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了一声:“我不在乎别人的好坏,也不在乎自己的好坏。不过你要是肯一直对我好,我也可以考虑做个好人。”
皓月忽然生出了一点兴趣:“我看那只四脚蛇对你也很不错。”
九嶷单手端碗,低头又喝了一大口热水,然后抬头笑道:“阿四是个小笨蛋,我还不至于为了个小笨蛋洗心革面。”
“我不笨?”
九嶷弯腰把碗放到了灶台上,随即用力搓了搓双手:“你也笨。”
“我哪里笨?”
九嶷抬起搓热了的双手,一言不发的捧住了九嶷的脸。下一面他俯身低头,伸出了滚烫的舌头,结结实实的在皓月脸上舔了一大口。皓月惊得大叫一声,紧接着不假思索的扭头一口,正咬住了九嶷的面颊。恶狠狠的合拢了牙齿,他简直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先咬还是先骂还是先逃。趁着自己还没有恶心到晕过去,他干脆利落的在九嶷脸上留下了个深牙印。
然后松了口跑出门,他弯腰抓起一把雪,不管不顾的满脸乱擦了一通,同时就听九嶷在后方哈哈大笑。气喘吁吁的红着脸直起身,他回头正要大骂一通,孰料在他开口之前,忽然有个声音在一旁响了起来:“咦?你不是三鞭老道的小徒弟吗?”
皓月一愣,闻声转身一瞧,发现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个长身玉立的青年。这青年穿着一身薄薄的青布衣裤,空手赤脚,披着长发,乃是个干干净净的清秀模样。
“山”皓月迟疑着开了口:“山神?”
青年笑了,笑得双目弯弯:“小白狗,你还认识我?”
皓月听了对方的称呼,颇觉尴尬:“山神,我在外面有了个新名字,叫做皓月。”然后他不甚情愿的向九嶷的方向一摆头:“他他是我的我的”
皓月不想承认九嶷是自己的朋友,但是一时间又想不出他的新身份,故而有些张口结舌。幸而山神善解人意,对着皓月摆了摆手:“好好好,不必说了。我辈妖类行走人间,本是注定孤独一生,有人肯要已经算是运气,还挑剔什么男女?况且这位兄台一表人才,放在人类中也算是仪表堂堂了,很好很好,恭喜恭喜。我是见识够了人间繁华,生了厌世之心,要不然我也下山找个伴儿去!说老实话,自从三鞭老道见阎王之后,我没了知音,也真是寂寞得很啊!”
皓月紧紧的闭了嘴,一张脸红上加红,简直快要气急败坏。忽然扫了九嶷一眼,他怔了怔,发现九嶷此刻正在原地傻笑,笑得十分憨厚,看上去正是个十成十的傻大个兼老好人。察觉到了皓月的目光,九嶷开了口,语气平和,还是个好人的面貌:“你就是山神啊?我和小狗儿想搬到这儿住两天,小狗儿有个师兄,是头驴,也不知是怎么了,专盯着我俩找麻烦。我俩打不起躲得起,就跑到这里来了。我俩”他羞涩的笑了笑:“初来乍到的,还求山神你老人家多关照关照我们。”
山神听了九嶷的话,抿嘴一笑,仿佛是很觉有趣,而皓月心里打了鼓,因为方才说话的那个老实人,简直就不该是九嶷。
这时九嶷又出了声:“山神,你进屋坐,这屋子里还挺干净的,小狗儿刚烧了热水,我们还带了茶叶过来。别的好东西也没有,就是一口热茶,大冷天的,请来喝口茶吧!”
说完这话,他跌跌撞撞的往驴子的方向跑,因为驴背上垂着褡裢,里面的确是有些存货。山神很好奇的回头看了看九嶷,然后又对着皓月笑了笑。
皓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有心当场戳穿九嶷的谎言,可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因为九嶷这谎扯得蹊跷,很明显是别有用心。
不出片刻的工夫,九嶷真把热茶送进了山神的手中。
然后他不再多说,只是一趟一趟的把褡裢中的食物往屋子里运,又把房屋四周的枯枝捡到门前充当柴火。皓月由他装模作样,独自留在屋中向山神讲述人间事情。一边讲,他一边心中惴惴,因为九嶷此刻的表现太反常了。无缘无故的,他在山神面前装什么乖?这绝不是他表达善意的方式,他表达善意的方式乃是无休止的撩拨与骚扰这一点,皓月自认为已经是相当的确定了。
在皓月心中七上八下之时,山神喝光了一大碗热茶,心满意足的告辞而走。而他前脚出了门,九嶷后脚也从里屋走了出来。皓月回头看他,就见他笔直的站住了,脸上颜色不定,像是个受了刺激的模样。
“我第一次见到九尾狐。”九嶷忽然开了口:“我听说狐狸精每多修行一千年,才能多长出一条尾巴。这话虽然有些夸张,但大体上总不会错。”
神经质的抽了抽鼻子,他的嘴角亮晶晶的,是口水的痕迹:“他的妖气真重。”
皓月紧张了:“你要干什么?”
