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野羊,很干净,我只咬了它一口”
声音终于低不可闻,没头没尾的断了。皓月扭过头垂了眼,去看九嶷的脸。看过之后,只觉不可思议,因为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和这么一个东西共处了一室兼一床。
好像他们有着天大海深的交情似的。
忽然又疑惑起来,皓月问自己:“真有吗?什么时候有的?怎么就有了?原来不是没有吗?”
他问得清楚,答得却含糊,自己的口不肯和自己的心对质,不知为何,他仿佛是宁愿继续疑惑。
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一个要做好人,另一个却已经做惯了坏人。
试试探探的伸出手,皓月用手背蹭了蹭九嶷的面颊,又用指节蹭了蹭九嶷的鬓角。很大的九嶷蜷缩在很大的被窝里,本是睡得无声无息,此刻受了皓月的碰触,他忽然睁开眼睛,直勾勾的看了皓月。
看过片刻之后,他似乎是看明白认清楚了,便一言不发的重新闭了眼睛,又把额头抵上了皓月的大腿,是个安安然然的老实模样。
皓月叹了口气,心中有些动摇他总认为九嶷不应该是这样的,九嶷是可以好起来的。
他决定暂且收留罪大恶极的九嶷。
躺下来扯过棉被一角搭了自己的上半身,他仰面朝天的也想睡一觉。后脑勺枕着硬床板,他连着换了好几个姿势,都不舒服,正打算重新坐起来时,忽有一只大手从天而降托起了他的后脑勺,随即后脖颈一热,是一条粗胳膊垫到了他的脑下。
皓月不但不领他的情,甚至还有点恼羞成怒:“怎么?要拍我的马屁吗?”
那只大手顺着他的肩膀往下滑,滑到半路把他的身体扳成侧卧,然后顺着后背继续下滑,滑到屁股上拍了拍。同时九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了起来:“马屁没有,拍拍你的小狗屁吧。”
皓月大怒,挣扎着想要反唇相讥,可是话到嘴边想了想,又感觉自己格调不高,竟然要和人打嘴仗,实在是没意思。故而枕着胳膊闭了眼睛,他决定还是正经睡一觉。
皓月当真重新收留了九嶷。
天亮之后他起了身,照例用雪水洗漱了一番,然后在门外雪地上找到了冻硬的死羊。这羊周身完整,只在脖子上少了一大块肉,露出了白森森的骨茬。皓月对着死羊叹了一声,随即设法切割了一大块羊肉下来,带到房内用火烤了给九嶷吃。
羊肉烤到五成熟,九嶷也醒了。一丝不挂的坐在床边,他对着皓月揉眼睛,神情是恹恹的,像个小病新愈的壮汉。等到揉够了眼睛,他赤脚下床,走到了皓月身边说话:“小”
皓月横了他一眼:“穿上!”
九嶷没说什么,非常听话的找到了自己那条破裤子,撕撕扯扯的套了上,然后又凑到了皓月身边:“小”
皓月厉声喝道:“漱口,洗脸!”
第六十七章
九嶷依然是很合作,出门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带着冰雪气息回了来,他第三次开了口:“小狗儿,我看这地方其实也不赖,起码羊肉管够。要不然,咱们别走了,留下来过日子吧!正好还能搭个伴儿,也不寂寞。”
皓月站起身,认为九嶷这话纯属找骂:“胡说八道!这地方要什么没什么,怎么能过日子?”
“缺什么填什么,原来你师父不就是一直住在这里?”
“那时候人丁兴旺,当然可以住;如今家师仙去了,师兄弟也早都散了,只剩了几间房屋,又怎能”
“房子破,修修就好了。”
“这房子哪里还值得一修?梁柱都腐朽了,再说”
话没说完,皓月忽然回过了味:“九嶷!你少东拉西扯!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在这地方和你搭伴过日子?”
九嶷笑着对他一扬浓眉:“我是个光棍,跟谁过都行。现在我看你这个小东西挺不错的,你要是不嫌弃,咱俩凑合着过个几十年试试,如何?”
皓月正色答道:“不要说了,我对你是十分的嫌弃!”
