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悄无声息的出来,躬着身子,也不看诚王,声音清晰的传着皇上的意旨,
“诚王爷,皇上请您进去。”
诚王恍过神来,皇上请他进去?皇上还活着?皇上还活着!
诚王深吸了几口气,几步跳上台阶,顿住脚步,又深吸了口气,闭着眼睛缓缓吐出,平复着激动的心情,跟着内侍进了殿内。
周景然大步流星的走到最前头,恨不能一步跨进睿思宫,内侍躬着身子,小碎步挪得极快,紧跟在周景然身后,汤相、严相拎着袍子,一路小跑的紧跟在内侍后头,殿前都指挥使曹成彪大步跟在严相后头,一行人往睿思宫疾行而来。
在离睿思宫几步远的地方,周景然迎头撞到了程贵妃,忙上前扶着满脸是泪的母亲,汤丞相和严丞相对视了一眼,悄悄的往后退了两步,又退了两步,曹成彪一边看着周景然,一边瞄着两位丞相,跟着往后退去。
程贵妃仰头看着儿子,用帕子急急的拭了拭眼泪,低低的说道:
“诚王在里面,皇上让我放心,宫里头你放心,赶紧去吧。”
周景然一颗心落了下来,眼眶微微缩了缩,轻轻的‘嗯’了一声,低声叮嘱道:
“母亲小心!”
程贵妃点了点头,往后退了半步,仰头看了眼儿子,转身扶着女官的手上了轿子,径直回去蕴翠宫了。
周景然站的笔直,片刻,转过身,看了眼离自己十来步远的汤相等人,冷着脸,转身疾步进了睿思宫。
睿思宫院子里站满了低头垂手的内侍,正殿门口,四名贴身内侍垂手守着,见周景然和汤丞相等人进来,守在最外面的内侍急忙迎到院子里,躬身见着礼,低低的禀报道:
“景王爷,皇上还好。”
周景然闭了闭眼睛,长长的松了口气,汤丞相抬手抹了把汗,皇上大事还没交待,这会儿,可什么事都不能出啊。
四个人正心神不宁间,只听到殿内一声暴喝,诚王的怒吼声清晰的传了出来,周景然眼睛骤然凌利起来,点着门口的内侍,厉声吩咐道:
“快进去侍候皇上!”
守在门口的四个内侍一涌而入,在门口挤成一团,硬生生的挤了进去,周景然正要往里冲,诚王怒气冲冲的疾冲而出,曹成彪反应极快,一个健步冲到周景然面前,紧盯着诚王,将周景然护到了身后,诚王脚下微微顿了顿,眼里冒着火,喘着粗气狠狠的盯着周景然一眼,大步留星的出了睿思宫。
周景然也顾不得理会诚王,几步上了台阶,冲进了殿内。
殿内床上,皇上直直的躺着,太医们已经都进来了,王太医半跪在床前,满脸冷汗的诊着脉,周景然扑到床前,看着面色青白,晕迷不醒的皇上,悲从心起,伏在床上痛哭起来。
汤丞相和严丞相对视了一眼,一起转头紧盯着宋医正,宋医正紧张的喉结滚动着,喉咙干涩着,勉强挤了几个字来,
“皇上体虚,不敢用针,不知道……”
汤丞相上前几步,紧紧捏着宋医正的胳膊,压低着声音,焦灼异常的说道:
“无论如何,得让皇上醒醒!得醒醒!”
宋医正急忙点着头,不停的点着头,严丞相上前扶着周景然,低低的劝道:
“王爷这会儿先别哭,得您主持大局呢,这宫里得先封了。”
周景然直起身子,满脸汗水的转头看着侍立在床头的内侍总管,点着严丞相吩咐道:
“我心乱的很,这睿思宫,这宫里,你听严相差遣。”
内侍总管立即躬身答应着,转过视线,征询般看着严丞相,严丞相往后退了几步,叫了内侍总管过来,低低的吩咐了一会儿,内侍总管答应着,转身出去安排了。
曹成彪站在周景然身后,转头看着几个人,想了想,往周景然身边挪了挪,低低的建议道:
“王爷,下官要不要出去安排安排?”