九嶷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脸上重新浮现出了阴鸷神情:“我?我饿了。”
“我们是来找办法对付吕清奇的,你不要节外生枝!况且你以为你是山神的对手吗?”
九嶷听到这里,却是又笑了,一边笑,一边对着皓月摆了摆手:“傻小狗儿,我逗你玩的!九尾狐哪是我能吃到嘴的?等我吃了晚饭,再好好研究研究你师父留下的那些破玩意儿。我就不信,世上还没人治得了那头活驴了?!”
第六十三章
皓月冷眼旁观,发现九嶷在这苦寒贫瘠之地,似乎还住出乐子来了。
他们在这几件破屋子里翻箱倒柜,克敌制胜的秘籍法宝是一样没找到,他们只落得了一身疲惫和一头热汗。皓月强忍着不闹脾气,同时大大的后了悔,认为自己是先前意志不坚,受了九嶷的煽惑,糊里糊涂的跑来了这里,结果不但白跑一趟,还耽误了许多时间,那吕清奇的野心他是最知晓的,简直如同野火一般,遇到一点风就能蔓延成一片;如今他肆意的燃烧了这许久,手里又有个手握重兵的白大帅任他揉圆捏扁,想必此刻他已经烧成一片火海,涂炭无数生灵了。
皓月想要走,可是天寒地冻,大雪封山,他一时走不得了。
这天下午,空中乌云密布,眼看着是要下大雪。九嶷用草木等物将破房子牵牵连连的遮挡了一番,然后蹲在房内生起了火。此地乃是山林,最不缺少的便是树木,他在房内地上挖了个浅坑,将几块木炭丢进坑里,表面又盖了一层草木灰。把两只土豆埋入灰中,他拍拍手站起身,蹑足潜踪凑到了皓月身后。皓月到了这步田地,即便做不到百分之百的衣冠楚楚,也尽全力保持了整洁利落。长身玉立的披着一袭薄皮袍子,他从窗户纸上的一个小破洞中向外望,雪白的脸上没有表情,只微微咬了淡红的嘴唇。
九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总惦记着要逗他取乐,他越急越气,九嶷越是感觉有趣。此刻悄悄的站到了皓月身后,他背过两只手在屁股上蹭了蹭,然后一声不吭的将手举起,猛然一扒皓月的领口。
皓月本来正在出神,此刻大吃一惊,反应过来时,就发现对方那两只不干不净的大手已经要往自己的衣领里钻。心烦意乱的回身一拳,他沉声怒道:“九嶷!你还闹个没完了?”
这一拳来得利落,正好横扫到了九嶷的肋下。九嶷闷哼一声,顺着他的力道便栽倒在了地上,然而脸上依然笑嘻嘻的不正经。皓月竖起长眉低头瞪他,瞪了片刻,发现他没了骨头似的,依然是趴在地上坏笑,便蹲下身想要搀他坐起来:“怎么?你还要对我耍赖不成?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你我两个,想讹诈我,你可是打错了算盘!”
九嶷先前虽是举止顽劣,挨了一拳之后,倒是立刻乖了许多。老老实实的任由皓月把自己扶起来了,他低声笑道:“怎么是只有你我两个?外面山里不是还有一只九尾狐吗?除了九尾狐之外,周围似乎还有着不少小妖精,细想起来,这山上其实还真挺热闹。”
皓月看他那额角沾了地上的尘土,便从口袋里抽出一条手帕,擦了擦他的头脸:“它们与我们无关,你不要东拉西扯。”
九嶷深以为然的微笑点头:“嗯,你说得对,咱俩过咱俩的,别管别人。”
皓月总感觉九嶷是话里有话,但又不屑于深想。人高马大的九嶷佝偻在他怀中,垂眼微笑时会显出很黑的睫毛和很深的双眼皮,皓月有时候几乎感觉他有点美,但他仿佛是故意的要自毁,非要疯疯癫癫的做些丑怪样子惹他厌烦。
这个时候,九嶷抬眼望向了他:“哎,晚上九尾狐要来,你知道吧?”