皓月认为自己真是非常的嫌弃九嶷,而九嶷自己也很不做脸,只老实的在房内抱膝坐了一天,入夜之后皓月一眼没留意,他便又失了踪影。
皓月板着脸,不肯承认自己很焦虑,然而围着房屋兜起了越来越大的圈子,他走到最后忽然吼了一嗓子:“九嶷!”
呼出的热气在冷风之中凝结成雾,他气喘吁吁的又吼一声:“回家!”
没有回应,只有枭鸟在远方哭似的叫。仰起脸缓缓扭过了头,他翕动鼻孔做了个深呼吸,想要从空气中寻找出九嶷的蛛丝马迹。然而疾风之中只有雪的气味,九嶷消失得很彻底,让他无迹可寻。
于是最后一甩袖子回了房屋,他决定不再管那野和尚的死活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他和九嶷纠缠至今,已经算是他发了失心疯。
皓月想得斩截,心中的头绪该止则止,并不拖泥带水,然而到了凌晨时分,九嶷却是自己回来了。
像是被人捉奸在床撵回来的一般,他光着膀子抱着衣裤,也不怕天寒风硬,冻掉了他胯下那套传宗接代的玩意。皓月端坐在床上,眼睁睁的看他像大鱼一样一侧身闪进了门。而他掩好房门站在床前,展开衣裤抖了抖雪沫子,随即把衣裤草草叠好找地方放了,自己一言不发的又要往床上跳。
皓月看他是个要直接钻被窝的架势,便忍不住先开了口:“你跑到哪里去了?”
九嶷扯起大棉被裹住了自己,紧接着像座小山似的坐在了皓月面前:“天不错,我出去散了散心。”
“你还敢满口胡言的敷衍我?!”
九嶷笑了,用大棉被遮住了自己下半张脸,闷声闷气的说道:“饿了,出去吃了顿饭。”
皓月竖起两道长眉:“还说谎?!”
九嶷一摇头,露出宽阔的额头和两只亮晶晶的大黑眼睛:“没骗你,我真吃了,不信你看”他向两旁一展棉被,从上到下能露的全露了:“你摸摸我的肚子,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食儿!”
皓月瞪了眼睛:“无耻之徒,给我盖好!”
九嶷一撇两边嘴角:“你不也是公的吗?你害什么臊?难不成你是女扮男装?不能够哇!”
赶在皓月要变脸色之前,九嶷正了正神情,却是恢复了正经颜色:“小狗儿,别生气,我不闹了。说实话,我夜里是不能不出去。你知道我的毛病,我怕我一时发疯,再把你活嚼了。”
皓月冷眼望着他,忽然感觉身遭浓雾茫茫、不辨方向。九嶷是个让他永远看不清楚的人,他真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九嶷预谋要杀九尾狐有多久了?他不知道,在九嶷动手的前一刻他都没瞧出任何端倪来。再往前追溯,九嶷到底被吕清奇踢出了多重的伤?他也依然是不知道,九嶷嬉皮笑脸的说自己没大碍,他便真相信他是没大碍。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真是狡猾透顶、卑鄙到家。他对他以诚相待,可他就这么骗他。到了如今,他说走就走,说回就回,仿佛,还是在逗弄他!
对着九嶷注视良久,最后皓月低声问道:“你会死吗?”
九嶷要笑不笑的摇了摇头:“应该不会,你看我现在不是活得挺好的?”
皓月转身给了他一个侧影,低头闭眼做了个冥想的姿态:“我知道了。”
半晌的沉默过后,他忽然又开口问道:“你当初极力怂恿我来这里,真是为了寻找克敌之术吗?”
