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巨狼背上,骑手身后竟还驮了一人。
蹇横见那人青纱蒙面、十分眼熟,突然想起:这不就是当日闯入宫中叫我远征姑臧之人?
正狐疑间,那人已飘然落地,蓝灰色眼睛之中满是笑意:“将军别来无恙?!”
蹇横一身狼藉,听他这话,但觉十分刺耳:“阁下以为呢?”
那人并不以为意:“将军匆匆北行,要去哪里?”
蹇横面有不悦。
身后窦除看他脸色,大喝一声:“无知狂徒,见到苍蘼天子,不知跪拜行礼,反在这……咔咔……”
话未说完,脖子中犹如进了异物,再发不出声。以手指去抠,拼命挣扎,皆无济于事,眼见脸色渐渐青紫,手脚抽搐,倒在地上扑腾了两下,再不动弹。
见他这副惨状,那十数名残兵俱退得远远的,缩成一团。
蹇横亦吃了一惊:那人并未出手,不过看了窦除一眼,竟在自己眼皮底下将他杀死。
那人却若无其事笑了笑:“将军莫非想穿越这汲古荒原去往北境?在下倒可以为将军引路。”
我去北境作甚?听这人口气,竟是要挟我!
蹇横呵呵一笑:“阁下好意,蹇横心领了。我等乃是要去往苍蘼国都,有劳阁下费心。”
“哦,”那人似乎有些惋惜,“国都只怕将军已去不得了!”
“为何?!”蹇横大大惊讶。
“金刀卫姬将军已经肃清匪盗,重掌九门锁钥。”
“姬先?!”蹇横一怔,随即笑了,“阁下何须骗我?姬先早流亡海外、不知所踪,怎会突然返回国都?”
“将军不信?”那人回身,“将那锦盒取来,与将军瞧瞧!”
身后一名狼骑提着一个锦盒上前,掀开盒盖,只往蹇横身前一掷。盒中滴溜溜滚出一物,蹇横看了一眼,竟不自觉往后一缩。
那滴溜溜滚出来的,乃是一颗人头,金钗宝钿,蹇横一眼认出:那不正是漆皇后?
“你——”蹇横须发贲张,浓眉立起,“你竟敢……”
“哈哈,弑君犯上之事,莫非只许将军做,便不许别人做?”那人口气中依然带着笑意。
蹇横面上已笼上一层寒霜:“看来今日与阁下并非偶遇,阁下乃是有备而来、专在此处等我?”
“哈哈哈……”那人长笑一声,“将军如此聪明,却怎会中了龙方奸计,以致流落至此?”
“你意欲何为?”蹇横已明了目前局势,来人绝非善类。
“我不过想借将军两样东西。”
“何物?”
“一样是将军你的肉身,一样却是将军手中的兵符。”
“哈哈哈,你究竟是何人?我蹇横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为难于我?”
“将军此言差矣!那苍蘼皇帝又与你有甚冤仇,每日在你面前低眉顺目,不一样落得个死不见尸的下场?我亦并非要为难你,只可惜你挡在了我要走的路上。”那人一抬手,将面上青纱扯去,竟是一名看似文弱的青年公子,“至于我是谁,说出来将军却未必知道。我姓金,名人辅,姑臧人氏。”
“你姓金?姑臧金氏?金闻喜是你何人?”蹇横瞳孔陡然放大。
“乃是先父!”青年公子仰首,“将军竟还记得?”
“金人辅?”蹇横猛然想起,“你便是那失踪的姑臧世子?”
“正是在下!”
“你修为如此之高,当日缘何不与父亲一同进退、护住姑臧,省去日后这许多烦恼?”
青年公子面色转寒:“将军问得是否有些多了?!我原以为将军是个爽快人,欲请将军同去北境盘桓几日,如今看来只怕将军不肯了。”
“哈哈,你要的东西我蹇横给不了,去了北境亦是无用。要拿便在此处拿吧!”蹇横将“金骨乌”在身前一横,眼中放出精光。
“哟,将军不愿给?”青年公子回身,招呼领头的狼骑,“乌屠,尔等退后!”
接着自怀中小心翼翼取出一柄小刀,看着那刀锋,“那便多有得罪了!”
“哇呀呀——”蹇横知道他修为极高,一声怪叫先发制人。
“金骨乌”上金珠乱响,黑影翻滚,裹向青年公子。
那公子轻轻一笑,并不退缩,反是挥刀迎向“金骨乌”。
“噗嗤”一声轻响,黑影消散,蹇横往后弹出一两丈距离,脸色煞白,双手颤抖,身上的伤口之中又有鲜血渗出。那“金骨乌”竟似有生命般在他手中痛苦蠕动,看来受伤亦是不轻。
“你!”蹇横一双怪目之中现出恐惧神色,“你究竟是何人?!”