皓月一愣:“你邀请了他?”
九嶷微微一点头:“上午我在林子里捡柴禾的时候遇到了他,我看他这些年大概也是寂寞狠了,一请就来。多请请他也不错,人家是地头蛇嘛!再说那狐狸也真不赖,这不,前天还送了咱们一床大棉被。”
皓月听到“大棉被”三个字,不由得一皱眉头值此隆冬之际,大棉被自然是好的,问题是九尾狐自作聪明,用两床棉被的料子制作了一床棉被送过来。九嶷一贯不要脸,倒是满不在乎,可他不要脸,皓月却要脸,而且脸皮还挺薄。在裹着皮袍子受冻和盖着大棉被睡觉两条路上,皓月左右为难,最后一狠心,他钻进了棉被下,结果立刻就被九嶷拖过去暖被窝了。
凭着皓月的道行,暖个被窝是不成问题的,但一想到自己是在为九嶷暖被窝,他便身心一起难受,颇有堕落之感自己怎么和个妖僧混到了一起?虽说他现在也认为九嶷坏得有限,可偶尔他和九嶷对视一眼,就看九嶷那两只大眼睛阴森森的藏着光,还是存着几分邪恶相。
既然九嶷已经邀请了寂寞的九尾狐来做客,皓月也就不好拒客,何况凭心而论,九尾狐从不空手登门,总会多多少少给他们带些山外的好东西,或是吃喝,或是用物,让他们能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对付着活下去。架着九嶷起了立,他想要从外面取些干净白雪回来当水喝,然而九嶷软绵绵的依靠着他,并没有独立的意思。皓月看了看他,没有多说,因为感觉九嶷的身体此时类似一具有骨头有肉的皮囊,大大的缺少着精气神。他始终不清楚九嶷的身体状况,问了几次,九嶷插科打诨,也不肯明白的回答。他有时看九嶷胡言乱语上蹿下跳,分明是个很健康的模样;可又有时候,九嶷会安静得过分,闭上眼睛蜷缩在角落里,他连呼吸都微弱到了轻不可闻的地步。
“你”皓月迟疑着开了口:“上床歇着去?”
九嶷听了这话,扭头对着皓月笑了一下,笑过之后,他却又一撇嘴,做着鬼脸摇了摇头:“小狗儿,你好起来是真好。可惜”
皓月来了兴致:“可惜什么?”
九嶷盯着他的眼睛答道:“可惜,你是死心眼、一根筋。”
“我并没有强迫你跟我合作。”
九嶷继续摇头:“你不懂,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话音落下,他忽然转过身抬手捧住了皓月的脑袋,低头在对方的额头上“梆”的亲了一大口,不等皓月翻脸,他微微俯身直视了皓月的眼睛,又开了口:“用你的小狗头记住,我这人再怎么坏,对你是好的。起码十年之内是好的,十年之后就不敢保证了。”
皓月不敢推他,只拼命的向后一仰头:“你自重些!我不需要你对我好,我只要你自己做个好人!”
九嶷对他一摆手,然后自己迈步走向了屋角的破床,同时头也不回的答道:“对不住,办不到!”
正当此时,窗外起了笑声:“哈哈哈哈哈!我是不是来得太早了?”
