一群,还不知要弄成什么样子,只等着让全城人看笑话罢了。
当然这种事,侯府是不会理会的。
快到寒食节的时候,姜骅决定回乡祭祖。老夫人不顾身体虚弱,坚持要一同回去。于是寒食节前两天的时候,建平侯府一干人浩荡回乡。
乡里自然是盛情款待。
姜家虽然是望族,但到了这一辈,真正的高官却基本没有了,原本乐康北宅的姜驷是最炙手可热的,现在姜驷走下坡路,也就剩下了建平侯府。所以对于姜骅一家的回乡,宗族中人非常重视。
族老的女眷们陪着姜老夫人在屋里聊天,姜骅则是应酬宗族长辈和优秀的后辈。姜照陪着祖母和程氏坐了一会,就出去散心了。
这次回乡,姜照知道父亲和祖母的目的主要是笼络族人,她一个晚辈不必参与其中,可以趁机放松游玩。几位宗族里的女孩子陪着她,盛情难却,她便在几个姐妹的带领下游览乡间风光。
姜家宗族本来是一个村子,发展多年几可媲美小镇,富饶秀美,大半天走下来姜照兴致盎然,但游玩的同时也在思虑未来。省境动荡的那几年,姜照知道这里受过人祸,而现在就她亲眼所见,显然镇子里的防御措施还不够。她盘算着回去就和父亲商量,帮着族里把防御做起来,若是有流民或乱军过境,起码能支撑上一些时候才成。
一边想一边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镇子边缘。
远远就看见乡间路上驶来几辆马车,还有跟车的仆役,似是富贵人家出行。
“咦,这是谁家?”同游的女孩子们都很诧异。
姜照还以为是宗族里的某家呢,见大家都不认识,才仔细往远处看。她目力好,那些马车距离还有一里左右的时候,就依稀分辨出了端倪。
似乎是北宅的车子。
待近了些,果然是北宅无疑。
姜照不走了,站定等着车辆靠近。因为她们一群人挡着路,那几辆车就在近前停了下来。宗族里一个女孩子打发下人去询问,未待派去的下人到跟前,那马车山先下来人了。
是两个戴着帷帽的女子为首,牵着三个孩童,一女两男。
姜照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帷帽女子。
“是乐康城北宅的人。”她和身边几个宗族姐妹交待,然后继续站在原地等对方行事,神情淡然。倒是宗族里的女孩子们诧异了,各个面色古怪。大家都知道北宅的事情,在侯府回乡的节骨眼上,北宅的人不请自来,到底是来干什么呢?
来的,又是谁呢?
在众人的探寻打量中,对面两个女子牵着孩童们走过来,连下人都没带。于是大家发现,其中一个女子是跛脚的,走路一歪一斜。
走近了,跛脚女子冲姜照站定。
姜照是客,被宗族女孩子们围在中间,来者先找她也不奇怪。只是那女子站在姜照跟前一动不动静默了好一会,在宗族女孩子忍不住询问之下,问了两遍才有所反应。
“四妹。”她说。
姜照微笑:“芙姐。”
隔着帷帽的轻纱,看不清对方表情,但在这一瞬间姜照敏锐地感觉出了气氛的压抑,是来自对方的压抑。
“难得你能认出我。”对方说,语气里包含的情绪十分复杂。
姜照懒得分辨那都是什么情绪,因为那对她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她此时突然想到前世,生前的最后一刻钟里,在冰冷腐朽的废园,姜芙龄和她打招呼的情景。那时候,姜芙龄亲热地称呼她“阿萝”,她也喊对方“芙姐”。
可现在姜芙龄不在叫她的乳名,只叫她“四妹”。
生死相隔,风水轮转,岂止是短短两个字的称呼变了。
周围的女孩子们听了两人的对话,有反应快的已经猜到了来者的身份,低低惊呼:“这……是乐康城的三姑娘?”言语间充满难以置信。
大家的目光全都落在姜芙龄跛了的腿上,姜芙龄下意识把那条腿缩了缩,让长裙将鞋尖盖住。
有位年长的宗族女孩见姜照和姜芙龄打过招呼之后便不再说话,就站出来客气地询问:“不知三姑娘今日来有什么事?”看了看姜芙龄旁边的人,“……这几位是?”
姜芙龄转过头,侧脸对着姜照,回答那女孩子的问话:“这是我家费姨娘,母亲过世了,她暂时受我父亲所托照顾家事。这是我的弟弟妹妹,刚从京里回来不久,这次来,我们是陪着弟弟祭祖的。”
祭祖是男丁的事,那两个男童虽然小,却也只能拿他们说事。
听了姜芙龄的话,大家知道三个孩子是姜驷在京中的庶子庶女了。
那位费姨娘上前和大家打过招呼,摘了帷帽,热情地寒暄。但姜芙龄一直带着帷帽,接下来没再开口。
虽然对她们的到来充满怀疑猜测,但来者是客,宗族的女孩子们还是把一行人迎了进去。族中人对姜芙龄等人的到来同样感到费解。
姜芙龄领着弟弟,在侯府众人歇脚的院子外头求见。
姜老夫人当着众位女眷,笑容淡淡地让她们进来。
那位费姨娘识趣地没有进门,等在外面。而姜芙龄带了三个弟妹进来,一进门就给老夫人跪下了。
“求叔祖母开恩,允许我弟弟跟着祭祖。”带着孩童们砰砰磕头。
那几个孩子显然事先被教过,一边磕头一边哀求地说大人们之间的事他们不懂,但他们是姜家子孙,希望能给先祖上香上坟。
姜照看到这阵仗,暗暗嗤了一声蠢。
姜老夫人的神色更加淡了几分,似笑非笑,朝着面色尴尬又古怪的众位族中女眷说,“幸亏我这些年根本没见过他们,不然这么一闹,人家还以为我这隔房的老婆子欺负了他们。”
座中有脾气耿直的四老太太,就是当日去乐康城训斥姜驷的那位,立刻皱了眉头:“这又是谁挑唆你们来的?一点大家风范都没有,尽学些小门小户的手段,竟还有脸去祭祖。老祖宗要是知道你们这个德行,都要从坟里爬出来拎柺棍子敲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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