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微沉。
宁向朗知道傅勉父母都意外去世了,听到这话后拉起傅勉的手说:“我们来比比谁先跑回去吧!”
傅勉两眼一亮:“比就比!”
两个人立马就撒丫子往回跑。
傅徵天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小娃儿你追我赶地跑远了,也不急着去追,缓步跟在宁安国和胡开明身边走回胡得来家。
见到儿子跟女婿,胡得来脸上笑开了花。
老二胡开明是他最看重的儿子,而他唯一的女儿又嫁给了宁安国这个有出息的女婿,瞧见他俩一并到家,胡得来心里那叫一个高兴。
坐下来吃饭,胡得来就问起了宁安国这一趟的收获。
胡家兄弟感情好,家里既然有胡光明掌窑了,胡开明二话不说就离开家乡出去闯。十几年前胡开明正好跟半工半读的宁安国认识了,两个人相交莫逆。胡开明跟宁安国往来深了,直接就把宁安国拐来当自己的妹婿。
宁安国从小没享受到家庭的关怀,胡得来一家对他来说比宁家人要更亲近。
听到胡得来发问,宁安国也不隐瞒:“我们把计算机生产许可拿下来了,总协会那边下个月就会带技术组过来给我们当指导,到时候我们第一制造厂也可以跟上时代了!”
宁向朗听后眼前一亮,家用计算机如今还是新鲜产业,但这块在往后十几年里会飞速发展,最后变成庞大到不可思议的产业链。
差不多是十年之后,互联网就会成为大部分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第一制造厂能走在前面,对往后的发展很有好处!
不过这里面也潜伏着一点儿危机:他记得宁安国就是表现得太出色了,所以在这次消化新技术的时候跟许多人有了好交情。后来宁安国常跟首都那边的人往来得多了,出现在楚家人面前的次数也逐渐增多。
楚老爷子自然不知道宁安国才是他儿子,但楚秉和和他“二叔”知道啊!
宁安国的出现让他们如芒在背,恨不得马上把他父亲这根眼中钉肉中刺拔掉!
宁向朗正权衡着利弊,就听到坐在旁边的傅徵天开口了:“硬件要抓,软件也要抓。既然要进军计算机领域,我觉得互联网这一块也有很大的发挥空间,要是搞得早的话,将来的前景不比硬件生产差。”
想到傅徵天的背景,宁安国不打算把傅徵天当小孩看了。他说道:“这个我们也商量过,不过制造厂的方向主要还是硬件生产,搞互联网的话总有点不伦不类。”
傅徵天点点头,没再多说。
宁安国虽然很年轻,但思想难免会受到上一辈人的影响,金融、网络这些比较“虚”的产业,对于他们来说总不如实业可靠。
事实上金融和网络相关产业也确实很容易泡沫化。
当然,那得看谁来操作。
傅徵天说:“那我不知能不能先跟宁先生你打个商量。”
宁安国说:“商量什么?”
傅徵天说:“我已经找人着手架设服务器和计算机网络,要是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应该就能开始运行了。要是方便的话,我希望宁先生你到时候能邀请专家组的成员给我们一点指导,这是个私人请求,不过你可以告诉他们酬谢金会让他们满意。”
宁安国说:“我帮忙邀请当然没问题,但成不成功还是得看专家组那边的决定。”
傅徵天很自信,他提前道谢:“那就麻烦宁先生了。”
两个人的对话进行得非常顺利,但落在其他人眼里可不是那么一回事:这娃儿才几岁,谈起正事来居然这么正经!
傅勉倒是对傅徵天这个“堂叔”的这一面习以为常了,他比较惊讶的是宁安国的态度。
很少有人能像宁安国这样,直截了当地把傅徵天当成平等的谈话对象来对待。他从傅徵天的表情可以判断出傅徵天对宁安国非常满意,下一步很有可能会开始拉拢宁安国!
傅勉很高兴地看向宁向朗,要是傅家跟宁安国关系变得密切的话,意味着他可以继续跟宁向朗玩!
