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怜邀了裴子谦一同去看钱老二,慕浔没有再阻拦,限了个时间,让她尽早回。裴怜大大方方地应了。
“听说萧瑞带你去了宫里?”裴子谦边走边问。
“嗯,师父怎么知道?”
裴子谦没有回答,“见了萧瑞阿娘?”
“见了。”她回忆起那妇人,和那破旧的冷宫,有几分心酸。
“她跟你说什么?”
裴子谦说话向来直接,裴怜不禁怀疑他知道了些什么。不过当下只有她和桓嫔两人,不应该吧。她佯装漫不经心,“没什么,问了师父的好。她似是认识您?”
“嗯。她的病一直是我经手打理的。”
裴怜好奇地凑上前去问,“究竟她得的什么病?这么些年了还没痊愈。”
裴子谦叹息一声,“她得的不是病,是被毒的。怀着阿瑞是就有了,幸好没过给她儿子。这些年我带着你住的远,关照也有限。这次看,倒是好了些,不过入毒已深,要痊愈怕是希望渺茫了。”
裴怜闻之,微微蹙眉,“什么人狠毒至此,竟毒害一名孕妇。”
裴子谦冷哼一声,“宫里头什么龌龊的事没有。这事太复杂,以后有机会再同你说吧。”
走着到了钱家,钱香香恰好不在,裴怜松了一口气。钱大娘坐在门廊前做些针线活。裴怜凑上去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香囊,“这针脚看着眼熟,是不是以前村子里巧凤嫂子爱用的那套?”
“可不是。巧凤的绣品够扎实,我早就学了过来。”钱大娘笑道,“前几天收到二郎他大舅的信,说是巧凤她家也搬走了。她向来和你家走的近,知不知道他们搬哪里去了?”
“搬走了?”裴怜摩挲着香囊致密的针脚,寻思着。她自己也许久未过问。这样看来,巧凤一家也不是单纯的邻居。她笑了笑,“我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事。我师父兴许知道。”
钱大娘摆摆手,“无妨,我就是随口问问,别扰了你师父诊病。”
“嗳。”
未几,裴子谦净手而出。钱大娘端详着他神色平平,一颗心安定了下来。端了茶水,请人上了座,道,“您瞧着我家老二得躺上多长时间?”
裴子谦喝了茶,耐心地答,“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能少于这个数。修养上半年最为稳妥。”
钱大娘的脸色黯淡下去。裴子谦察觉,问道,“嫂子有难处?不妨直说。”
钱大娘尴尬地笑,“没什么,就思量着明年开春国子监纳新,错过了这回恐怕又得再等三年了。”
裴怜听了心里也不好受。钱家可是花了好些力气才把钱老二弄进书院的,又花光了积蓄去缴学费。她寻思着该怎么帮忙,“此前听老二说,想拜国子监的岳博士为师?”
“好似听他提过。”
裴怜点点头,“我帮你去打听打听,看看有没别的门路。”
钱大娘立刻面露喜色,笑道,“那敢情好。”
裴子谦坐在一旁若有所思。他弹弹衣袍,站起身来说,“走吧。”
“这就走了?再坐会儿吧。”
裴子谦婉拒。
上了马车,裴子谦幽幽地说,“你打算怎么打听去?”
裴怜面露难色,“只能托阿浔了。他跟京里的人有来往,指不定认识那位岳先生。”
“以后莫要乱应了别人。即便是阿浔,在京里也不容易。不消说打点别人得花银子,花了银子还没办成,大家都失望。凡事先琢磨清楚了再说出口,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不要感情用事。”
裴怜倒是没想到一句话换了了她师父的一番教训。不过这话说的也对。她过去的生活都有人打点得好好的,没细想过这些一二三四的。只觉得愧对了钱老二。但凡他有心愿,总要尽力去实现的。这番被裴子谦教训下来,顿感惊慌,原来一句话还有这么大的影响。裴子谦见她的面纠结成一团,就知道她想多了。
其实,这句话不是他的本意。慕浔在长安混的如鱼得水的,连太子的关系也攀上了,哪里在乎那点小钱。只是他知道,钱大娘说的岳博士此人,正是岳浩然。岳浩然不轻易收徒弟,这么多年下来,也就只收了萧瑞一个。想绕过国子监的考试直接拜在他座下,不太容易。他思量了一阵,说,“你若真想帮忙,我给你指条路。萧瑞是朝廷中人,通过他去拜兴许要容易些。”
裴怜心里咯噔了一下,强作镇定道,“阿兄啊,他好像最近有些忙。如果能见上,我再同他说。”
裴子谦不疑有他。之所以没点破萧瑞和岳浩然的关系,是因为京中没几个人知道。慕浔清不清楚他不知道,万一不清楚,也不能由着裴怜告诉他。他暗叹一声,夹在中间做人真不容易啊。
裴怜怕他问下去,匆忙岔开话题,“好些日子没看见苗前辈了,她好吗?”
“我托她去办点事,她不在长安。”
“……这样啊。”前日差点伤了慕浔,裴怜有些耿耿于怀,想跟苗青娥聊聊看有没有别的法子。
“又犯病了?”裴子谦不动声色地问。瞧见裴怜面露心虚,他接着问,“这次又伤了谁?”
裴怜在裴子谦面前撒不出谎,支吾了白天才说,“没伤了谁,就是差点伤了阿浔。”
“差点?”裴子谦嗤笑一声,“阿浔半点功夫也不会,能躲过你的魔掌还这是幸运了。”
裴怜被裴子谦的风凉话吹的牙疼,不禁怨道,“这么损我你就开心了?”