周景然闭着眼睛长出了口气,
“嗯,你听汝南王世子安排吧。”
曹成彪暗暗舒了口气,长揖答应了,悄悄退了出去。
几个太医轮流给皇上诊了脉,聚在一处,嘀嘀咕咕商量了片刻,宋医正过来,躬身禀报道:
“王爷,皇上身子极虚,刚才是火急攻心,一时晕了过去,这会儿若用针,只怕皇上承受不住,要不……先……等一等,略等一等,一会儿也许能醒。”
宋太医紧张的口气起来,周景然侧身坐在床沿上,眼睛盯着晕迷的父亲,闭了闭眼睛,算是答应了。
几个人心急如焚的守了两三个时辰,皇上呼吸平缓了些,可却没有醒过来的样子,汤丞相焦虑万分的看着同样焦虑万分的严丞相,两人往殿角挪了挪,凑到一处嘀咕了几句,严丞相走到周景然身边,低声建议道:
“王爷,不能拖了,得让皇上醒醒,用针吧。”
周景然悲伤的看着晕睡不醒的父亲,呆了半晌,才迟缓的点了下头,宋医正转头看着王太医,王太医苦笑着低低的说道:
“宋大人,还是你吧,我这腿都软了。”
宋医正硬着头皮走到床前,接过胡太医递给过的银针,调了几回呼吸,捏着银针,稳稳的扎进了皇上头上的大穴,汤丞相和严丞相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紧紧盯着皇上的脸,周景然紧握着父亲的手,心痛的看着父亲头上的银针越来越多。
银子一根扎进去,旋动着,又拔出来,片刻功夫,宋太医后背就被冷汗湿透了。
皇上猛然抖动了下,突然吐出口气,睁开了眼睛。
周景然急忙站起来,半跪着扑倒在皇上床前,
“父亲,你醒了?”
皇上闭着眼睛,慢慢吐着气,任由儿子握着手,聚了一会儿力气,睁开眼睛,看着探头看着自己的汤丞相和严丞相,极慢的吐着字,
“枕头下……”
两位丞相立即明白过来,内侍极轻的扶着皇上的头,换了枕头出来,两位丞相手忙脚乱的拆了枕头,取了轴黄绢圣旨出来,展开来,举到了皇上和周景然面前,皇上聚集着焕散的眼神,看了一眼,
“是。”
汤丞相和严丞相长长舒了口气,卷起圣旨,抱着跪在了地上,周景然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眼泪如雨般落在了黄绫被子上。
皇上闭着眼睛,慢慢缓了一会儿气息,睁开眼睛,看着周景然,吃力的说道:
“阿诚……”
皇上眼角滚出滴眼泪,
“父亲……对不起他。”
周景然屏着口气,看着皇上,等着他往下吩咐,皇上目光无神的眼看着屋顶,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周景然心里涌起浓浓的不祥来,急忙转过头,声音已经变了,
“太医!父亲!”
宋医正扑过去,颤抖着手按在了皇上手腕上,呆了片刻,扑通跪倒在地,嘴唇抖动半天,才说出话来,
“山陵……崩。”
周景然眼前一黑,一头扑在了床上,宋医正急忙抱住,伸手掐着周景然的人中,严丞相示意着内侍总管,和汤丞相一起,急急的将元旦朝贺的吉服脱下来反穿着。
周景然醒过来,几个内侍已经搬了张椅子过来,扶着他坐在了椅子上,周景然呆呆的坐在,眼神茫然中带着丝漠然,看着仿佛只是睡着了的父亲,目光又父亲身上慢慢移过去,打量着殿内,这间宫殿,他来的极少,父亲极少在这里,父亲总在母亲那里……
汤丞相和严丞相依礼哀哭了几声,这会儿不是悲伤的时候,两人低低的商量了片刻,禀了周景然,命人去请信王、敏王和汝南王即刻进宫,诚王暴怒而走,外头,还在风雨中。
天禧三十九年的元旦,就这样过去了。
程恪遣小厮安心回了趟王府,和李小暖简单的交待了宫里宫外的事,先皇元旦那天申初走了,留了遗旨,周景然灵前即位,诚王从宫里出来,连王府也没回,就带着周世新,在侍从的护卫下出了城,往北三路去了,千月带着人追了过去。
李小暖叹了口气,那老和尚果然不靠谱,这场仗是避不过去了,诚王一早就出了城,千月就是能追上,只怕也伤不了他。
李小暖将安心打发回去,起身往瑞紫堂去了,老太妃已经换了素服,正站在小佛堂里上着香,李小暖悄悄进了佛堂,从白嬷嬷手里接过几支陈香,点燃了,举在手里,闭着眼睛和皇上告着别,祷告了几句,将香插进了香炉里。
老太妃重重的叹了口气,拎起靠在供桌旁的拐杖,举起来看了看,叹息道:
“转眼间,就是先皇了,这人哪!”
李小暖忙上前挽着老太妃,想劝,却不知从何劝起,老太妃放下拐杖,试着拄了拄,转头看着满脸伤感的李小暖,倒劝起她来,
“傻丫头,生老病死,不过万物轮回罢了,有生之欢,必有死之悲,老祖宗也有走的那一天,你也有!谁能没有?若咱们祖孙有缘,说不定来世还能做祖孙呢。”
“就算再做了祖孙,老祖宗又不记得我了。”
李小暖低低的嘟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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