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老爷在慕浔的游说下,很不艰难地答应了婚事。毕竟慕家的地位摆在那里,无论从理智上还是感性上,都无法拒绝。只是他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忧。慕枫在慕家的地位再怎么高,也只是个下人,金小元是金家大小姐,两人门不当户不对的,怕惹人非议。
慕浔十分爽快地提出了解决方法,等他们回到本家,告了祖宗,就收慕枫为义弟。到时候,慕枫是慕家名正言顺的二当家,不存在门第的差异。
金阳笑呵呵地应了。
慕浔又对几个月前劫了金小宝的事对金阳道歉。金阳干笑着表理解,其实心中苦闷的很,不理解又能怎样,谁叫人家有钱又有势,不低头不行啊。
当晚,慕浔请了戏班子到府上热闹了一番。
慕枫正儿八经地坐在慕浔下首,脸绷得紧紧的,对未来“老丈人”也没个好脸色。慕浔闲闲地斜了他一眼,暗笑他作茧自缚,转头又跟金阳聊起蜀中的事情。他一直放心不下玉门,加强了玉门周围据点的布置,金家的退让在其中帮了大忙。作为交换,金家把蜀中的药材生意送给了金阳。起初金阳还觉得挺划算的,后来才发现又被摆了一道。无他,慕家控制着药材的源头,到头来还是受制于慕家。金阳笑呵呵地跟慕浔说起人参的价格,慕浔双手一摊,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实在是形势所逼。边境不安宁,互市都关了。我的人必须深入高丽国才能买到上好的山参,路途遥远不说,还损兵折将。涨点价贴点医药费,金老爷子不会不通情理吧?”
金阳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肩上。那价格哪里只是涨一点这么简单,简直是成倍地涨。他委屈地说,“前阵子唐家夫人还到我铺子上闹,说他们要是连人参鸡汤都喝不起,就拆了我家铺子。”
慕浔闻言,哈哈大笑,“唐夫人是真性情。我看啊,与其被砸了铺子,金老爷子不如折几根山参来的划算。
金阳干笑了两声。山参哪里是说送就能送的,一支少则万千,多则几万,真要送了不得把铺子都送出去了。
慕浔瞧他笑得为难,好心给这位名义上的亲家支了招。他对这位唐夫人早有耳闻。简单地概括,就是为母夜叉,彪悍得让堂堂唐家家主都抬不起头。不过,他向来坚信一物降一物,总有人能制住她。稍稍表达了这样的想法后,他的得力干将周福亲赴蜀中找到了这样一个人——城隍庙的玄静和尚。少有人知道,玄静和尚是唐夫人的亲爹。唐夫人出家后,老和尚一个人呆着寂寞就出家去了。不过两人关系很好。如果多给庙里香油钱,这位老师父不介意紧急时救救火。
金阳闻言,恍然大悟,不得不对这位年轻的家主称个“服”字。
两人这厢聊得开心,金小元和慕枫干巴巴地坐在一旁。裴怜看戏看的入迷,没太搭理金小元。
金小元左看看右看看,从果盘里挑了个最大的梨递给慕枫,“给你吃。”
“嗯。”慕枫接过梨,并没有吃,放在一旁。一双素手拿起梨,削了皮,切成整整齐齐的八片,码在青玉瓷盘上。金小元回头看,是慕鱼。只见她安静地站在一旁,和寡言的慕枫一站一立,恰似一对璧人。她的心里不是滋味,扭了头去继续看戏。
其实,慕鱼心里也难受。眼皮底下的两人并排坐着,像任何一对看戏的平常夫妇,不说话,但偶尔递些吃食。更让她难受的,瓷盘上的梨原封不动的摆着,慕枫也正眼也没瞧上一眼。
至于慕枫,表面上看风轻云淡的,实则坐蓐针毡。左手边上的老丈人时不时对他亲切的笑,看的他毛骨悚然。右手边上的金小元和慕鱼正上演水果大法,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哀怨。而本应照顾女宾的女主人裴怜被戏台上的痴男怨女勾了魂,半点也没瞧见他的颜色。
应验了那句话,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始作俑者慕浔今天安排的这一出就是“报答”慕枫的。事还没完,他十分贴心地给金老爷子腾出了与准女婿亲切交谈的时间。到了二更,抓起裴怜,乐呵呵地回东篱院去了,留下一干人大眼瞪小眼,还特地叮嘱慕枫“照顾好客人”。
慕枫自然接收到了他的“好意”,硬着头皮陪着金阳把戏看完。
回到院子里的裴怜,还沉静在戏折子的故事里出不来,搂着慕浔的脖子说了一大堆你死我活的情话,慕浔的心都被揉成了浆糊,口手并用地哄了好一阵子。裴怜趴在他的肩头絮絮叨叨地说,“你还记的我在襄州的时候,帮助过一对男女,也不知道现在过得怎样了。这世上这么多的有情人,未必每一对都能的人相助,他们都是怎么过下去的。”
慕浔拍着她的背,不禁想起了他俩坎坷的一段,低声说,“若是真有情,就会想办法。砍高了就搭梯子,水深了就搭桥,总能跨过去。若是跨不过,说明他们的感情仅此而已。”
裴怜沉默了一阵,不知想到了什么,脑袋在慕浔的脖子蹭了蹭,轻声说,“阿浔,我爱你。”
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慕浔也不知道她脑瓜子里想了什么,不过很高兴。柔软的心又加了一勺蜜,能把自己腻死。他紧了紧手臂,回道,“我也爱你。”
他的声音黏黏的,把裴怜的心糊住了。夜渐渐深了,动情的两人找到了心灵的寄托,相拥而眠。
不知慕枫夜里跟金阳说了什么,这位老爷子对他非常满意。打量着金阳看着慕枫亲切地笑,慕浔歪坐在榻上,送去同样的笑容,却让慕枫抖了抖。慕家上下都知道,这位家主笑起来比发怒的时候恐怖一万倍。若非慕枫非凡的心理素质,换做别的家仆,定当下跪求饶。
两家定了婚期,在金小元及笄之后。这样一来,金阳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把金小元撩在慕家,乐呵呵地回家了。临行前,金阳拉过金小元密谈,内容是套牢套牢再套牢,关键时刻可以献身。金小元扭头送走了他爹,一个人闷闷地坐在院子里。
院子里的银杏叶子变得金黄,洋洋洒洒地飞舞,像蝴蝶的翅膀。一个黑影从头上飞过,动作干净利落,正是慕枫。她呆呆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还有一闪而过的侧脸,心中泛起波澜。她提起裙子追着那身影进了东篱院,慕枫正站在二层阁楼前等待。裴怜从屋子里推门而出,用手指压住嘴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说,“他睡了,怎么了?”