他可喜欢这个小弟弟了,因为这小弟弟跟他“堂叔”一样聪明,但又不会高高在上难以接近!
宁向朗被傅勉那么热情地盯着,自然不会一无所觉。他也转头朝傅勉笑笑,心里想着的却是傅徵天!
他现在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觉得傅徵天头顶上挂着三个大字……
挡!箭!牌!
难怪傅徵天后来能那么迅速地占领金融市场和互联网市场,原来早在这个小豆丁时期这家伙就已经开始打造自己的团队了!
有这么个超出常理的家伙存在,他就算表现得早熟一点应该也不会太让人吃惊!再怎么出格,能比得过傅徵天吗?
所以说,这家伙真是一个巨大的挡!箭!牌!
宁向朗望向傅徵天的目光变得火热起来。
傅徵天很快就察觉了宁向朗的目光。
傅徵天误解了宁向朗的意思,转头瞧着他说:“你要是有兴趣的话,等回到西州后我可以带你去玩玩。”
宁向朗比谁都清楚这个早期就跟着傅徵天的团队日后会怎么发光发亮,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他两眼发亮:“好!到时候我去找你!”
见宁向朗答应了,傅勉举手说:“我……我也想去!”
傅徵天不置可否:“你不是最不喜欢那些冷冰冰的机器吗?”
傅勉:“……”
宁向朗宽慰被堵得没声儿的傅勉:“到时候我带你一起去!”
傅徵天被宁向朗这种慷他人之慨的话逗笑了,自己还要人带呢,居然就言之凿凿地给别人打起包票!
他忍不住抬手蹂躏宁向朗的小脑袋。
嗯,不错,这小家伙的头发又黑又滑,手感很好。
傅徵天又多揉了两下。
宁向朗:“……”
为什么他有种正在被人占便宜的感觉?
☆、第七章:花鸟市场
宁安国一回来就亲自过来接人,胡灵翠自然什么气都消了。
吃完午饭就商量好准备回去。
傅勉很舍不得宁向朗,但看到傅徵天冷淡地杵在一边,他只能咽下满腹的依依不舍,巴巴地瞅着宁向朗。
孟老在胡家湾呆了两天之后,对薛医生这个年轻人非常满意,他决定再在这边多留一段时间。
傅徵天的车有了几个空位,他邀请道:“宁先生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坐我们家的车回去吧,到时候让李司机绕行一下就可以了。”
傅勉两眼一亮:“是啊是啊!”
傅徵天主动示好,宁安国自然不会不识趣:“那就麻烦了,不过可能会有点挤啊!”
傅徵天说:“反正也不远,挤一会儿就到了。”
宁向朗对这年代的“豪车”也挺感兴趣的,收拾好之后就屁颠屁颠地跟着傅徵天上车。
想到自己还是个“孩子”,宁向朗大大方方地观察着车里的每一个细节,从中揣测这车到底有多值钱!
傅徵天独占了副驾座,从后视镜瞧见宁向朗那啧啧称奇的目光,莫名地觉得这家伙是个“识货”的人。
难道宁安国还会教宁向朗这些东西?
傅勉对宁向朗跟傅徵天之间的相互猜测一无所察,他只觉得兴奋:“李叔,一定要先去小朗家,我要知道小朗住哪儿!”
傅徵天听到薄唇微掀,扔出一句冷讥:“然后下次再找理由偷偷出门,要别人去接回家吗?”
傅勉:“……”
宁向朗完全可以想象傅勉平时的生活有多水深火热!
他邀请傅勉跟傅徵天:“你们要不要去我家玩一会儿。”他知道傅徵天对纯粹的“玩”完全不感兴趣,笑眯眯地补充,“在我们家附近有个花鸟市场,可有趣了!”
