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季秋,太行群山落叶飘飞,一片萧瑟之景。
或是呼应这秋日肃杀之气,长子城外,有哀嚎惊天。
“我的父耶!”
“我的母耶!”
“我的儿耶!”
……
司马欣扑倒在地,痛哭流涕,嘴里叫喊着他的亲属之名。
其声哀泣动人,让人闻之欲悲。
秦二世和赵高以叛国谋反罪夷灭司马欣三族,并公告天下,以示震慑。
三族者,父母、兄弟、妻子也。
赵高的刀斩下去,几乎是杀尽了司马欣直系亲属,一个不留,让他成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如此境遇,怎得不凄惨嚎叫,痛彻心扉。
唐王与诸将皆看得摇头叹息不已。
吴广这次带司马欣来上党,一来是让他安董翳的心,二来是将这位降军主将带走,没了他在河内,那三万秦国降军只有杨虎等裨将分开带领,不至于生出反复。
结果刚到上党不久,就收到了这个令人悲痛的消息。
见昔日好友如此伤心,董翳将他对司马欣先一步投降的不满抛下,上前宽慰道:“司马兄还望节哀……”
司马欣便回头怒瞪董翳:“灭的不是你董翳三族,自然可以说这些话!”
董翳怔住了。
灭的不是我三族?
司马欣被灭了三族,那他董翳还会远吗?
等他在上党降唐的消息传到关中,怕是董氏一家老小也没人能跑的掉。
三族尽灭啊!
一想到此处,董翳悲从心中来,忍不住泪如雨下。
他这一哭,倒是让司马欣愣了下,反应过来董翳也将和自己享受一个待遇。
我被灭了三族。
董翳也将被灭掉三族。
原来大家都一样。
司马欣心头平衡了不少,不再敌视这位老友,两个难兄难弟抱头痛哭起来。
远处,陈平在吴广身侧轻轻低语。
“秦皇帝杀了这些降将的族人,这是绝了他们重归秦国的退路,君上日后可对他们放心了。”
吴广点了点头。
确实可以放心了。
不管这二人之前是否真心投降自己,二世这屠刀一砍下去,他们都将成为最坚定的反秦者。
司马欣董翳二人的灭秦之心,将会比吴广麾下的六国将领还要强烈。
果不其然,二人哭完后,皆走到吴广身前,拜伏在地。
司马欣咬牙道:“二世杀戮吾等亲族,此仇不共戴天,吾等愿随唐王杀进关中,灭秦之社稷!”
“秦廷自残忠良,关中混乱。今章邯南下攻楚,正是一举灭秦的好时机。末将愿请命率兵,助攻河东,从蒲坂杀入关中,为天下诛此暴秦!”
董翳激愤开口,心中还残存着一丝希望。
现在传来的只有司马欣全族被杀的消息,他董氏说不定还有救。故而希望吴广以最快的速度杀进关中,这样可能出现转机。
吴广理解二人心情,宽慰道:“二位将军放心,寡人已命左将军攻取河东,并以大军窥伺三川,只要有一处出现机会,便会率大军速取秦关,灭此暴秦!”
吴广现在就是两手准备。
一边看三川方向,是否有能捡便宜的机会。
另一边让司马卬攻取河东,打通渡河入关的通道。
见吴广对灭秦已有规划,二人只能再度拜首,表达了一番对唐国的忠心和对秦国的仇恨。
吴广又安抚了二人几句,就让他们下去休息。
他则召集身侧的谋士商议其他事项。
李左车为他坐镇河内,辅助葛婴在彼处驻军,跟在他身侧的主要是蒯彻和陈平二人。
“司马欣、董翳二人畏惧战败被诛,故而降服我军。但其麾下诸多将吏、士卒并不是心肝情愿,只是被将帅裹挟而不得不降,私下多有怨言。此事若是不管,恐会隐下祸患。”
陈平神色凝重,他这几天对董翳这支投降的秦军多有观察,发现了这个问题。
吴广颔首。
他现在面临的就是历史上项羽遭遇的情况。
秦军将帅不得已而投降,并不代表底层秦卒的意思,秦与六国多有仇怨,他们又忧心关中的家人受到牵连,所以私下多生怨言。
怨言丛生,如果不管可能就会闹出乱子。
项羽和英布、蒲将军等人面对这种情况,商议出来的结果就是楚军夜击坑杀秦卒二十余万人,而独与章邯、司马欣、董翳三者入秦。
唐王素来以仁善爱人闻名,不可能做这种事情,麾下谋士也就不会献上这种毒计。
而吴广对此早有准备。
他对陈平笑道:“寡人招文宣将军从邯郸来,正是为了此事。若他行事得当,诸秦卒自当将怨言化作对暴秦的痛恨,不足为忧虑。”
文宣将军?
陈平眨了眨眼。
他知道此人。
文宣将军吴牛,据说是唐王的乡人,以伶牙俐齿著称。
在唐建国前被任为宣信校尉,等到唐王建制称王后,他跟着众人一起升职,登将军位。
但吴牛这个将军又和其他人不同。
他不带兵,也不管军事征战,手下带的是一群负责搞宣传的人员,专注于给唐王造势,以及培养安插进各部军中的“文宣导员”。
陈平暗想,莫非唐王是要让文宣将军把手下人安插进这些秦军中,整日讲暴秦的压迫吗?
这样确实是有用处,但见效会不会太慢了?