皓月回头正要答复,不想九嶷像踩了电门似的忽然一抖,紧接着转身快步走去开了房门,一脸傻笑的开了口:“山神爷,来得正好,不早不早。”
门口青光一闪,九尾狐照例是披发赤脚,踏雪无痕的进了门。房屋再怎么四面透风,也比无遮无拦的旷野温暖,九尾狐很惬意的伸了个懒腰,随即像变戏法似的,双手一晃,手中便多了东西,分别是一坛子酒和一只叫不上名字的大飞禽。
九嶷把酒坛子放到火旁温暖处,又拎着那只沉重的死禽出了门,想要将其拔毛剥皮。皓月见他忽然恢复了精力,显然先前的虚弱都是惺惺作态,心中便存了怒气。强压恼意和九尾狐坐在了火边,九尾狐兴致很高的让他讲述山外情形,他吃了人家的嘴短,也就只好慢悠悠的开了口,讲故事一般要哄九尾狐欢喜。
第六十四章
皓月嘴忙,九嶷手忙。冬季天短,天色一黑,串了大块鸟肉的细树枝便被九嶷架在了火上。那九尾狐来了兴致,端着一只破碗大口喝酒,又连说带笑的回首往事。皓月一度动了心思,想请他下山去斗一斗吕清奇,然而转念一想,他闭了嘴,因为九尾狐对于人间的大善大恶一贯是不甚关心,法力虽然高强,然而只爱过自得其乐的清净日子,和他实在不是一对同志。
他不想吃油腻腻血淋淋的鸟肉,所以只掰开了一只烤土豆慢慢的吃。土豆烤得很够火候,单吃它一样也吃得下,皓月含着一口土豆抬起头,结果正看到了眼前九嶷的手。
九嶷正搬了大酒坛子给九尾狐倒酒,又把烤好的鸟肉往九尾狐手里送,九尾狐看他一眼,他便笑上一笑。皓月先是纳罕,不明白他何以要如此恭维九尾狐;紧接着心里就有些不悦,因为九嶷的两只大手冻得通红平日此人一旦手冷,必会趁机偷袭自己的头脸,顺便取个暖;如今给九尾狐做杂役,他倒是不怕冷了,一坑烈火近在眼前,他连烤烤手的工夫都没有了。想到被九嶷抛弃了的四脚蛇,皓月不由得有些心寒,感觉九嶷终究还是缺乏感情,不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将最后一点土豆填进嘴里,他忍不住抬头又向前看。九尾狐已经喝了七八分醉,然而并不狼狈,颇有几分潇洒不羁的仙气,自从皓月和九嶷迁入山中,他每隔几日便要前来造访一次,早已经不见外了。
看过九尾狐一眼,皓月没看出什么问题来,可就是隐隐的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微蹙着眉头想了又想,他迟迟疑疑的一抬眼,结果这一回,他留意到了暗中的九嶷。
九嶷就蹲在九尾狐身后的阴影中,皓月看不清他的神情,就只觉得他是笼统的黑,仿佛是被夜色永远的笼罩禁锢住了。
皓月因为天生为妖,所以有了人形之后,格外的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要做个有模有样的文明人。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他对着九嶷瞟了又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和这么个货搅到了一起。九尾狐是飘飘欲仙的,喝酒吃肉的时候看着也依然那么仙,相形之下,他身后的九嶷就有了点不堪入目的意思。在山里住了几日,他那光头上生出了一层很密很短的黑头发,这个喇嘛似的脑袋让他显得年轻了些许,然而也不是好年轻,是个山中野小子式的年轻。松松垮垮的蹲在暗处,他徒有一副高大的骨架子,从头到脚,没有一根骨头是笔直的。
皓月对九嶷看过几眼之后就不看了,怕自己看得久了,会忍不住对他降妖除魔。强行把目光移向了九尾狐,他很温和的开了口:“山”
皓月只说出了这一个字,因为在九尾狐闻声抬头的一刹那间,一个大脑袋忽然猛撞向了九尾狐的侧脸。皓月惊叫一声,定睛看时,只见九尾狐满面愕然的歪了脖子瞪了眼睛,脖子歪得古怪,竟是如同弯折了一般。而九嶷毛茸茸的头顶正对了皓月,一口牙齿已经深深嵌入了九尾狐的皮肉筋骨之中。滚烫的鲜血顺着嘴唇脖颈交接之处向外喷涌,九嶷恶狠狠的合拢牙关,耳中听到了筋肉断裂的微妙声音。
九尾狐愣了一瞬间,随即两只圆睁着的眼睛里浮动了红光。光芒越来越盛,他横眉怒目的抬起手臂,用手肘向后一击,正好击中了九嶷的软肋。房内响起了两声痛哼,一声是九嶷的,另一声,却是九尾狐的。
因为九嶷不知何时操了锋利短刀,一刀插入了九尾狐的腹中。紧握刀柄缓缓的向上划去,他在第二次受击之后拼命的向外一甩头,隔着一堆火,他将一串大血珠子甩上了皓月的面孔。口中衔着九尾狐颈部的一片血肉,他大吼一声,一刀破开了九尾狐的肚腹。
九尾狐本有了七八分的醉意,又是在山中过惯了平安日子,万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遭受突袭。目眦欲裂的紧瞪了九嶷与皓月,他忽然一挥袖子,挥出了一阵掠地的疾风。风助火势,火焰暴起,熊熊的卷向了九嶷与皓月。皓月见势不妙,一跃而起向后一退,然而九嶷逆风而行,却是一头冲进了火中。
皓月万没想到会有如此变故,一时间又急又怒又慌,屋内灌满了浓烟,他顶了烟火迈步向前,心急火燎的要阻拦九嶷行凶,然而隔着一层烟雾,他猛的停了脚步。
他看见九尾狐现了原形,仰卧着瘫在了地上,一身雪白毛皮被鲜血浸染了个透;而九嶷四脚着地的跪伏下去,把整张脸全埋在了九尾狐的肚腹之中。
“你”皓月难以置信的出了声,可是言语哽在喉中,他只将一个字重复了又重复:“你”
双手缓缓攥成拳头,皓月看清了眼前事实,有那么一瞬间,他瞳孔之中光芒一闪,几乎动了杀机。将要呕血一般,他哑着嗓子大喝了一声:“九嶷!”