傅徵天很少做无意义的事,听到宁向朗后面那句话才有点意动。
花鸟市场,顾名思义就是买点儿花花草草、虫鱼鸟兽之类的市场,不过懂点行的人都知道花鸟市场往往也是古玩交易的好地方。老爷子的生日快到了,他的礼物也得备好才行。
老爷子对他的要求跟对傅勉不一样,傅勉可以直接去胡家湾买一个现成的,他却不能这么“敷衍”。
除了“东西好”这个前提之外,老爷子更看重的是他的眼力和判断力。
第一制造厂附近的花鸟市场他早就有所耳闻,规模还挺大的,虽然淘到好东西的几率不大,但也可以去碰碰运气。
宁向朗继续鼓劲:“要是回去得巧,正好可以赶上午市。”
这可不是谎话,宁向朗记得这年头玩古玩的还不算多,西州就这么一处花鸟市场比较出名。可能是起步得早,一直到往后好些年那儿都还很繁荣,别的地方一般只有早市,那边却有早市、午市、晚市,可见它有多热闹!
傅徵天觉得宁向朗可着劲怂恿自己过去的模样儿挺有趣的,他佯作不懂,平静地问:“花花草草有什么好看的吗?”
傅勉也应和:“对啊小朗,花鸟市场有什么好玩的?”
宁向朗:“……”
这一刻突然觉得好熟悉……
宁向朗才不信傅徵天不懂,这家伙鬼精鬼精的!听傅勉说傅家老爷子是古玩爱好者,傅徵天真要连“投其所好”都不会,哪有可能从那么多叔伯兄弟里面杀出一条血路,从傅家老爷子那儿继承家业!
这是装傻逗人玩儿呢!
宁向朗龇着牙:“确实没什么好玩的,不想去就算了。”
傅徵天瞧见宁向朗那模样,微微地笑了。他面不改色地说:“我想起来了,花鸟市场好像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卖,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傅勉像是应声虫一样直点头:“好啊好啊!”
宁向朗:“……”
他!确!定!了!
这家伙果然是在逗!他!玩!
宁安国和胡灵翠见三个小娃儿这么玩得来,都觉得很难得,听到他们说要去花鸟市场也没阻止。
胡灵翠还塞给宁向朗一张崭新的十块钱:“小朗你拿着,饿了就买点吃的一起吃。”
十块当然不多,但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宁向朗也不含糊,高高兴兴地把它揣进兜里。
至于这点儿小钱够不够傅徵天这尊大神塞牙缝,宁向朗是不会去思考的。这家伙最不缺的就是钱,哪用他操心!
傅徵天将宁向朗那小财奴一样的动作尽收眼底,连宁向朗往兜里塞钱前瞄向自己的那一眼都没放过。
宁向朗那点儿小心思当然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觉得长得可爱真的能加分,这不,就连这斤斤计较的小表情儿看起来都特别逗!
两个“小大人”你来我往地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相比之下傅勉是最单纯的,他下了车就跟在傅徵天和宁向朗屁股后面跑。
宁向朗很久没回来过了,见到不远处的第一制造厂跟附近熟悉的街道,心里有种莫名的沉穆油然而生。
他是真的回来了,回到这段幸福又美好的好时光。
现在的楚家对他们家来说还是个庞然大物,但他父亲、他姥爷、他的舅舅们都还好好地活着,胡家湾还安在――早晚有一天,楚家人对他家再也构不成半点威胁!
就是他父亲将来难免会难受,无论是养父母还是亲生父母,都没有把宁安国这个“儿子”放在心上。
宁向朗捏紧小拳头!
说他无耻也好,说他不要脸也罢,傅家这个大助力他怎么都要搭上关系――有这么个盟友在,那边想要使什么卑鄙手段也要先掂量掂量!
不过傅徵天这家伙太早熟,刻意去讨好反而会让他心生疑窦。现在这种状态就很不错,人心是肉长的,往来多了,就算傅徵天是块冰块也总能留下几分交情!
想到这里,宁向朗笑眯起眼,领着傅徵天和傅勉往花鸟市场跑。
由远而近,宁向朗三个小娃儿就见到了“城南花鸟市场”六个大字,写得龙飞凤舞,颇有些文人气息。
傅勉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小脸蛋儿看起来兴奋极了。他说道:“看起来真热闹!”
