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萧瑞带着裴怜在集市里闲逛。有珍宝铺子专售胡商从西域带来的宝贝,裴怜一下就被迷了眼。苦于出门匆忙,身上没带银两,只好光看着。
萧瑞对珠玉无甚喜好,但他乐于成全裴怜。把腰间的玉佩摘下来扔给掌柜的,要换几件小玩意儿。掌柜起初不大愿意,仔细认出玉佩上的蟠龙纹,立刻带着一干下人下跪,“我等眼拙,不知贵人大驾光临,我等之罪。贵人要是喜欢,尽管拿去,玉佩还给您。”
萧瑞不是爱贪小便宜的人,原以为街边的小店不识得这枚玉,低估了别人。他把玉佩收回来,把人都叫起来,“如果掌柜的信任我,今天相中的东西我还拿走,回头我叫账房来跟你结数,你看可行?”
“行、行。”掌柜点头如捣蒜,擦了擦汗,“贵人只管挑,要是有不明白的随时传我。”
有了这一出,裴怜对屋子里的东西都失了兴趣,转而抓起萧瑞的玉佩打量。羊脂白玉雕着镂空蟠龙,威风凛凛,“阿兄这是什么宝贝?”
萧瑞倚在榻上,喝了一口茶,“封王时宫里派的印信。今日入宫才带着。”
“其他王爷也都有吗?”
“嗯,不过样式略有不同。”
“咦?这里磕了。”裴怜摸索着圆环,有一处凹陷。
萧瑞拿过来,眼中有笑意,“这是你弄的。”
裴怜瞪大了眼,“我弄的?”她压低了声音,“这么重要的东西弄坏了,会不会论罪?”
萧瑞点点头,也压低声音,“有可能,幸而有我帮你兜着。”
裴怜沉吟,转而又说,“我是怎么弄的?”
萧瑞想了想,“挺丢脸的一件事,等你自己想起来。”
裴怜干笑两声,“既然丢脸,还是不要想起来了。”
午后的珍宝阁里只有萧瑞和裴怜两位客人,伙计们撑着脑袋打瞌睡。萧瑞剥了花生米给裴怜。裴怜吃了一阵子,才发觉自己竟对萧瑞的照顾很习以为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微微蹙眉。
“怎么了?”萧瑞漫不经心地剥花生。
“没什么,吃到颗坏的。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萧瑞抬起头来。裴怜躲开目光,佯装四处打量。他继续剥花生,“还早,你再陪我坐会儿。”
“我……我还得去钱家。”
明显地找借口。萧瑞扫了她一样,没再与她争辩。
眼瞧着萧瑞跟尊佛似的,雷打不动,裴怜也泄了气,恹恹地趴在案几上。
萧瑞倒不是真要寻她的晦气。只是……他望向窗外,暴风雨将至,平静的日子不长了。他想多跟她待一会儿。耳边响起绵长的呼吸,萧瑞伸了头看,裴怜的一张小脸埋在臂弯了,竟睡着了。他朝掌柜的使了个眼色。精明人立刻会意,把门关上谢客。萧瑞把案几轻轻挪开,把裴怜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腿上。一阵暖流自掌心传入后背,裴怜舒服地低吟一声,沉睡过去。萧瑞低头看她的睡脸,几日来的浮躁都被洗涤,他心中顿觉清明。圣上的赐婚,慕浔的激怒,无非逼他公然抗旨,在加上手上悬而未决的几宗案子,只要御史参上几本,便可以让他滚回封地。虽然他战功累累,又官居从二品,但圣心向来不在他身上,一旦事发,没有人会帮他。
思及至此,他扣了扣桌子,看来,该让那人回来了。几盏茶下来,心中已然有了清晰。替膝盖上的小猫顺了顺猫,随意地执起案几上的书卷,闲读起来。掌柜的识趣地退到后堂,屋子里安静无声,偶尔飘来市集上叫卖声和争吵声,并不觉得吵闹,反而衬得一屋子更加安宁。
裴怜睡至申时才醒来,只觉得睡得舒服极了。舒展筋骨,伸个懒腰,恰好对上萧瑞似笑非笑的眼。她吓了一跳,蹦下软榻,才意识到这一觉的枕头竟是萧瑞的腿,“啊……啊……”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萧瑞放下书卷,下榻,拂清衣服上的褶子,说道,“回去吧。”
“啊……哦。”
两人一路无语。小小的马车,裴怜选了离萧瑞最远的地方坐,也只有一臂之遥,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呼吸。裴怜心里打鼓,如坐针毡,脸一直瞥向窗外。萧瑞自然察觉了她的异常,云淡风轻地解释,“方才只想让你躺着舒服些。”
萧瑞突然说道,裴怜仓促地回答,“哦……”如果仅是下午的事情,还不至于让裴怜局促成这样。主要是桓嫔的那番话道清了两人的关系,让所以的接触都变得暧昧起来。
裴怜还坐的远远的,一点也没有释怀的意思,萧瑞斜着眼看她,问,“你究竟别扭什么?”