毕竟上党两万秦军,南边司马欣三万秦军,又有在淇水和漳南收拢的数万人,想要在每一支部曲中都安排相应的人前去每日宣讲,这种工程量,陈平不觉得短时间能够解决秦军生出怨言的问题。
吴广也不管陈平心中的疑惑,他将阿牛叫来,笑眯眯问道:“人够吗?秦人可不怎么听得懂关东话,都必须要关中人上台才行。”
阿牛拍着胸脯道:“君上放心便是,保管是最纯正的关中口音。秦人降卒众多,关中男子要多少有多少。唯有关中女子少一些,我就挑了些漂亮的燕赵女子,让她们学关中话,效果还不错。之前在邯郸试演,足有上万人观看,齐齐叫好呢!”
试演?
万人观看叫好?
关中男子,会说关中话的漂亮女子?
陈平和蒯彻听得发愣。
这文宣将军培养的不都是些能说会道的男子吗,这又是搞得哪一出?
“好,既然准备就绪,今日下午便在长子城中先演一出。让董翳调两千人来观看。”
吴广拍板做下了决定。
转头见到陈平、蒯彻二人用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盯着自己。
吴广哈哈大笑:“二君不用多问,今日下午,自当知晓。”
……
到了下午时,长子城中的宽敞空地上已经搭建好了一处高大的舞台。
而被董翳挑选的两千秦军,神色各异的来到台下的空地上,按照什伍排列,席地而坐。
“将军把我们带到此处作甚,不会是唐军要杀了我们吧?”
“想什么呢,哪有杀人在城里杀的。没看到前面那个高台吗?我看肯定是有唐军的将领要与吾等训话。”
“哼,又是一堆废话,难道还指望吾等秦人真心降服他们不成。”
诸多秦卒低声议论,神色各异。
日光西斜,司马欣、董翳等秦军大将站出来命令他们肃静。
军法吏持刃站在两侧,虎视眈眈。
没人敢开口,全场一片安静,纪律保持的很良好。
只剩一双双眼睛空洞瞪着舞台。
直到两个身影走上来。
没有想象中的唐国高官。
反而是身着粗布麻衣的一男一女,慢慢走了上来。
妈的,太漂亮了!
最前排的秦卒能看到那女子的脸,一个个忍不住口水直咽。
从军许久,见到母猪都会觉得眉清目秀。
更别说是这般美艳动人的女子,还没开口,一颦一笑,已是敲动了无数人的心。
美人,总是最吸睛的。
此刻别说两千秦卒,就连司马欣、董翳等秦将也被那舞台上新奇场景所吸引,瞪大了双眼注视。
“良人此去服役,还请保重身躯,妾在家中等良人归来。”
“吾妻且在家中安坐,待吾为皇帝修好长城,便回来再与汝再续温存。”
女子声音柔媚,满怀不舍。
男子语调低沉,摇头叹息。
而其所演之场景,一下就让那些秦卒代入了进去。
服役告别,修建长城。
为了给那些没老婆的人增强代入感,在女子之后,又有白发苍苍的老母上台告别,有拄着拐杖的老父对男子低声嘱咐。
哪怕没参与过修建长城的事,众秦卒也都服过徭役、戍役,对眼前的场景并不陌生。
正戏还没开场,就有人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舞台上的场景让他们想起了自己离乡前,与父母妻儿分别的景象。
接下来男子被押着来到北方,然后开始修建长城……
随着剧情的发展,许多人已不由低头看着他们手上的老茧和曾经长过水泡的地方。
太真实了!
真实到让他们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
台上的男子活活劳累而死,冷酷的秦吏命人在路旁挖了个坑浅埋进去。
没过一会儿又有“野狗”上台,刨去泥土,撕咬着死去的尸体。
噩耗传回家中。
瘸腿的老父投井而亡。
美丽的新妇带着怀中骨肉悬梁自尽。
老母嚎啕大哭,哭瞎了双眼。
她坐在门口,对每一个路过的人惨呼着:“我的儿呀!你死的好惨呀!我的儿呀!”
声音凄厉,字字戳人内心。
或许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妻子,但肯定每一个人都有父母。
当看着那哭瞎眼的老母亲哀鸣呼唤时,观看的人群中已是出现了哭声。
在战场上能与敌人血战至死的秦军战士,此刻重新变成了他们儿子、丈夫、父亲的身份。
一个接一个,哭声连绵而起。
两千秦卒尽皆落泪,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
“秦国之暴,正是残人躯体,夺人性命,绝人家族……”
作为旁白的文宣导员拿着被唐王发明出来的可以扩大音量的大喇叭,对着那两千秦卒宣讲秦国的残暴。
在秦卒的后方。
陈平抹了抹眼角的泪花,转头对吴广道:“让人演出秦国之暴政,此等手段确实是能唤起人怨秦之心,君上此招妙矣。”
吴广微笑不语。
这修长城的剧目只是开始,后续还会有两征百越,修驰道宫殿,妄言诛族等等戏码。
全都将由现实改编,力争重现秦国曾做过的事迹。
当然,除了这种负能量的戏码外。后续还会出现有关他唐王吴广的英雄事迹和仁善之政。
通过这种方式来打动降卒之心,让他们怨秦而亲唐,远比那些死板的说教更能起到效果。
这秦二世不要的人心,他吴广要了!
“此等手段类似于优伶之戏,但又有所不同,不知可有名号?”
蒯彻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吴广打量着远处的舞台,略一沉吟,道:“既是搭建舞台而演,便叫它舞台剧吧。”
话落,吴广自己便先笑了起来。
舞台剧等文宣手段,能助他控制人心向背,若能用好,效果有时候什么比武力还好。
“打天下,不仅需要武力,更要文武双全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