宁向朗说:“那当然,这可是西州最大的一个花鸟市场。”
傅徵天的注意力也被这全然陌生的热闹场面给吸引了:“走,进去瞧瞧。”
整个花鸟市场大概只有七八家符合“花鸟”的店面,大多是坐在店里悠闲喝茶的中年人或老人在看店,看起来不太在意生意的好坏。
相比之下,街道上摆着的一个个地摊前反倒交易频繁,还价声和议论声不绝于耳。
正值午市,两旁古玩店、玉石店、瓷器店鳞次栉比地开了门,各式藏品看得人眼花缭乱,不时也有人进进出出,生意似乎都不错。
宁向朗清楚得很:随着国内经济蓬勃发展,投身到这一块的人会越来越多!
不管后来涌入的那一大批人是真心喜爱还是附庸风雅,都让它发展空间很大的领域。
宁向朗瞧得仔细,目光在琳琅满目的“古玩”里来回地看。
别看这里买东西的多,想买到真正的古董还是不容易的!宁向朗身上没钱,也就凑个热闹。
他把目光转到傅徵天身上。
这才是有钱的主!
而傅徵天非常满意花鸟市场的环境,比起菜市场,这边可干净多了。他缓步走在过道里头,不时驻足听别人交谈。
傅徵天不缺钱,但是从来不都赞同“挥金如土”这种消费方式。为了减少自己的钱统统打水漂的可能性,在挑东西之前多看、多学是必须的。
当然,傅徵天没忘记抽空看傅勉和宁向朗两眼,免得他们走丢了。
对上宁向朗瞧向自己的目光,傅徵天问:“你姥爷家掌着升龙窑几十年,对瓷器鉴定肯定很有心得,你有没有学到他的本事?”
宁向朗:“……”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吗!
傅徵天似乎明白了他的想法:“当我没说。”
这语气带着点儿恰到好处的懊悔,仿佛很后悔问了出来――虽然不会让人觉得他在蔑视自己,却会让人觉得浑身不舒坦。
要是宁向朗定力差点儿,说不定会中了这家伙的激将法。
但宁向朗是定力差的人吗?
宁向朗镇定地说:“我以后一定会把我姥爷的本事全学光!”
傅徵天觉得宁向朗那信誓旦旦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又忍不住伸出手……蹂躏宁向朗的小脑袋。
宁向朗:“……”
傅徵天也觉得自己的动作太突兀了,立刻亡羊补牢地加了一句:“加油。”
他们一来一往说得欢,傅勉觉得自己好像被排除在外了,忍不住插话:“那间是什么店?好像很奇怪!”
傅徵天跟宁向朗沿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一眼就瞧见了那间位于偏僻角落的店。
比起其他装潢漂亮的店面,这家店的存在显得格格不入。
它的店门边挂着一串金黄的烟草,门口的石墩儿上也晒着一筛子的烟丝,也是金黄金黄的,仿佛远远地就能嗅到那淡淡的烟味。
看来店主人是个烟民!
傅徵天也觉得有点奇异,对宁向朗说:“去看看吧。”
宁向朗点头。
他小时候也常跑来这里玩,但当时他年纪太小,很多东西都记不太清楚了,所以他跟傅徵天两人一样好奇!
三个小娃儿齐齐朝角落那家店走去。
一踏进店里,宁向朗就嗅到了空气里的烟味,不算呛鼻,但萦绕在鼻端久久不散。
宁向朗沿着烟味望去,一眼就瞧见了坐在一张椅子上假寐的老头儿。
老头儿手边的茶几上搁着个相当考究的水烟袋,烟管、盛水斗和连接在底下的手托都是黄铜制成的,而手托上面有着漂亮的掐丝珐琅纹饰,那雍容华贵的牡丹纹样瞧上去细致精美,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听到有人进门,老头儿没急着招呼,反倒含上一口水缓缓吐入盛水斗。
盛水斗里发出的咕噜噜声在冷清的古玩店里特别清晰。
接着老头儿慢悠悠地将金黄色的烟丝放进去,将烧着的纸煤儿放到紧撮着的嘴边轻轻一吹,烟丝马上就点着了。
屋里的烟味儿变得浓郁起来。
傅徵天几不可见地皱起眉头。
老头儿神情冷淡地吸了一口水烟,问道:“你们要买什么?”
