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站在寒风料峭的院子里,寒露抓了抓霜降的胳膊,主子这是打算瓮中捉鳖?
我瞧着主子是想来一出引蛇出洞。霜降含笑道,引蛇出洞再瓮中捉鳖,这才算得上一出好戏。
那你觉得是谁?若不是李主儿,昨儿主子已经请主子爷免了她家人进府探望一事,岂非冤枉了她?
霜降边走边摇头,推了一下寒露的脑门,你方才的聪明劲去哪儿啦?大格格可以不睡,但为何李主儿会带着大格格来前头迎主子爷和主子?她或许有冤枉,但她绝对不无辜。
寒露恍然大悟,二人让七宝等小太监去各处通知,她们留在小厨房帮苏安玟的忙。
苏安玟是自己人,寒露说话也没顾忌,后院各位主儿许久没见主子爷了。主子今天这一招,她们必定会喜形于色。
喜形于色不难,难得是不出错。霜降揉着面团,有些人未必能藏得住心思。
寒露深有同感,那宋格格那里?
她是主子爷禁足的,主子的命令也不够。
四爷回来时,凝意还在睡着。
瞧见院中的布置,他蹙眉不悦,福晋需要静养,这是做什么?
回主子爷的话。霜降行了礼,主子道今儿是正月初一,请了各院的主儿来正院用膳。
胡闹!四爷冷呵,转身挑开珠帘进了里屋。
凝意睡得并不安稳,肚子已经压迫她的脏器,怎么睡都找不着一个舒适的姿势。
眼前昏暗的光被挡了个彻底,凝意睁眼,困意和迷糊装的满满的:爷回来啦。
听着这一声软糯,四爷胸口的气散了一大半:是你让大家准备家宴的?
是。四爷刚进来时那脸色着实吓了凝意一跳,脸还是往常的脸,旁人看着就是面瘫,但在凝意瞧来,四爷就是生气了。
她躺在床上,勾了勾四爷的衣角:爷生气了?
你如今不能下床,那家宴又何必准备?四爷冷声道,却还是去换了家常的衣服陪凝意躺了一会儿。
凝意笑弯了眉眼,就是因为妾身不方便,这才能引蛇出洞。若妾身在前头,众位妹妹怎么敢放心在爷面前展现自己的魅力?
四爷脸色更黑了,拉长个脸沉沉的看着凝意。
凝意悄悄挠着四爷的手心,痒痒的,却能忍过去。
她笑的讨巧,梨涡若隐若现,爷别板着个脸,今儿这事很重要,还得请爷替妾身掌掌眼,瞧瞧到时锦琉更亲近哪位妹妹。
四爷眸色一眯,勾着手指方便凝意继续在他手上作怪,你相信李氏?
您也有所怀疑不是吗?凝意眯着眼睛笑,若您昨儿就觉得定是李氏,必不可能轻轻放下。您只将李氏禁足,留着她无非就想要一个真相。
你倒不认为李氏是刻意瞒报?四爷垂着眉眼,视线紧紧锁住凝意。
舌尖抵了下牙齿,凝意挑眉,那也得找到证据呀。
四爷沉默,算是默许了凝意设一场鸿门宴。
各个院里得了凝意的吩咐,又知福晋必定不能出面用膳。
如此一来这是一个好机会。
小李氏穿着一身精致的白色旗装,领口处绣着浓密的毛领,毛色雪白,油光发亮,一瞧便知是上好的货。
主儿,今儿是正月初一,原先府上初一都是不设家宴的。秋霜俯身替小李氏拂去衣服上沾着的毛毛,福晋不宜下床,席间便只有主子爷和各位主儿。隔壁李主儿本是禁足的,福晋和主子爷开恩让她出门,但终归她还是个禁足的罪人。
小李氏替自己簪了一根玉钗,宋姐姐呢?
奴婢打听过了,宋主儿今儿不能出门。秋霜扶正那朵歪了的绢花,咱们该去正院了。主子爷回来就在正院,您可不能迟了。
小李氏在铜镜前转了一圈,确定穿着打扮无瑕疵后出了屋门。
很巧,她与舒穆禄氏撞上了。
舒穆禄氏眼神微变,拉着小李氏时笑容微僵,你这身衣服可真好看。做衣裳的缎子是苏杭一带的吧?
小李氏的长相本就偏江南女子,娇软如莺,行走间弱柳扶风,那腰肢软的都能与李氏一比了。
妹妹这身衣服的确好看!李氏扬着头,勾着抹不屑一顾的笑容从二人身边走过,再不走,可就失了礼数了。
二人忙跟在李氏身后往正院走。
路上,舒穆禄氏依旧提心吊胆,她不知早前那话回的合不合适,毕竟她说完后福晋什么也没说,只让她们退下。
出来时,她旁敲侧击问了马佳氏的意思,可马佳氏就是个闷葫芦,素来都不喜与旁人多亲近。
她那话问了也是白问。
福晋当真大度。舒穆禄氏轻声感叹。
大度?前头的李氏停下脚步,哂笑:妹妹觉得福晋大度?