九嶷犹豫了一下,然后答道:“不全是。”
连人带被的蹭到了皓月身旁,他一歪脑袋,深眼窝中垂下了沉重的睫毛:“我受了很重的内伤,一时间没有治疗的法子,所以想找个地方补养补养身体。你师父既然惯会驯服妖精,那么我想这里的妖精定然不少,我挑几个法力高强的吃了,兴许很快就能恢复健康。”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我也不想让你单枪匹马的去战吕清奇。你的本领还不如我,我都不是那头驴的对手,你去了还不就是送死?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过的妖精多了,可像你这么你这样的小狗儿还真是挺少见,你若是糊里糊涂的让驴踢死了,多么可惜。”
皓月点了点头,眼望前方答道:“你这几句话,我相信是真的。”
九嶷的黑眼珠悠悠一转,目光斜斜的射向了皓月。房内只有一点炭火的余光,月光透过窗纸,将房内一切都照得影影绰绰。皓月纹丝不动的盘腿打坐,周身的一切都是一丝不乱、一尘不染。九嶷对他看了又看,看到最后,就觉得他像个玉人。皓月是个从来不露妖气的妖精,唯独此刻,因为太清冷太端庄,太没有人间烟火气,这才显露了一点他的来历。
“哎。”九嶷一时有点欢喜,半截赤裸身体从棉被中探出来,他露出了块垒分明的胸膛和修长结实的手臂。光滑皮肤反射了月光,他姿态诡异的向前伸头扭脸,一直把脸凑到了皓月眼前:“你真好看。”
皓月本是似睡非睡的半睁着眼睛,听闻此言,他气息一乱,随即却是紧紧的闭了眼。抬起一只玉雕般的白手,他凭着直觉抚上九嶷的面颊,随即恶狠狠的向旁一搡。
九嶷被皓月搡得一栽,保持着委顿在床的姿势没有变,他只抬起头,又慢慢的把脸仰向了皓月,然后低低的笑了一声。
皓月依然紧闭着双眼,无论如何,不看不听不言,甚至,也不想。
第六十八章
一夜过后,天光大亮。皓月发现九嶷恢复了惫懒的老样子,也不穿戴也不洗漱,单是裹着大棉被蹲在床上发呆。
他有发呆的闲心,皓月却是没有陪他一起呆的时间。他进山不是为了避世,而是为了寻找法子治驴。如今法子既是铁定的没有了,那么他就该立刻出山回京城去。自身力量虽是不敌吕清奇,可修行之人既然入了世,便没有瞻前顾后贪生怕死的道理,有几分的本领,就出几分的力量。况且那吕清奇论起来历,还和他有着渊源,不念苍生只念师门,他认为自己也有义务清理门户、诛灭师父的恶徒。
可是他抬腿走了,九嶷怎么办?来的时候,九嶷尽管病病歪歪,但除了病病歪歪之外没别的问题;到了如今,他的身体倒是健康了,病灶从四肢百骸转移到丹田和脑子里去了。走火入魔会是何等后果,皓月心里清楚得很,万一九嶷出山之后大开杀戒,没有人能制得住他,那么自己就算是又犯了一桩大罪。
思及至此,皓月十分为难。愁眉苦脸的给九嶷融化了一碗雪水,又哀声叹气的给九嶷烤了一大块羊肉,他自己不吃不喝,单是给九嶷甩脸子。
九嶷吃了肉喝了水,然后草草穿了衣服,没事人似的出门捡拾柴禾,用枯草堵住房屋墙壁的缝隙。忙忙碌碌的干了一天杂活,他在傍晚时分忽然安静了。
拢着棉袄的前襟坐在门口灶旁,他长久的不说话。皓月一直不爱搭理他,此刻见他状态有异,便情不自禁的多看了他几眼。炉火熊熊,映出了他瞳孔中两点红光,红光活泼的一跳一跳,连带着让九嶷额角的青筋也一蹦一蹦。
皓月不动声色的凝视着他,忽然怀疑那两点红光不是炉火的影子。目光随即转到了九嶷的手上,他看见九嶷的右手有些哆嗦,指尖尤其颤抖得厉害。猛的想起九嶷曾经制造出的业火,皓月心中一惊,当即大踏步走上前去,弯腰一把握住了九嶷的手:“你怎么了?!”
九嶷梦游一般的抬起头,一张嘴,口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我我该出去走走了。”
皓月一咬牙,死死攥住了九嶷的手指:“别走!今夜你就留在这里。”
九嶷六神无主的环顾了四周,声音又轻又飘:“那你把我绑起来,快点儿!”