询问的语气竟也没把傅徵天三人当小孩子看待。
作者有话要说:疑似新名词搬百度百科:
掐丝珐琅:又称嵌丝珐琅、嵌线珐琅。把金属扁丝弯曲成图案轮廓焊在金属坯件表面,形成纹样空穴,填入彩釉料,烘干后烧成、磨光而成。是艺术搪瓷最早盛行的一种。中国珐琅工艺以嵌丝珐琅为主,以明代景泰年间(1450~1456)的蓝色调釉制品尤为著称,世称景泰蓝。
☆、第八章:挥金如土
宁向朗兜里没钱,不由瞧向傅徵天。
傅徵天彬彬有礼地答道:“我只是看看,到底买不买还要看你的东西好不好。”
老头儿吸了口水烟,似乎沉醉于那清淡淳雅的享受之中。他望了傅徵天一眼,说:“货都摆在店里,你可以自己挑一挑。”
傅徵天感觉老头儿似乎不太想理会自己,心里倒也没多大感觉,毕竟自个儿又没厉害到谁都要捧着供着。
他点点头,对宁向朗说:“我爷爷喜欢伺弄花花草草,你也帮我找找有没有相关的东西。”
宁向朗:“……”
敢情你还想买实用型的!
宁向朗说:“这样的话你不如去我姥爷家订制一个。”
傅勉在一边大点其头,表示自己非常赞同:“对啊对啊,我就给爷爷订了一套餐具,可漂亮了!”
傅徵天少有地给出解释:“别人宝贝得不得了的东西你却拿来用着玩,那才真正体现出你的身份有多了不得。”
宁向朗闻言瞄了老头儿一眼,这话可真是指桑骂槐,暗暗点出这老头儿正在装逼的事实啊!
真可惜,老头儿依然一脸的平静,连眼梢子都没往他们这边瞟一下。
宁向朗也不多话,跟傅徵天分头看了起来。而相比傅徵天的自动制冷功能,傅勉还是更愿意跟宁向朗呆在一块,于是他紧跟着宁向朗的步伐走。
见宁向朗看得认真,傅勉拉着他往左边的架子走:“小朗,你不是晓得怎么看瓷器吗?那边都是瓷器,咱们过去瞧瞧!”
傅勉这话似乎吸引了老头儿的注意,他抬头看了宁向朗一眼,又低头捣弄烟丝。
耳朵却是竖了起来,准备细听三个小娃儿的对话。
宁向朗跟傅勉玩了两天,从傅勉口里挖到不少关于傅家的事情,作为交换他当然也有来有往地透露了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情。
听到傅勉泄了底,宁向朗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了,朝堆放着瓷器的那个架子走去。
红木制成的货柜上陈列着各式瓷器,像是杂货店的货物一样毫无秩序地摆放着,每一件都不太起眼――要是认真一瞅,竟然还能看到一层灰尘!
这要真是好东西,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宁向朗对瓷器有着别样的喜爱,见不得它们被这样糟蹋,当下就将东倒西歪的瓷器扶了起来,小心地拭掉上头的灰尘。
他的动作熟练无比,就像在跟老朋友交流一样。
老头儿又忍不住抬头看了宁向朗一眼。
宁向朗把手里的瓷器放回原位,才转头朝老头儿笑笑:“老先生,你收藏着不少好东西啊。”
老头儿眼底精光一闪。
本来他的注意力都摆在傅徵天身上,只觉得那小孩很不一般,没想到这小娃儿似乎也跟同龄人不太一样。
都说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从宁向朗看向瓷器的神情跟对待瓷器的态度来看,这小家伙分明就是内行人!
老头儿活了好几十年,什么人没见过?要是家里教得好,像傅徵天和宁向朗这种早慧的小孩也不是不可能出现的。
老头儿没有大惊小怪,反倒起了试探的心思。他搁下手里的水烟袋,走到宁向朗身边拿起架子上一件有着“龙出云水间”纹饰的青花花浇:“你看得出东西好不好?”