放眼天下,能一招之内便将他轻松击退的,并没有几个人,更不要说能伤了他手中这法宝。
“我已说过,”青年公子身形一闪,再次飘向蹇横:“我乃是——姑臧金人辅!”
“好,金人辅!你我今日便拼个你死我活!”
蹇横大喝一声,浓眉戟张,“金骨乌”“嘭”猛然撑开,竟比方才涨大一倍有余。伞面之上竟隐隐如有经脉,内中黑气流动。
他将巨伞一抡,竟在地面上旋转开来。蹇横人在巨伞中央,巨伞旋转滚动中竟形成一个巨大骷髅虚影,呼啸着冲向了金人辅。
“来得好!”金人辅半空中突然急停,双手握刀,缓缓凌空劈下。
那柄小刀不过半尺长短,这一劈下,竟似乎连虚空亦被它劈开,空间中“唰”陡然现出一个巨大黑洞。
蹇横连同“金骨乌”形成的巨大骷髅,便径直滚向了那黑洞。
“哇!”蹇横发现不对,口中发出一声惨呼,向着伞柄“噗嗤”喷出一口鲜血,那骷髅虚影瞬间化为血色,竟似有了灵性般往后逃窜。虚影中射出一道道血色寒光,挟带令人神迷的怪响,袭向金人辅。
周围那些败兵纷纷倒地捂耳嚎叫,不过片刻竟全都没有了声息。
那黑洞中却生出数条黑气,犹如手臂,裹向了那血色骷髅。
骷髅拼命挣扎,黑气越裹越紧。骷髅中血色被黑气压制,渐渐消散。
“唰”骷髅中飞出一物,落在金人辅面前。
“金人辅,你要那兵符,我现在便给你!”蹇横的声音已经完全变形,“你要我这身躯,又有何用?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我蹇横定当自毁元神,隐居山中,再不过问世事!”
“哈哈,将军终于想通啦,你原不用受这噬魂之痛!”金人辅冷笑,“可惜,如今已经晚了!这阵法一旦发动,便无法收回。你便安心地去吧!”
“不——咔咔——”骷髅犹在死死挣扎,那数条黑气已经开始将它往那黑洞中拉去。
骷髅越来越小,终于现出“金骨乌”与藏身伞中的蹇横。
黑气便犹如一条条巨大吸管,紧紧吸附在蹇横身上。蹇横已是面目全非,再发不出声一丝声响。周身一丝一缕生命气息,俱被那黑气吸走,变成了苍白无比的一具躯壳。
“倏”,终于,“金骨乌”与蹇横俱被黑洞吞噬。
金人辅又小心翼翼收起那小刀,转身看向乌屠:“走,姑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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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广都击退了蹇横。一边修书单于,为宇文追邀功。一边修缮城池,抚恤伤员,重整军备。
这日,郁广都正与宇文追在帐中说话。
“宇文将军,单于已传回书信,此番能解姑臧之围,将军当记头功,单于定会重重封赏!广都与满城军民也皆要谢谢将军的大恩大德!”
“哪里,哪里,郁将军言重了。”宇文追满脸笑容,连连推让,“此番能解姑臧之围,全赖将军烧了蹇横的粮草,我不过是吸引了他的注意,独自一人担不起那么大的功劳。”
停一停,宇文追突然想起一事:“其实,若非单于告知,我并不知道有此条密道。不过我亦奇怪,那密道如此隐蔽,单于又如何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哈哈,”郁广都大笑,“我们单于,确实手眼通天。便是你们苍蘼宫中皇帝一日吃了几顿,一顿吃了多少,我们单于亦知道得清清楚楚。小小一条密道,更是不在话下!”
“报!”一名兵士慌慌张张闯入帐中,“城外再次发现狼骑。”
“狼骑?!”郁广都心中一紧,“有多少?”
“粗粗清点,不下百骑!”
“快,全城警戒!”郁广都回身招呼宇文追,“宇文将军宽座,我去去便回。”
“我与你一道去!”宇文追怎肯独自呆在大帐之中,“说不定能帮上些忙。”
两人急急上到城头,狼骑已来至城下一箭距离。
为首骑手来回逡巡,大声呼喝:“姑臧守将听着,乖乖献出此城,可留尔等性命!否则我铁骑定踏平、血洗你城池,到时悔之晚矣!”
“你是何人?敢口出如此大言?”郁广都见对方气焰嚣张,心中十分忿恨,“漫说你区区千匹狼骑,便是苍蘼百万大军,亦是刚刚被我打得落花流水。我劝你早灭了夺城的念头,省得白白坏了性命。”
“那你是不答应咯!”那首领自身侧取出一支长矛,突然往城头一掷。
那矛带着尖啸破空而来,“叮”一声竟扎在郁广都立身处下方的城墙之上,半支矛身皆没入墙中,却原来那矛乃是生铁铸就。
“好强的膂力!”郁广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便在此时,耳畔弓弦声响,只听得一人大喝了一声:“蛮夷休得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