皓月放开九嶷拎出了自己的箱子,从箱子中取了两件半旧的长袍。三下五除二的将长袍撕成布条,他把九嶷的四肢紧紧捆绑了,而且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五花大绑。把九嶷放在了屋子中央,他捡枯枝围着九嶷画了个大圈。紧接着脱下了外面长袍,他挽起两只衣袖,露出了半截白皙的小臂。端端正正的跪在了圈子外,他正对了九嶷的头顶。将右手食指送到口中齿间,他面无表情的用力一咬,咬出了指肚一滴殷红的血。
将染了血的指尖向下抵住九嶷的天灵盖,他凝神静气,开始一边喃喃的念诵咒语,一边笔走龙蛇的画出血咒。这本是镇压妖物的法子,不该对九嶷有效;可皓月走投无路,只能是赌命一试。试好了,九嶷体内的妖气被暂时压制住,他和九嶷还可缓一口气,再找救命的法子;可试不好的话又会如何?他没来得及想。
指肚的血流汹涌起来,他每一笔都是浓墨重彩;然而鲜血在九嶷的头皮上四散成珠,也不沾染也不弥漫,纷纷的只是滚落。而九嶷本是被他绑得如同大粽子一般,丝毫都动不得的,此刻却是猛的一抬头,将一双红光四射的眼睛直瞪了他。皓月心中一惊,可是不肯后退。屏住呼吸抬起左手,他在左手掌心迅速又画了一道符咒,随即高举左手,对着九嶷的眉心便拍了下去!
一掌过后,他哀鸣了一声,怀疑自己是拍上了火炭。
与此同时,九嶷大喝一声,瞬间挣断了周身的束缚。他的眼中有火,心中有火,血管里流淌的仿佛也是火,一时间他忘了天地岁月,只想横冲直撞大杀大伐,忽然意识到了前方有个活泼泼的生物,而且还散发着熟悉的妖气,他在恍惚中一喜,当即纵身一跃扑了上去。泰山压顶一般的将皓月压到了身下,他垂涎三尺的露出利齿。鼻尖蹭过皓月的面颊一路向下,他的嘴唇找到了最柔软的颈侧血管。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他痛快淋漓的一口咬了下去。
可是在合拢牙关之前,他无端的清醒了一瞬间。
理智回来了,虽然还没占上风,但的确是回来了。口水淋漓的含着温暖的皮肉,他凭着本能,硬逼着自己不要咬。
他大睁着眼睛,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红光,仿佛瞎了一般,他看不见也动不得,只咻咻的喘息着,用牙齿轻轻啃过对方的皮肤。
“啊”红光裂开了一道缝隙,透露了些许人间光芒,他感觉自己仿佛明白了点什么,想要说话,可是话在心里,每个字都各行其是,只有意思,不成句子。于是像只野兽一样,他只能直着喉咙发出叹息:“啊”
挣扎着活动了双臂,他缓缓的把皓月往怀里搂,往下方摁。湿漉漉的嘴唇滑过鬓角短发,离了皓月脆弱的动脉,他身体的大部分依然是失控的,只能是尽量的把皓月往暗处藏。这一刻他感觉皓月非常柔弱非常小,他一会儿想皓月是只气哼哼的小白狗,一会儿又想皓月是个飘然若仙的美青年,想到最后,他恍恍惚惚的,也想不清楚皓月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了。
在天色将亮未亮之时,九嶷恢复了神智。
皓月依然被他死死的压在身下,他的面颊紧贴着皓月的面颊。慢慢的抬起头寻找了对方的眼睛,九嶷的心思无人了解,皓月睁着眼睛,只看见他对自己慢慢的咧嘴一笑,仍旧是他一贯的坏笑。
“小狗儿。”九嶷开了口,声音低而哑:“吓坏了吧?”
说着他伸了手往下摸:“让我看看,有没有屁滚尿流。”
第六十九章
皓月不言语,直接抬手用力推开了他。紧接着一挺身也坐了起来,他姿态僵硬的爬起身走出门。九嶷扭过头追着他的背影看,见他对着满地大雪弯了腰,用手掬雪满脸满脖子的擦。
“怎么着?”九嶷吊儿郎当的笑问:“嫌我脏?要梳洗打扮了往山外逃命了?”
皓月直起腰转向了他,两道长眉微微蹙着,除此之外再无更多表情:“我的确是要出一趟山,买些盐和米回来。”
九嶷惊讶的一挑眉毛:“你愿意在这里长住了?”