别扭什么?裴怜的手抓紧膝头的裙子,咬着下唇不说话。
萧瑞伸手拉她,裴怜下意识地躲开。他的手僵在半空。萧瑞眯了眯眼,“到底怎么了?”
他宁愿她大吼大叫,但不希望她沉默。从昨晚屋顶上的不辞而别,到今日的闪躲,他直觉,裴怜知道了些什么。他循循善诱道,“是不是别人跟你说了什么,亦或是你自己想了些什么?”
裴怜沉默,这落在萧瑞的眼里,俨然是一种肯定。他有一丝欣喜,内心急于求证。他用力拉过裴怜,死盯着她的脸,“你知道了什么?”
裴怜抿了抿唇,鼓起勇气迎向他犀利的眼神,“阿兄究竟为何对我好?”
她知道了,这是萧瑞得到的第一个结论,可她究竟知道多少?他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两人隔着一层窗户纸,都等着对方捅开。
马车慢慢停稳,马车外听见门房焦急地问,“是夫人回来了吗?”
裴怜错开实现,答道,“正是。”
“府上糟了刺客,家主他……”
裴怜突然掀开帘子,“阿浔怎么了?”
“小的不知,东篱院里知会的,让夫人回来就尽快过去。”
裴怜心头一紧,撑手跳下马车,跑了两步又回头朝马车礼了礼,匆匆入了府。
马车里,萧瑞的眼神黯了黯。半晌,对车夫说,“去国子监。”
夫人回府的消息,先一步传到东篱院。慕浔早已躺回榻上,等着裴怜的亲切慰问。耳听着一干下人们拥着裴怜进了东篱院,却久久地不见人上来。忽听见一声惊呼,“金元宝?”
裴怜俨然被眼前五花大绑的刺客惊住了。金小元正对一旁的慕枫怒视,冷不丁地听见裴怜的声音,也蒙了圈。慕枫冷哼一声,“原来是金家的。”
裴怜蹲下身子,“你就是刺客?”
金小元瞧着一下被拆穿了身份,又羞又怒,直剌剌地对裴怜吼道,“要你多事。”
裴怜敲了敲她的脑袋,“你就这么报答你的恩人的?早知道让你饿死在渡口。”
金小元自知理亏,撅着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裴怜放软了语气,“知道错了?那你告诉我,为何行刺?”
金小元怒指慕枫,“他们掳走了我弟弟。”
裴怜摸摸下巴,“你弟弟姓甚名谁,多大年岁?”
“弟弟名叫金小宝,一十有三,与我龙凤双生,有几分相似。”
裴怜奇道,“可府上并没有这般年岁的少年,你会不会搞错了?”
金小元想了想,突然张大了嘴巴,两包泪倏然而下,“你们不会把我弟弟杀了吧。”
裴怜眨眨眼,看着慕枫。慕枫分明之情,却一副置身事外的超脱样。裴怜干笑两声,安慰道,“你先别着急,我帮你问清楚。慕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家,断不会为难一个小孩子的……”
“谁跟你说我家做事讲道理的?”裴怜抬头,瞧着慕浔从阁楼上走下来,脸色有几分阴沉。
裴怜抽了抽嘴角,不知道这位祖宗又怎么了。她走上前去问道,“金小宝是你带走的?”
