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宫。
一座美丽的宫殿。
岁月如歌,花飞花落之间,也不知多少伊人曾在此消逝。
显然是早已命人准备,宫殿之内,一尘不染,清香萦绕,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应有尽有,光是宫女,就足足有二十几人。
给了她好大的仗势。
后宫第一人吗,她嘴角扯出一抹微讽的笑意,有了第一,便有第二,第三,要她独善其身冷看这一场繁华情感戏码——怎么可能呢。
她要的不多,溺水三千,取一瓢足以。
若她心不执于他,为了仇恨,为了生存,与他虚情假意逢场作戏三千场,又有何妨呢。
可谁能想到,一身轻松,笑看他人为情苦闷,不解他人愁丝郁郁心结的无谓女子,只因一眼,就将自己沦落为了她以前嗤笑不屑的地步。
坐于古琴旁,素手抚上弦。
闭眼间,琴声缭绕,清冽飞扬,回音悠荡,透过宫殿,透过花草树木,红瓦白墙,最终销匿于天际。
娘亲,对不起,大仇未报,女儿居然在想这些儿女私情。
可是,娘亲……。
女儿心悦他,却不得,只留苦涩缠身。
二十几个年华,她从来就不曾为一个男人黯然伤神,如今亲身体会,方知些许在车水马龙,红灯闪烁的隐蔽街头里,那些蜷缩成一团,哭得肝肠寸断的女子,到底是痛了何种极致。
以往,每每见到,她眼中闪过怜悯的同时,更多的是嗤然。
她不明白。
不明白,不过是身边少了一个人,还是一个不爱你的人,何以值得自己为其落得个人鬼不一的模样。
遇到方知明白,该属于你的劫,总有一天,会悉数落在你身,挺得过,闲雅一心,挺不过,魂鬼附身。
她华毓秀,怎么可能挺不过去呢。
“铮”一声,琴弦崩断,指尖微微刺痛传来,反手一看,一抹嫣红印于肉色之上。
石榴石丹本来还沉浸在美妙琴音之中,刺耳声入耳,两人忙上前,担忧问:“娘娘,您没事吧。”
瑞冬本意让她们二人回千流,是华毓秀不愿,她们也不愿离开,方才将其二人留了下来。
华毓秀淡淡一笑,“无碍,只是可怜了这琴,第一天就遭我如此折磨。”
两人“噗嗤”一笑。石榴笑道:“娘娘,这琴放在宫殿之中,想必是皇上特意安排给您取乐的,如今,只能算是物尽其用。”
“是啊,况且只是断了一根琴弦,让宫中乐师修一下即可。”石丹眉宇间,似乎十分高兴。
一直苦等许久的夫人,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入住北云宫殿了,这如何不值得令人欣喜,虽然不是皇后之位,可如今,后宫只有一人,说什么做什么,还不是娘娘一人说了算,等诞下小皇子,说不定就能晋升皇后了呢。
只是可怜了小三儿,以后想蹭娘娘的饭都难了。
想到什么,她话已出口:“娘娘,小三儿肯定想死你了。”
那个小童灿烂的面容映入脑海,华毓秀脸上浮出个笑:“如今,他那边想必也得知消息了。”
前往朝霞宫前,瑞冬看出了她的心思,竟然提前一步,命人去了千流告知。
想说的话,也就淹没在了还未来得启齿的唇中。
也罢,对比起宫规森严北云皇宫,千流宫更适合像小三儿这样的人,那她又何必因一己私欲将其牵扯到这幽幽深宫中来呢。
她何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
竟然开始怯怯而行。
甩开那不愿多想的念头,心中的一个决定慢慢成型。
当天夜里,刚过亥时,云绯墨案桌上多了一碗热气腾腾清香索鼻的面,浓厚的香汤,劲道清爽的细面,扩爽清脆的青菜,薄而嫩滑的肉片,外加点缀于上的青葱,光闻着,就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云绯墨看了一眼,眸光微疑。瑞冬带着几分战战兢兢,低声道:“皇上,这是贵妃娘娘送过来的,说,看见你家灯火亮着,请您吃夜宵,奴才拗不过,只好送过来了,她还说……。”
瑞冬细白的脸上现出了几分为难,似乎在考虑着要不要说出来。
“她说什么?”原本还以为哪个大胆的宫女收买自己贴身太监送来,不料想,竟然是她,这面,是她做的,还是吩咐他人做的。
瑞冬不动声色看了眼他的神色,没有喜怒,细细观察,他眉宇间的绪还微微散化了开来,心下略定,却仍苦笑:“贵妃娘娘还说,庆祝她当了你史上第一个妃子,特意赏给皇上的,叫您不要感谢她,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吃完就是了。”
当时听完,他心脏差点没崩裂开来,只见,灯火阑珊下,那女子一袭白衣,笑容明亮,身后两个婢女端着一大盆热面,托盘上还放着三个小碗,三双筷子。