“谁让你不听话?”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老问题。反正商量不出个结果,裴怜中道就下了马车,自己走回府去。
出了四方馆的岔子后,慕浔都把应酬安排在午间,晚膳尽量老老实实地呆在府里。
趁着慕浔未归,裴怜坐在东篱院里,咬着笔头。裴子谦若无其事地提到了萧瑞,她直觉这条道可行。可经由昨日的事情后,她还没做好准备去见萧瑞。再三思索,决定给他写封信。
“阿兄敬启……”
开头的四个字写了半个时辰了,愣是想不出如何接上。肚子里墨水空空,写出来总觉得失礼。也不知她以前文笔如何。要是一般般,萧瑞见得兴许不奇怪。但要是有些水平,这封信可就变成笑料了。她回忆起萧瑞似笑非笑的表情,脸上微微发烫。
“啊……”她拍拍脸,打起精神来。
“你在干什么?”
裴怜惊慌地收起纸张,看见金小元站在门口,不禁松了一口气。她拍拍胸口,怨道,“你倒是吱一声啊。”
金小元敲敲门框,“我敲了门,你没听见吗?你的脸好红。”
裴怜僵了僵,干笑道,“我刚才搓的。”
金小元舔了舔手里的糖,若无其事地说,“胡说,你脸红了才搓脸的。”
裴怜的脸色发黑,幽幽地说,“你究竟站了多久了?”
“一炷香吧,不久。”
裴怜垂头丧气地问,“你找我有事?”
“嗯。”金小元又瞧瞧门,“我可以进来吗?”
裴怜招招手,让她上榻。金小元拿巾帕擦擦手指,“你院子里的那丫头哭了一晚上了。我去跟她说话,她也不管我。昨晚慕枫来过以后她就这样,她好像听到我们说话。后来跟慕枫吵了一架,就变成那样了。她喜欢慕枫对吗?”
“啊……”裴怜应了声,喃喃自语,“这可怎么办。”
金小元不甚在意地说,“我瞧着她对慕枫的感情很深。我跟慕枫说说,到时候也让她进门呗。”
裴怜惊了一惊,跟看怪物似的看着她。虽然男人三妻四妾纯属寻常,她阅历不广,却也知道没有女人愿与他人共侍一夫的。果然人傻心宽?
金小元跳下榻,“我就跟你说这事。她不太愿意跟我说话,等你见了她跟她说说呗。”
在裴怜惊异的注视下,金小元坦然地迈着步子。裴怜不禁在心中赞道,真乃奇女子也。
无意中低头瞧见案几上的“阿兄敬启”,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随着黄昏的临近,裴怜加紧了手上的功夫。“阿兄敬启,今日往钱家探望,师父建言钱老二修养半年,恐无望开春国子监甄选。钱老二仰慕国子监岳博士已久,如能拜入其座下,亦无憾矣。阿兄在朝中结交甚广,能否引荐一二?怜儿字。”
裴怜反复读了好几遍,觉得差不多了。耳尖地听见慕浔的脚步声,赶紧叠好收入衣袖里。摆开茶具和早已准备好的红泥火炉,假装泡茶。心里却跟做贼似的,砰砰直跳。
慕浔穿了一件玄青长袍,显得有些严肃,越发加剧了裴怜的紧张,只觉得袖子里的薄纸有千斤重,总怕它掉出来。
慕浔难得见她乖乖呆在家里,笑意染上眉头,“泡了茶?”
“嗯。”她低头应道。鼻子抽了抽,若有若无地闻到他身上的酒气,起身道,“我让人给你熬醒酒汤。”
慕浔手快一步拉住她,扯进怀里,舒服地把脑袋靠在她的脑袋上,“我又没醉,喝什么醒酒汤。你给我泡杯茶喝,去去酒气。”
裴怜一刻也不敢把手腕放下来,“我去找人给你泡。刚才师父找了人传信,让我过去一趟,我快去快回,你在家等着我。”
慕浔哪里真要喝什么茶,就想跟她腻在一起。他眯了眯眼,反手拉起裴怜,“走吧,我同你一起去。”
“啊……”裴怜被迷迷糊糊地拉上马车,连慕浔的问话也答得心不在焉的。人精慕浔看出了些猫腻。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裴怜的手,观察她的表情。
裴怜无意中对上慕浔的眼神,匆忙错开。慕浔把手肘撑在案几上,托着下巴,探究地看着她,问道,“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裴怜看向窗外,故作镇定地回到,“没什么啊。寻思着师父找我什么事。”
慕浔摸摸下巴,一直盯着她。裴怜被瞧得心里发毛,身子都僵了。
两人在马车上僵持着。一到永乐坊,裴怜立刻跳下马车,冲进裴子谦的院子。慕浔快步跟上,看见裴怜突然刹住了脚步,干笑道,“阿兄也在啊。”
萧瑞倒是没想到在这儿遇见裴怜。他听说裴子谦进宫看了桓嫔,来问问情况,正坐在院子里闲聊。慕浔见到这一幕,沉色阴沉下来,料想着裴怜这一路的不安是不是因为萧瑞。
“你怎么来了?”裴子谦奇道。
裴怜一惊,上前拉过他师父,笑道,“不是你让人传信叫我来的吗?到药房去,恰好我有个问题问问您。”
门一关上,裴怜立刻哭丧着脸,“师父您得帮我啊……”裴怜跟他说了来龙去脉,裴子谦斜眼看着她,目光中充满鄙夷。
“这封信,等我走后,你帮我给阿兄。”她在袖子里掏了掏,什么都没有。她脸色惨白,猛地拉开门,看见萧瑞的手里拿着一张白纸,表情嘛,正如她想象中的那样,似笑非笑。而慕浔,显然也欣赏过了信上的内容,看向她的眼神有几分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