慕浔望了望天,“金小宝?”显然没想起来。慕枫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半晌,慕浔才恍然大悟,“哦,他呀!”
裴怜扶额,低声道,“你自己做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慕浔咬了咬牙,“待会再跟你算账!”裴怜惊了惊,不太明了哪里来的帐。
慕浔拂了拂衣袍,居高临下地打量金小元,“听说金家夫人生产时有艰难,一双儿女有几分痴傻。如今看来,倒是不假。”
裴怜干笑两声。打人不打脸,虽然金小元真有点……但这话也说的太毒了点。她私底下捏了捏慕浔,慕浔瞪她,她转而回瞪,低声说,“好好说话。”
“不许你侮辱我娘和我弟弟。”金小元气道。
慕浔哼哼,“倒是个有气性的。好吧,实话告诉你,你弟弟三天后就被放回去了,看你这个样子……应该还不知道吧?”
屋子里一片安静,裴怜蹲在金小元身边,小声问,“你离家这么长时间,也没捎个信?”
金小元两眼放空,消化着慕浔的话,也没听进去裴怜问什么,半晌,又驳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你怎么能劫走我弟弟。”
慕浔闲闲地转动白玉扳指,“劫了就是劫了,我还得跟你解释不成。”
“你必须解释!”金小元横着脖子,有几分强硬。
慕浔眯了眯眼,裴怜立刻嗅出了危险的气息,立刻亮起和事老的身份,笑道,“好了好了,一场误会啊。”
“谁误会,他劫我弟弟,有错在先!”
“你这傻子!”裴怜低斥一声,“在别人地盘还嘴硬。也不瞅瞅自己什么处境。”
金小元低头看看,识相地闭了嘴。
裴怜又向慕浔劝道,“既然是误会,就把人放了吧?”
慕浔看她这样子,哪里还有半分想着他的,来气,他吩咐道,“把人关起来。通知金家来领人。”
裴怜不大满意,“金家过来也得一段时日吧。你看她瘦的跟萝卜干似的,哪能顶到那个时候?要不你把她交给我,我来看着她?”
慕浔眯了眯眼,吐出四个字,“得寸进尺。”
裴怜抽了抽嘴角,尽量平静地回道,“我怎么个得寸进尺了?”
“你这副错了还不知悔改的样子最是得寸进尺。”
裴怜的好气性一旦遇上慕浔就耗得块。她一把拉起金小元,“既然我这般可恶,就不劳你费心了。”转头就走。
慕浔阴沉着脸,冷声道,“站住。”
裴怜顿了顿,依然往前走。慕浔只觉气血翻涌,“慕枫。”
慕枫立马上前,拦住裴怜。裴怜变掌为拳,朝慕枫袭去。慕枫自如应对,论拳法,论力道,裴怜自然不是慕枫的对手,很快落了下乘。裴怜气急,怒气不由控制地喷涌,在她意识到的最后一秒,突然撒了手,却来不及抑制住脑海里的声音。
“杀……”裴怜晃了晃身子,转身劈向全身被缚的金小元。金小元尚未反映过来,突然一个力道扑来,她被慕枫扑倒在地,躲过裴怜一掌。裴怜乘势而上,慕枫一手护住金小元,一手与她掌心相击。裴怜向后踉跄了几步,被慕浔从身后束缚在怀里。
“危险!”慕枫大声说道。
与此同时,裴怜提掌向后袭往慕浔的面门,慕浔匆忙后仰,被她的掌风削掉了几根头发。
“你要把我杀了吗?”慕枫怒斥道。
慕枫扶额,现在跟她讲什么道理。赶紧上前帮助慕浔将人制住。裴怜极不配合地用力挣脱,慕枫只得反扣住她的手臂。慕浔不愿意慕枫与她有过多的接触,令道,“敲晕她。”
慕枫看向慕浔,目光中有几分犹豫。
“慕枫。”慕浔再次说道。
慕枫紧了紧拳头,一掌劈在裴怜的后颈。慕浔接住裴怜软下去的身子,抱起来。他打量了一阵慕枫,淡淡地说,“将人看起来,传信给金家。”随后抱着裴怜上了阁楼。
慕枫垂眸站了一阵子,看向金小元。她显然惊魂未定,一双大眼睛也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