宁向朗见到老头儿手上的东西目光就亮了起来。
这可不就是傅徵天要找的东西吗?
这东西拿去花浇肯定很够牛气!
宁向朗别的本领没有,就是从小跟着姥爷胡得来练出了火眼金睛。
即使东西还在老头儿手上,他却一眼就将它认了出来。
这东西一看就知道老贵老贵的!
宁向朗见猎心喜,问道:“我可以看看它吗?”
老头儿将手里的花浇递给了宁向朗。
傅徵天听到他们的动静,也走了过来。
宁向朗也懒得装了,拿过老头儿手里的花浇仔细瞧了起来。
这件瓷器是典型的青花瓷,底部没有款识,没法直接判断出是什么时候的东西。但这可不代表它是新东西,像永乐瓷一般就是无款的。
花浇其实就是浇花的工具,目前出土的瓷器中,大多集中在明朝永乐、宣德时期――这种大口圆腹的形状一般是永乐年间盛行的!
另一个更直观的证据就是它用的色料。
花浇上的纹饰细致典雅,“龙出云水间”的画工相当精美,而且上面的色彩很有层次感,无论是氤氲的云水还是栩栩如生的游龙,看起来都漂亮极了!
这种像是墨水在纸上晕开一样的色料,有一个相当特殊的名字:苏麻离青。
苏麻离青是永乐年间常用的青花瓷色料,据说是郑和下西洋时从国外“进口”回来的,永乐、宣德之后这种“进口”色料就用得比较少了!
永乐苏料青花,即使是一片碎瓷也能卖出上千的价格啊!
宁向朗没有轻易做出判断,他来回地摩挲着花浇的圆腹,感受着指腹触及的众多微小凸起。
苏麻离青这种色料的特殊之处就在于他含铁量高、含锰量低,容易形成微小的结晶,甚至出现“冰挂”――“冰挂”就是指类似于瀑布在冬天凝结成冰、跟冰柱一样悬挂在半空的那种效果!
明丽的蓝色在烧造过程中堆垒在一起,烧出来的青花瓷瞧上去色彩艳丽,而且隐隐泛着奇妙的金属光泽!
宁向朗不舍地摸了摸花浇上的龙纹:“真是好东西!”
傅勉忍不住问:“好在哪里?”
傅徵天虽然没问出口,但也望向宁向朗。
宁向朗说:“这是明代永乐年间的瓷器,大概是永乐中期!你们看看这云水背景跟这龙,颜色分层非常分明,云水浅淡,龙身的色彩却非常鲜丽,看起来就像是用了两种色料一样。其实这里用的都是苏料――就是苏麻离青这种色料,它是永乐初年郑和下西洋时‘进口’回来的。如果是永年初的话,匠人对苏料掌握得不够,烧出来的纹饰没这么细致,更不能将苏料层次分明的特质运用起来。而到了永乐中期,匠人对苏料已经很熟悉了,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苏料层次分明的特质在这个花浇上被运用得淋漓尽致!”
老头儿真的惊讶了。
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宁向朗这番话一说出来,傅徵天只听懂了六七分,傅勉更可怜,眨巴着眼一愣一愣地看着宁向朗,根本不晓得宁向朗在说什么!
可听在老头儿耳里却无异于惊涛骇浪。
能说出这番话的人绝对不少,毕竟来得了花鸟市场这边的人哪个没去下点功夫?
不过宁向朗太小了!
他的同龄人恐怕连写个大字都两眼抓瞎,哪有可能对着件老东西就娓娓道出它的年份和出处!
老头儿说:“看来你是下过功夫的,没错,这件‘龙出水云间’就是永乐中期的东西,比你们大三四百岁。”
傅徵天忍不住看了眼宁向朗。
要不是这店是傅勉选的,他都觉得宁向朗是老头儿找来的托了。
没想到这小娃儿居然真的学了几分本事!
