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初音也不急,只是笑眯眯的。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她今日熬得羊骨头汤这般香,她就不信了,就没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站出来。
果然过了没多久,人群中一个头上簪着花穿着半臂手上还戴着银镯子的三十来岁的妇人耸了耸鼻子,被弥漫在空气中的香气勾得直咽口水,忍不住地指着锅里的羊骨头汤朝卫初音问道:“小娘子,你这酸汤羊签怎么卖的?”
卫初音早打探过市场也算过价钱,便笑眯眯地回道:“大娘,你若是只要酸汤羊签,便是二十文一碗,若是还要加细粉,便是二十五文一碗,你看,你要不要加细粉呢?”
那妇人动动嘴皮正要说不加细粉,突然反应了过来,“哎呦,你个小娘子,真个厉害,差点都把老娘都给绕进去了!不过看你机灵,今个我就做你第一个开张的了,给我两碗不加细粉的!”
卫初音响亮地应了一声,动作飞快地从边上的箩筐里取了碗出来,拿了筷子掐好分量把片好的羊肉都下进了羊骨头汤里。羊肉片得极薄,一下进热汤里被卫初音拿筷子一抖都一片片地散了开来。
卫显见终于开张了,机灵地蹲下身拿扇子扇风去了。火借风势煤炉烧的极旺,羊骨头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羊肉片一会会儿的功夫就变了颜色。许娘子见卫初音伸手,连忙从边上的箩筐里拿出两副干净的碗筷递了过去。
卫初音接过碗筷,拿漏勺飞快地把羊肉和金针菇都捞进碗里,又换了勺子舀了几勺羊骨头汤,再往碗里撒了一把圆荽,又递给了许娘子。
许娘子飞快地拿荷叶盖了草绳一捆就要递给对面那妇人,那妇人似是好人要做到底,或者说是要当场试验这酸汤羊签的滋味到底如何。
只接了一碗,也不怕烫,掀开荷叶那妇人就拿了筷子夹起一片羊肉放嘴里细嚼了嚼,又对了碗沿吹了吹气喝了一口汤,只是才喝了一口就停不下来了。连喝了好几口热汤脸上都发了热汗,这才住了口,那妇人眼中满是惊艳和赞赏,大声道:“好!这酸汤羊签真是不错,又酸又辣肉嫩汤美,一点都不腥膻,这二十文花得值!”
那妇人话一说完,围观了许久的其他人都纷纷挤了上来,那个点不要细粉的,那个点要细粉的。不过片刻功夫,就卖出去了十来碗。
没想到生意这般好,碗筷备得不够,卫初音见箩筐里的碗筷都用完了,边上还有人排着队等着要买。连忙从荷包里摸了一把大钱递给唐思源,让唐思源快去再买个二十副碗筷来。
本来唐思源见卫初音忙着调签收钱,许娘子忙着打包,他从来也没干过这种当街叫卖的活计,一时还有些放不开,倒还不如卫显,抽着冷子还帮忙递碗递筷的。此时见卫初音让他去买碗筷,心头一阵松快的同时也觉得隐隐有些羞愧。
他本是扬州大户人家的儿子,不过不是嫡子而是婢生子,在家时身份十分低贱,在嫡母的打压、父亲的无视下,只能在夹缝中生存。好不容易满了十六岁,按照家规可以分了家产带着亲娘分家另过时,嫡母出手了,硬在他身上安了一个不满嫡庶之分、贪图家产的罪名。不仅禀告了族长在家谱上除了他的名,还搜了他的身让他净身出了户。
若不是为了那个只能勉强算得上是通房的亲娘,唐思源真想大闹一场,可看着那满脸泪痕劝他莫争的亲娘,唐思源心灰意冷,只觉得天下之大无处容身,昏昏然地上了去往东京的客船。
可他虽是南人,却没想到竟会晕船,才一上船便吐了个昏天暗地,可怜他单身一人又身无分文,无人照顾,还是同行之人看他可怜,偶尔还有人送他点干粮吃。只不过到底没服药,吐得太厉害伤了根本,到了十里镇的时候就快撑不住了。那船老大怕他死在船上便搜了他的身,后来又派了船工要把他丢在十里镇让他自生自灭。
再后来就遇上了卫家姐弟,是卫初音花了四贯多大钱才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回想到此,唐思源只觉得此时手中的那几枚大钱滚烫如烙铁,直烫到他的心里去了。
若不是卫家姐弟,只怕此时自己已是孤魂野鬼了吧。唐思源苦笑着摇了摇头,是卫家姐弟给了他新生,从被救醒那一刻起,他已不再是原来那个扬州唐家的庶子。
卫家姐弟救了他、养着他,如今迫于生计要养活家人卫初音才出来摆摊,他这个签了契约的长工出不了力干不了活,还要卫初音养活,他还算是个男人吗?