他将手中的信递给裴怜,没有说话。
裴怜会意。随后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金老爷子对你很满意,恭喜你。”
他没有表示。裴怜冲着他做了个鬼脸,拿着信退回屋里。
慕枫目送她的笑脸消失在眼前,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
他的背影很沉重、很压抑,金小元忍不住唤道,“慕枫。”
他回过神来,抬起头,侧眼看见阁楼下的金小元。小小的身影立在一片金黄中,她说,“你看起来不高兴,你还好吗?”
没有人知道他心中的苦闷,尤其在和府上下见他就道喜的时候,他有些气恼。他看着金小元,即便帮了他的忙,还是忍不住把气撒在她身上。他闪身跃下阁楼,几个身形就消失了。
“唉……”金小元追了两步,终究没继续追去。她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好像一团废纸,被揉碎了扔在了一旁。
随着楚王归期临近,太子变得越来越焦虑,三不五时地找慕浔谈心。这次又是一大早的,着人到慕府请人。慕浔瞧着尚在睡梦中的裴怜,对太子的行为感到厌倦。
即便是他,富甲一方的一家之主,也常常有无奈的时候。唤了婢女们帮忙穿戴。下人们手脚再轻,这么多人走来走去,裴怜也该醒了。伸出半截粉臂,挑开床帘,隐约看见纱帐外,慕浔正在更衣,迷糊地问,“怎么那么早。”
慕浔穿戴整齐,掀开纱帐入内,搂着半睡半醒的人儿,有些眷恋。“有点急事出门一趟。你自己寻些事情打发时间。要是出门,带上几个护卫同行,申时就回来,记住了?”
“嗯。”裴怜搂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吧咋了一口,“早起天凉,记得带着披风。还有,早点回来。”
慕浔轻声笑,把她放回床上,哄上一会,才出门。
裴怜没有继续赖床。这几天金小元没什么精神,她得了空就到白柳园找她聊天。临近午时,府上来了位稀客。慕平身后跟着个小小的身影,裴怜定睛一看,竟是钱香香。
慕平拱手一理,“这位自称是钱家的小姐,记得夫人跟钱家交好,没通报就带进来了。”
裴怜笑笑,“无碍,有劳平叔。”
慕平退下,钱香香扭捏着上前,说,“我和几位小姐约了在百花楼用午膳,怜儿姐姐要是用空也一起吧。”
一声“怜儿姐姐”,把裴怜叫的有些惊讶。这小妮子好久没跟她好好说话了。看她主动示好,裴怜自然不会拂她的脸面,当下就应了。随后想了想,把金小元和慕鱼都带上了。
钱香香知道慕鱼是下人,没太在意,着重打量了金小元。金小元本来就是大家小姐,人痴傻点,但人大方、见人不拘谨,又穿了裴怜的新衣,倒是像模像样的。
钱香香歪着脑袋,问,“她是谁?”
“我的朋友。”裴怜原想说慕枫的未婚妻,但双方为过礼,且慕鱼也在,还是免开这个口。
“是哪户人家的小姐?”
钱香香跟长安城里的小姐们玩耍多了,对门第也重视起来。裴怜当然知道这话的意图,随口答道,“岭南金家。”
“岭南人?那岂不是顶远的。”
金小元听见了,回道,“也不是顶远,一个月也到了。”
钱香香噗嗤一声笑,“那还不远?”
钱香香的语气里显然带着嘲讽,裴怜听出来了,金小元却不甚在意。裴怜松了一口气,赶紧转移了话题,“前两日去看了你阿兄,倒是好些了,这两天没什么问题吧?”
提起钱老二,钱香香就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的不愉快,她没好气地说,“原本是你自己说每天都去看的,怎的不去了?”
裴怜真想回一句“还不是因为你”,话到嘴边又成了“师父亲自去照料总比我要好些”。
钱香香哼哼了两声,不再说话。
裴怜没去过百花楼,却也时常听慕浔提起,王公贵族宴请常去的地儿。裴怜琢磨着金小元交了怎样了得的朋友。雅间里坐着一干贵女,中间的一位身着华服,像是宫里的人。钱香香突然变成陌生人似的,悄悄退到那人身后,默然看着裴怜。
裴怜领着金小元和慕鱼站在中间,有点像……犯人过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