舒穆禄氏低头喃喃道,是。
李氏也没说什么,只轻轻哼了一声。
三人进正院时,马佳氏和董鄂氏已经在了。
董鄂氏原本是个闲不住的,可经过差点被宋氏弄死的事,她也不爱出头。
如今这两人坐在那里,若不是刻意去找,说不定都看不到她们。
几人见了礼互相寒暄。
姐姐没带大格格来吗?马佳氏柔声问。
李氏抿唇,大格格睡得早。
大格格不是戌时才睡吗?马佳氏眉眼含笑,今儿与咱们一起用膳的是爷,二格格和三格格都还小不能来,可大格格不同。大格格现在能跑能跳,爷瞧见了必定生出孺慕之情。
李氏眉心微动,皮笑肉不笑:妹妹说的有理。
今儿是正月初一,按理就是要阖家团圆。马佳氏继续道,姐姐不如接了大格格过来,有大格格在,爷心情必定好。
董鄂氏听得一愣一愣的,顺嘴接了话:是啊。以往在家中时,正月初一就是一家子一起的好日子。等到了正月初二,咱们就得到处走亲戚,忙起来都没多的时间陪家人。而且,大格格这么可爱,妹妹都想见呢,更别说是大格格的亲阿玛了。
马佳氏垂眸浅笑,抚着粉润的指甲瞥了眼不在状态的董鄂氏。
李氏不带锦琉,是怕四爷还想着昨晚的事。
可若真不带
董鄂氏又开了口,昨儿那事咱们都瞧在眼里。李姐姐必定是怕爷会迁怒大格格,可您不让大格格来,这会否显得您心虚啊。
李氏面色陡然间变了,含着怒意的双眼瞪着董鄂氏,妹妹说话可要注意了,我为何要心虚?
话虽如此,李氏也觉得董鄂氏说的有道理,便让风铃回西跨院将锦琉带过来。
马佳氏喝着口茶,茶水浸润的她唇色愈发娇艳,她推着手边那盘核桃糕到董鄂氏面前:这核桃糕做的极好,我方才尝了,外头是比不上的。
董鄂氏微愣,诧异的盯着马佳氏。
后者拿着帕子擦去唇角水渍,棕色的核桃糕落在白玉瓷盘中,好似一黑一白泾渭分明。
董鄂氏拿了一块举到唇边,动作骤然一停,她侧身惊讶的看着马佳氏:你
吃吧。马佳氏轻笑,挑眉。
锦琉被乳娘抱了来,她刚到,四爷就从屋里走了出来。
一行人见了礼,四爷便吩咐张起麟上菜。
今儿的膳食大部分是由大厨房做好了送来,小厨房只负责了一道菜八仙过海闹罗汉。
这道菜听着就复杂,与佛跳墙有异曲同工之妙。
凝意早前就想了,年内让苏安玟准备做高汤的材料,那高汤足足炖了好几日才算成功。
鲍鱼、鱼翅、海参、火腿等八种材料寓意为八仙,又有罗汉鸡等材料。
但这道菜,只提供给四爷和凝意。
凝意在屋内喝着汤,外头的事情她听不到,只能靠赵和元传达,这倒是累坏了赵和元,进进出出已跑了许多趟了。
马佳氏?凝意并不觉得意外,锦琉来了吗?
来了。赵和元弯腰道,奴才瞧主子爷对大格格的到来很开心。
凝意握着勺子的手微顿,那你继续去瞧着。
赵和元察觉自家主子心情不佳,可又一时摸不到头脑。
直到被寒露重重弹了下头,你好端端加后头那句话做什么?
啊!赵和元恍然大悟,我瞧着主子也很喜欢大格格啊。
那又如何?寒露皱眉瞪他一眼,以后小心些,可别再说错话了。咱们主子眼下正是最要紧的几个月,心情本就起伏,咱们做奴才的得注意着。
是是是。赵和元点头,那我先去前头瞧着。
四爷也很喜欢那道八仙过海闹罗汉,连着喝了好几碗汤,又吃了几片火腿才勉强放下筷子。
爷。小李氏在下头端起酒杯,腰肢轻扭着走到中间,今儿是正月初一,妾身蒙福晋恩惠能与爷一道用膳。这杯酒,妾身敬您和福晋,愿爷新的一年万事如意,也愿福晋能平安生下小阿哥。
四爷举起酒杯,恩,坐吧。
小李氏喝了酒,笑盈盈的说道,这么多姐妹都在,光用膳也忒单调了些。爷,妾身前儿新学了一首曲子,不如妾身给您和众位姐妹弹奏一曲助助兴如何?
四爷淡淡的看着他,过了会儿才抬手。
王以诚忙退下去准备了琵琶等乐器。
小李氏选了琴,指尖轻拨,听着那琴音欣喜道:这琴音色如泉水清冽,妾身学了那么久的琴都不曾见过这么好的。
四爷没多话,小李氏也不觉得被无视,自娱自乐的弹起了琴。
上头,锦琉被乳娘抱着待在四爷身边,随着琴音起,四爷让乳娘将锦琉放下。
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最是闲不住,锦琉在众人间来回穿梭,跟着的人胆战心惊。
但四爷阻止了他们抱起锦琉。
大格格。舒穆禄氏惊讶看着向她走过来的锦琉。
衣衣锦琉拽着舒穆禄氏的衣袖,喜欢。
四爷眯了眯眼,不动声色的看着众人不同的脸色。
舒穆禄氏愈发震惊,大格格竟能认得妾身的衣裳?