傅徵天目光微亮,抬起头问老头儿:“这件卖吗?”
老头儿说:“你知道它值多少吗?”
傅徵天平静地说:“它很完整,而且很漂亮,应该不低于十万块。”
这个估价不算离谱,因为现在钱还是挺值钱的,谁要是当上了“万元户”都能高兴老半天。
宁向朗却觉得这价钱还是低了――要是再过二十年,照这花浇的品相,摆出去就是几百万往上的价格!
可惜就是十万他也掏不出来,只能巴巴地望向傅徵天。
自己没办法挥金如土,蹭一下别人挥金如土的快感也好啊!
傅徵天当然能感受到宁向朗那灼灼的目光,他有点想揉揉宁向朗的脑袋,但还是忍住了。
他看着老头儿等待对方答复。
老头儿听到傅徵天眼也不眨地开价,而且开的价还不算低,当下就把价格翻了一番:“二十万。”
傅徵天说:“好,成交。你帮我们收起来,我这就叫人帮忙去取钱。”
傅徵天这么干脆地吃下了花浇,老头儿一时有些默然。
这年头的娃子是越来越了不得了!
不过生意谈成了,他也不想多说什么,转身找了个盒子帮傅徵天把花浇装好。
看到从进门开始就不太搭理人的老头儿一而再再而三地变脸,宁向朗感觉特别爽!
他悄悄朝傅徵天比出一个大拇指,意思是“干得好”。
傅徵天注意到了宁向朗的小动作,也学着他比出一个大拇指,意思是“你也不错”。
傅徵天说:“这家店看起来还不错,你要不要找找别的东西?要是你看上了就告诉我,我可以一起买下来。”
宁向朗:“……”
这是要考验他的定力啊!
作为一个有道德有理想有文化有纪律的四有新人,宁向朗坚定地摇摇头:“没看上。”
傅徵天也不在意,拜托李司机去银行取来现金,当场就把二十万付清了。
眼看傅徵天真的因为自己的一番话就“挥金如土”,宁向朗忍不住问道:“你就这么相信我?要是我是胡说的呢!”
傅徵天非常自信:“你的话当然不太可信,但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宁向朗:“……”
这一刻他心底涌动着的冲动到底是想揍傅徵天呢还是想揍傅徵天呢?
傅徵天买到了需要的东西,很快就带着傅勉回去了。
而在第二天,傅徵天就让宁向朗知道了什么才叫做真正的挥金如土……
☆、第九章:将相和不和
宁安国第二天晚上就接到了胡得来的电话,胡得来电话里的语气很慎重:“安国,昨天你们跟那个傅家小子说了什么吗?”
宁安国说:“没说什么啊。”他想了想,又补充,“小朗好像跟他去了花鸟市场那边,发生什么事吗?要不我把小朗找回来问问?”
胡得来说:“傅家那边来了几个人,他们跟我谈了很多,我觉得他们说得很有道理。”
胡得来简单地把双方的交谈复述了一遍。
傅家有着相当强悍的考察团队,傅徵天下午回去后将胡家湾的事提了出来,底下的人就开始行动了。
胡得来在第二天下午见到了傅家来客。
对方首先表达了对胡光明的感谢,说非常感激他救了傅勉。
简单客套过后,对方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对方最先点出的是胡家湾的处境,胡家湾早年有着“陶瓷之乡”的美名,这些年的发展却大大落后于楚、赵、李、张四家,其实是因为缺乏“走出去”的门路。而胡家湾的第二个缺点就是品相不够精美,胡家湾很有名,每次开窑后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可胡家湾又还不够有名,吸引不了眼界高的人!
傅家那边的意思很简单,他可以帮忙把渠道建起来,也可以帮忙把名气打出去,更可以帮忙提供资金、规范管理、购进仪器等等,反正胡家湾缺什么,傅家就能给什么。
胡得来需要付出的代价不多,只要给傅家升龙窑百分之五的所有权就可以了。
胡得来对这种“股份”模式概念不深,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宁安国,因为他跟胡开明两个人是家里最有文化的,对这一块也是最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