皓月摇了摇头:“不,我是给你买。凭你如今的模样,你若是下了山,难保你不会狂性大发伤害无辜,不如暂时留在山里,对旁人好,对你自己也好。”
九嶷骤然警惕起来:“什么意思?我留在山里,你呢?”
“我自然是要去找吕清奇。”
九嶷听到这里,立刻变了脸色:“好哇,你这忘恩负义的狗崽子!我一片赤心对你,你一身有肥有瘦的好狗肉,看着这么好吃,我夜里都强忍着没吃你,你可好,天一亮就要脚底抹油往外溜!他妈的,老子本来在外面过得逍遥快活,若不是你这个闲出屁来的狗崽子非要管闲事,老子又怎么会接二连三的连倒霉带被驴踢?”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飞快的化用了白大帅的理论:“皓月,老子落到这般模样,全是你害的,你要为老子的终身幸福负责任!否则否则老子咔嚓一刀下去,把你变成母狗当老婆!反正老子打光棍也打得不耐烦了,你嫌老子脏,老子看你可是香喷喷!”
皓月听了他这一番狂言,却是心平气和,并不动怒:“九嶷,我知道你对我有好意。”
九嶷一愣,随即紧盯着皓月逼问了一句:“真知道吗?”
皓月一点头,依然平静:“真知道。”
“那你还要抛了我自己走?”
皓月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所以此刻有问有答,并不犹豫:“等我打败了吕清奇,还会回来找你。”
“不怕我吃了你?”
皓月笑了一下:“怕。但我相信天下没有无解的题,我迟早会想出办法除去你体内的妖气,让你还和先前一样。”
九嶷想了想,最后很有保留的摇了头:“我不信,你分明是想甩了我。”
皓月低头掸了掸身上的雪沫子,然后迈步走向了房门:“你不信,我信。”
九嶷坐在炉灶边,看皓月穿好皮袍,提了褡裢往门外走。他们当初曾领来了一头驴,如今那驴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所以皓月只能自己凭着两只脚往山下走了。
九嶷没有阻拦他,只在心里打鼓。不该对个妖精这么好,他告诉自己,人妖殊途,自己不是没栽过这种跟头。妖精是什么?妖精不过是些飞禽走兽,权当他们是些小猫小狗就好。对个妖精太用感情,犯不上,也很可笑。他在许多年前已经可笑过一次了,结果是他从人人敬仰的高僧沦为了不得见光的妖孽邪祟;这样的笑话,闹过一次就够了,就足以让他嘲笑自己一百年了。
强行把皓月从脑海中驱逐了出去,九嶷爬到床上打了坐,想要设法控制体内那枚内丹。然而内丹仿佛自有了灵魂一般,静静的蛰伏在九嶷体内,随着九嶷如何指挥,它自岿然不动,专等着天黑之后再兴风作浪。
于是九嶷白忙活了一气之后,就感觉很后悔,悔不该打九尾狐的主意。他一直以为天下妖精全是一理,就没料到九尾狐与众不同,原来天下也有他消化不掉的宴席。
百无聊赖的坐了一天,傍晚时分他按时的发了烧,光着膀子跑了出去。后半夜他回了来,身上全是血,嘴角还沾着几根羽毛他吃了一只年高德劭、将要成精的老猫头鹰。
很细致的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他静等着天亮。天的确是如约亮了,可是他站在雪中向远方张望,却是不见皓月归来。
“狗东西!”他在心里大骂:“真不要我了?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就不该管他,让他跟着驴过去吧!”
到了中午,九嶷喝了一肚子雪水,又捕捉了一只鸟烤了吃。一边啃着细小的鸟骨头,他一边在门前的大雪地上来回踱步,不时的抬头继续远眺。
“还不回来?难道山下有了吕清奇的大兵,把他抓去了?”
傍晚时分,九嶷还是不肯进屋,并且有些难过:“狗崽子!真的真的不要我了?唉,这混账狗崽子真是一缸红颜祸水,他要长得像阿四似的,老子肯定不会管他的死活!要是不管他的死活,老子现在说不定是在哪里快活呢?很久没有吃到好饭好菜了,九尾狐一见阎王,也没有人给我送酒了。唉,唉,真想吃个炖肘子,要炖得稀烂入味才好,火候不到家我不吃。”
然后他百无聊赖的抬头又往远望,一眼过后,他猛然挺起了胸膛。
远方大雪地上出现了一个黑影,若他没有看错的话,那人正是皓月!