你之前替大格格做了这么多,她觉得熟悉吧。李氏声音很淡,她喝着闷酒,脸颊已然红了一片,你针线活是真的做得好,我那屋里的人都比不得你。锦琉穿惯了你送来的,旁的都瞧不上了。
说着,她露出一丝笑容,眼角媚态若隐若现,她也是个鬼灵精,小小年纪就知道什么好什么不好。
舒穆禄氏忙道,姐姐谬赞了。妹妹也就这一手针线还拿得出手,其他是没有的。
李氏没再说话,只捏着酒杯看着厅中手指不停拨弄的小李氏。
锦琉只在舒穆禄氏身上待了一会子就待不住了,她皱了皱秀气的小鼻子,在乳娘的注视下一步一步朝着对面挪动。
马佳氏笑着逗她,大格格今儿可开心?
锦琉微愣,疑惑的瞧着她,瞧了好几次确认这个人自己不认识,她就抬头露出个天真的笑容,转而往旁边走去。
董鄂氏正在喝汤,小李氏的琴弹得极好,她听的入神。
膝盖一沉,董鄂氏垂眸望去,见是锦琉她忙放下碗,免得那热汤躺着锦琉:大格格。
锦琉疑惑的瞧着她,似是在想怎么这么多人她都不认识。
可没过一会儿,锦琉两只小手一扑,香香。
*
香香?凝意蹙眉垂下眼,锦琉抱着董鄂氏说的?
正是。赵和元点头,大格格最先找了舒穆禄氏,但只是因为衣服。而后又去马佳氏跟前,大格格好像不认识马佳氏,看了会儿就走开了。直到最后扑在董鄂氏膝盖上,说了这两个字。
凝意若有所思,霜降,董鄂氏等人用的香粉可都是从府中支取的?
按理是的。霜降点头,但几位主儿进府时也被允许带些香粉,她们进府的时间不算长,自己带的香粉没用完也很正常。
寒露摇头,可奴婢今儿去查了,董鄂氏很少进西跨院。昨儿一整天,西跨院没有见她进去过。
此事当真蹊跷。
锦琉这指认,只能帮凝意排除马佳氏。
但马佳氏是何时看穿她这场鸿门宴真正的目的?
凝意轻轻敲着桌面,赵和元,趁现在众人都在正院,你悄悄的去趟西跨院,尤其是锦琉的屋子周围还有没有其他地儿能许人进出。
赵和元走后,寒露迫不及待的问道,主子是怀疑董鄂氏?那舒穆禄氏您就不怀疑吗?
凝意咬着指关节,闻言挑眉,本是怀疑的。
寒露和霜降面面相觑。
凝意哂笑,可经过白天那一幕,再加上今晚这情形我突然就不怀疑了。
寒露惊讶,主子?那舒穆禄氏一直给大格格做衣裳,大格格也第一个找了她,那她必定是与大格格常常见面的,按理她是最有动机的。
凝意摇头,我也不想这么说她。
话及此,凝意勾着笑容轻笑,但我突然觉得不是舒穆禄氏只一个原因她好像不太聪明。
话音刚落,霜降忍着没笑出声,寒露差点就摔了给凝意夹菜的筷子,您
外头的鸿门宴还在继续,锦琉也只在董鄂氏面前停了一会儿。
四爷若无其事的招了张起麟过去,低声吩咐:去董鄂氏屋里将她近期所用的香粉和熏香取来交给周华未。
张起麟知道事情重要性,但他是贴身伺候四爷的,以防打草惊蛇,他将这事交给了苏培盛去办。
苏培盛办事也是个利落的,董鄂氏屋里的人也不敢阻拦,只能任由苏培盛将东西全带走。
他将那些熏香和香粉全交给了周华未,而后才回正院,到正院门口时还与回来的赵和元撞上了:赵哥哥这是刚从外头回来?
你出去了?赵和元心里藏着事,对苏培盛时态度有些着急敷衍。
苏培盛耸了耸肩,低声给赵和元传了个消息,奉主子爷的命令,我刚将东跨院某位主儿屋里的熏香和香粉送去周大夫那里了。
赵和元一点就通,立刻明白苏培盛的意思,多谢!
苏培盛忙摇头,赵哥哥这就见怪了。你定是替福晋办事,那我便不浪费你的时间了。
凝意的确在等赵和元的消息。
赵和元进屋前站在廊下扫落身上的寒风与冰雪,这才低头弯腰回禀:禀主子,西跨院除了大门并无旁的门。
院墙?凝意想了想。
赵和元摇头,院墙极高,董鄂氏不可能通过院墙翻下去。不过奴才还发现了一处可以进出西跨院的地儿,那地方就在大格格屋子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