一个想法突然悄至他脑海,他几乎不敢相信,堂堂北云皇贵妃,竟然会和两个婢女一起分享夜膳。
她话一出口,两个婢女面色一白,差点没哭出来,端着托盘的婢女,手中抖了一抖,汤面上青葱晃荡了几下。
不用说,也心知这二人吓得不轻。
说出这话,他是存了私心的,好让皇上听听,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皇贵妃得到些应有的惩罚。
却怎么也没想到。
皇帝在笑。
瑞冬心中突然有些惊惧,他眨了眨眼,那笑容已然消失,莫不是他年纪轻轻花了眼,还是今夜烛火明晃得厉害,竟教他看错了去。
他晃神间,那碗香面的位置放到了皇帝面前。
还未写完的折子,被他放到了一边,让人不禁产生出了这样的错觉,文武百官上的折子,竟然还没有简简单单的一碗清面重要。
也就在那一刻,瑞冬心中对那还未册封的皇贵妃的定义,产生了些许的变化。
储秀宫。
“娘娘,你手摆放的位置不对,按照北云皇朝的礼俗,朝先祖祭拜之时,右掌理应五指并拢放于左掌第三处关节之上,而不是第二节,也不是在掌心背后。”
“娘娘,祭拜之时,双膝应该同时着地,不要一前一后。”
“娘娘,面对文武百官跪拜之时,目光要直视前方,脚步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姿势端稳,务必要做到雍容华贵,不要丢了北云皇朝的脸面。”
半个时辰已过。
一个时辰已过。
门外的石丹望着湛蓝的天际,百般无聊的掩唇打了个倦怠的哈欠,扭头问道:“石榴,这到底还要多久啊。”
石榴神色沉静,交叠于腹部的双手紧了紧,沉声道:“里面的嬷嬷分明就是在为难娘娘,明明是她要求怎样去做,可娘娘真这样做了,她又能挑出什么毛病,要求娘娘重新来过。”
“什么。”石丹微微倦意瞬间消散了,不可置信低呼,“那嬷嬷疯了不成,这得罪了娘娘,她就不怕日后没好果子吃。”
她站在门外,只顾着观赏花草,哪里有静心听里面的动静。
石榴轻“哼”了一声,声音微乎其微:“娘娘再大,到底不是皇后,如今掌管后宫的,可是太后娘娘。”
石丹皱眉不解,低语:“娘娘初来乍到,又没得罪太后,太后娘娘为什么要这样做。”
石榴沉着目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兴许还有其他的缘由。”
“说到底,还是千流宫好,没有那么多的尔虞我诈。”石丹有些戚戚,“也不知道跟来这北云皇宫到底是好是坏。”
“石丹,你若想回去,没人拦你。”石榴突然沉声低斥,着实吓了石丹一跳。
石丹惊魂之余拍了拍胸口,委屈道:“石榴,你干嘛那么凶啊,我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石榴厉眼看她,语气仍沉:“娘娘待你我如何,你心知肚明,不过刚来北云皇宫就心生退怯之意,那我劝你最好尽早回千流算了,免得有朝一日,害了娘娘。”
石丹眼中聚集了些许水雾,看了面色坚决的石榴许久,见她都没有安抚之意,转过头,抹了把泪,委屈的站着。
这一幕,恰好被不远处的一个小宫女收入了眼底,她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的光,嘴角轻翘了一下,而后快速隐匿。
华毓秀出来储秀宫之际,已过了用午膳之时,这一场教导下来,竟比她的逃亡之路还要费力费神多几分,转动了下脖子,疏通了下筋骨,背后传来嬷嬷的咳嗽声,她连忙摆正了姿势,落落大方而行。
那嬷嬷软硬不吃,华毓秀还真拿她没办法,她是那么的正气凛然,那么的不懂逢源,仿佛随时把自己的脑袋拴在了裤腰上,无隙可击。
那嬷嬷是个人才,可惜是个不能够为她所用的人才。
两个婢女迎了上来,见一人,杏眸微红,便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石丹摇头,石榴垂眸不语。
她们不愿多说,她便不再多问。
回到朝霞宫,用了午膳,躺在院中大树下的贵妃椅上,纳凉休憩。旁边石桌上,放了一壶清茶,一盘瓜果,夏风轻轻,时而卷下几颗落叶,飘于石桌。
后宫第一人,还是有好处的。
至少,没有一群的莺莺燕燕,各种心机算计,不动声色较量,落得一身轻松自在。
云绯墨,倒是个特别的皇帝。
能做到如此的,祥云大陆,恐怕只此一人吧。
他是不愿,不想,还是本就心中无欲,亦或者,他还未曾有过心仪之人。
而她,也不过是能够互相利用吧。
思及此,夏日,变得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