皓月背着一座小山似的大包袱,一路走得弓腰驼背。九嶷乐得一拍大腿,撒丫子就飞奔着迎了上去;而皓月看着姿态艰难,其实速度并不慢,他还没奔出几步,皓月已经喘息着走到了他近前。热汗涔涔的抬头面对了九嶷,他开口说道:“我回来了。”
九嶷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好狗宝贝儿,算你有良心,没把哥哥扔到山里当野人。”紧接着他对着皓月一撅嘴:“来,亲一口!”
皓月继续向前迈了步:“滚。”
九嶷颠颠的跟上了他,一路陪着他进了屋子。而皓月把大包袱放到床上打开来,九嶷凑近了一瞧,发现包袱里面应有尽有,既有大棉袄大棉裤,也有盐糖茶叶以及一口袋米。
“我的力量有限,只能运回来这么多。”皓月说道:“你俭省一点,应该也能对付着过上一两个月。我这一趟出去,不会和吕清奇多做纠缠,若能获胜,定会尽早归来。若是败了,搭上了性命,那么你自己审时度势,该走就走吧!”
九嶷偷眼瞄着他:“不怕我为害人间了?”
皓月掏出手帕擦了擦额上热汗,然后抬头望向了他,目光坦白:“怕,但是也管不得了。”
第七十章
说完这话,皓月自顾自的淘米煮了一锅粥。用粗瓷大碗盛了一碗热粥递给九嶷,他自己不吃不喝,只站在一旁望着九嶷喝粥。九嶷也不客气,自顾自的捧着大碗喝出了一头热汗。然后抬头面对了皓月,他忽然说道:“告诉你一件事。”
皓月心不在焉的答道:“说。”
“其实我没有骗你,这里真有克制吕清奇的法宝。”
皓月的眼中登时有了光:“怎么会有难道在我离开的时候,你有了发现?那法宝是什么?”
九嶷抬手一指自己的胸膛:“小笨狗,那法宝近在眼前,就是在下!”
皓月立刻皱了眉毛:“你又在戏耍我吗?”
九嶷长吁了一口气,然后笑嘻嘻的说道:“我的本领,你最了解。一个九嶷或许不是那头活驴的对手;一个九嶷加一只小笨狗儿,还是不大有胜算;可一个九嶷加一只小笨狗儿再加一条九尾狐,难道还不能和活驴比试比试吗?”
话到此处,他豪气干云的一拍胸膛:“九尾狐的法力,全在老子身上,虽说是不大听话,但终归也是力量。老子那一夜发疯的时候,你不也是活活的被老子压到了天亮吗?”
皓月听了他这一套理论,真有了点目瞪口呆的意思,没想到他发疯的毛病还成了本事。而九嶷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背手低头笑微微的看着他:“小狗儿,听明白了没有?”
皓月盯着他,良久不言语疯狂绝不能算是武器,尤其是神智迷失的、自杀式的疯狂。他怀疑九嶷只是想要助自己一臂之力,否则山下没有壕沟栅栏,自己前脚离去了,他满可以立刻也浪迹天涯去,没有必要非得跟着自己回京城冒险。
“你不必如此。”皓月移开目光,轻声说道:“不必。”
九嶷一耸肩膀:“闲着也是闲着,再说我也没有白挨一驴蹄子的道理。我是坏人,睚眦必报,我得找驴报仇。咱俩顺路,一起走嘛!”