一个小娘子亦能抛头露面当街叫卖,难不成他唐思源就做不到了?如今虽是签了契约做卫家五年的长工,可唐思源看看身上的新衣裳,捏捏已经略微长出来些的肉,有他这么做长工的吗?
唐思源心头羞愧,原来脸上那股子斯文之气此时略褪去了些,瘦削的脸上写满坚毅。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明日种种譬如明日生,从今日起,他就是崭新独立的唐思源。
想通了的唐思源,一甩袖子穿过熙攘的人群飞快地朝前方跑去。
唐思源买个碗怎么还不回来,卫初音急着满头大汗。看看眼前那些排队的客人,只好和许娘子一起一个劲地道歉,卫显老早挤出人群准备接应唐思源了。
唐思源抹着汗提着手上的碗筷飞快地朝卫家食摊处而来,卫显踮着脚尖终于看到了唐思源,连忙快步上前帮着接过了唐思源手中的碗筷,“唐大哥,怎的这么久,客人都等半日了!”
“碗筷不干净,我找了地打了水洗净了再回来的,就耽搁了一会儿。”唐思源也不介意,知道卫显是真把他当自己人说话才会如此随意的,抹着头上的汗唐思源跟在卫显身后挤了回去。
卫初音一见高高举着碗筷从人群里钻进来的卫显,顿时大喜。正要接过碗筷,突然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头,还没说话,唐思源就知道卫初音的意思了,连忙道:“碗筷我都已经洗净了!”
没想到唐思源如此细心,难怪花了这许久的时间,卫初音朝唐思源笑着点了点头,接过了卫显递来的碗筷就忙碌起来。
一锅子的羊肉汤,五六斤的羊肉还有一篮子的圆荽都已经卖得一干二净,看着露着锅底的锅子,四人的眉头眼间全是一片喜意。
卫初音捶了捶酸痛的腰,又点了点腰间沉甸甸地荷包,心满意足的笑了,若不是还在街上,她真想解开荷包好好数数今日一共赚了多少大钱。
许娘子帮了半日的忙,早已经累得喘不过气了,好在后来唐思源买好碗筷回来就接了她的手,她就一直坐在台阶上歇息。此时见卫初音乐得跟偷了油的小老鼠似的,一向文静的许娘子也难得开了句玩笑话,“阿音,今日赚了银钱,大家可都帮了忙,你可要记得发工钱哦!”
说完,又朝唐思源看了一眼。卫初音明白许娘子的意思,心道难不成只有娘您最善心了,您女儿我就是个吝啬鬼,脸上却是不显,只是嘟着嘴埋怨许娘子,“娘,您放心吧,我都记着呢!倒是您,都和您说了叫您别来,您偏要跟着来,这下好了吧,又把您给累着了!”
许娘子笑着摆了摆手道:“娘没事,能帮上阿音一点忙,娘心里高兴呢!”
从那日在老廖船上吐血昏迷后,许娘子还是第一次笑得这么轻松。卫初音心中微酸,知道那日定是有什么她和卫显不知道的事让许娘子受了刺激伤了心,可是许娘子不说,一直憋在心里,她这个做女儿的看着都心疼。
还是今日好,忙是忙了些,但至少有事情做分散了许娘子的注意力,也让她可以少想些。卫初音不懂古代的医术,什么气血淤积、气血不畅的,在她看来,许娘子就是想得太多了影响心情,心情不好身体又怎么会好呢。
看样子日后还是得让许娘子多出来到街上看看,不能终日关在家里做针线,这新封丘门大街这般繁华,许娘子借了这热闹的人气,说不得心情舒畅了身子也能好上许多。只是下次出来也只能让她干些轻松的活计,不然别反而是累倒她了。
还好,还有唐思源可以顶上,卫初音的目光从正在整理箩筐的唐思源身上一扫而过。唐思源的变化十分明显,从一开始被众人围观头都抬不起来,到最后也能镇定自若地帮着她递碗送筷的。
好像,那变化是从她让唐思源去买碗筷之后开始的。卫初音有些想不通,怎么去趟杂货行就能让一个人变化那么大,不过想不通没关系,只要唐思源的改变是对她、对卫家有益的就好。
又等了一会儿,收了十来副还回来的碗筷,许娘子也歇息地差不多了。唐思源也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挑着担子走在了前面,卫初音和卫显两人扶着许娘子跟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