北京城,白大帅府。
新年已经过了,但在白府之内,新鲜热烈的年味依然很浓厚的留存着,因为大帅身边的吕大师乃是一位富有生趣的人物,非常热爱人间繁华。好比今晚,他又往府内叫了个戏班子,锣鼓喧天的唱了一晚热闹好戏唱得真是好,以至于大师看到一半,忽然可嗓子喊了一声好。这一嗓子响如雷鸣,震得戏台都一颤,台上的花旦立时就岔了声,台下的仆役们也跟着猛一哆嗦,茶壶热水泼洒出来,险些烫了脚面。
值此大师龙吟虎啸之际,在场还能够八风不动稳如泰山的人,唯有白大帅一个,于是众人不得不服,承认大帅到底是大帅,除了个头有限之外,果然处处高于常人。而白大帅似笑非笑的盯着戏台,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并没有倨傲的表现,由此也可见他城府深厚,的确是个帅才。当然,白大帅的高明之处并非仅此一点,从年前到如今,他一直是和吕大师同居一室,再没和家中那帮莺莺燕燕扯过皮。女色这东西他都能说戒便戒,这就表明了他的果敢坚定;而对着肩宽背阔的吕大师都搂得下睡得着,更显出他品位超凡,已经不是平常人可以理解揣摩的了。
午夜时分,天寒地冻,一台大戏也谢了幕,吕清奇过足了爱热闹的瘾,带着白大帅回了卧室休息。卧室内部自然是富丽堂皇的,暖气烧得滚热,西式浴缸里也提前蓄满了热气腾腾的洗澡水。吕清奇进门之后且行且脱,很快成了个赤条条的光屁股模样。关门闭户拉好窗帘,他转身站到白大帅面前,低声问道:“你累不累?”
白大帅抬头看着他,目光直通通的,脸上没有表情。慢慢的张开了嘴,他像是一时间不知如何措辞似的,只倒吸了一口气。
于是吕清奇告诉他:“累了,你累了。”
白大帅很迟钝的一点头:“我累了。”
吕清奇侧身向着浴室方向一伸手:“走,我给你洗澡,然后你就上床去睡觉。”
白大帅不置可否的迈了步,很慢很稳的走进了浴室。在浴缸前他抬了手,慢条斯理的解纽扣,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的短发,今天在头顶心乱了一撮,但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翘着这撮乱发看了整晚的大戏。
他不在乎,吕清奇此刻留意到了,却是感觉十分碍眼。抬起大手摩挲了白大帅的头顶,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也觉着自己愧对了这位老友,不过如果能够从头再来一遍的话,他还是得这么干。如今这个时代真是美妙,又有电话又有电报,一句话发出去,立刻就能引起千军万马的大动作,多么威武,多么豪迈,让他想一想都忍不住要仰天长啸要不是怕震塌了房屋,他非长啸一场不可。
这个时候,白大帅已经光溜溜的坐进了浴缸里。吕清奇弯腰往他身上撩了几捧热水,同时心中盘算自己接下来再去打谁他对军事几乎就是一窍不通,所以全凭兴趣选择敌人,周边几位督军大帅的照片摆在他面前,他没什么特定目标,专挑丑的揍。
很潦草的给白大帅洗了个澡,吕清奇又将自己也涤荡了一番。然后像伺候儿子一样,他用一件睡袍裹住了白大帅,因嫌他走得太慢,故而索性直接将他拦腰抱起来,大踏步的走回卧室往床上一丢。白大帅摔在了软颤颤的床垫子上,先是姿势扭曲的半晌不动,及至吕清奇也上了床,他才渐渐调动了胳膊腿儿,慢吞吞的钻进了冷被窝里。一双眼睛盯着吕清奇的背影,他的手脚忽然抽搐了一下,喉咙中的气流也乱了套。黯淡瞳孔中隐隐有了一点亮光,他向吕清奇伸出了一只手,同时五官全都抽筋一样的错了位,呈现出了个怒不可遏的狰狞面目。
然而在下一秒,盘腿坐在床尾的吕清奇回过了头。
第七十一章
吕清奇似乎并未动作,凭空的便原地起飞落到了白大帅身旁。一手攥住白大帅的手,他紧盯了对方的眼睛,同时将另一只手也抬起来,劈头盖脸的捂住了白大帅的眼睛。口中喃喃的念诵了片刻咒语,他最后一抬手一低头,猛的直视了白大帅。
白大帅怔怔的望着他,眼中的亮光如同风中的小火苗,摇曳着暗了下去。
吕清奇很轻松的吐出了一口气,能够抵御他那迷魂术的人,世间大概还不存在,只是白大帅的灵魂实在是顽强不驯,竟然始终不肯安安分分的认命,隔三差五的便要闹上一闹;若没有他时刻监督留意着,白大帅真有自动恢复神智的可能。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