走兽一般的九嶷抬起了头,慢慢的把脸转向了皓月。
他整张脸都沾染了鲜血,领口与双手也全是血淋淋。口中衔着一枚氤氲含光的银色珠子,他刚刚挖出了九尾狐的内丹。唇舌灵活的一运动,在皓月的怒视下,他把内丹吞入了腹中。
仿佛被内丹噎住了似的,他微微的一直脖子,然后对着皓月咧嘴笑了一下。
“别怕。”他的声音低沉而颤,仿佛体内正发生着某种大震动:“九尾狐是千年难遇的好东西,我不能错过。服了他的内丹,我的身体就能康复了。”
说完这话,他打了个冷战,黑暗瞳孔中有星星点点的红光闪烁。
皓月没有留意到他的异状,只痛心疾首的怒吼:“九嶷!我当你已经改恶从善,没想到你竟然”
他欲言又止,因为从来不会骂人,而且无论怎样骂都像是不够劲。对着九嶷点了点头,他长呼出了一口气。仿佛将自己的精气神也一起呼出去了,他的声音虚弱了许多:“九嶷,我看错了你,你依然是个坏人。”
九嶷听了这话,没言语,只痉挛似的猛一挺身。
第六十五章
九尾狐的妖气太强了,甚至已然胜过了吕清奇,如果不是偷袭,九嶷绝不会有得逞的可能。他认为自己也是个有道行的,而且吃惯了妖精,九尾狐再强大,入了他的肚腹,也不过是一道补品而已。哪知那枚内丹火辣辣的悬于他的丹田之中,妖气失控一般的顺着他的经脉乱走。九嶷感觉这不对劲,想要把内丹立刻呕吐出来,可是内丹牢牢的在他体内扎了根,下意识的抬眼盯住了皓月,他吸了吸气,嗅到了皓月的身体气息。
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他忽然感觉皓月的血肉会是十分美味,利齿扎破白嫩的皮肤,温暖的血液就会流入他的口腔咽喉。多么可爱的小狗儿啊,他的血液一定是又热又甜的。
失控了的妖气顺着他的心脉横行,一路横冲直撞到了他的右手指尖。不由自主的横伸了右臂,他一眼不眨的盯着皓月,同时很灵活的打了个响指。灼热的指肚摩擦出了一朵红色火焰,如同一朵颤颤的红莲花苞,欲绽未绽,始终是在盛开之前。
摇晃着向前递出指上火焰,他的眼中红光闪烁,也有妖异的火焰在跳。
“小狗儿”他用含糊的声音发问,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诚恳:“给你变个戏法,火莲花,好不好看?”
皓月勃然变色,后退了一步。这火他是第一次见,可在见之前,他曾经无数次的听说。
这火叫做业火,是有大神通的妖精在临死之前,为了免得遗体留存世间而自行腾起的火焰。这样的火焰,能够焚化世间一切妖物,包括死的,和活的。
所以,它也是同归于尽的招数之一。
皓月确定九嶷是个人,即便他不是人,也没有制造出业火的力量,可那一簇火焰的确是跳跃在他的指尖了。他很警惕的注视了九嶷,而九嶷慢慢调转目光,也凝望向了火焰。
皓月知道的,他也知道。皓月不知道的,他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制造出了业火,仿佛一切都是自然而然,业火自己要来,便真来了。体内东奔西突的妖气让他的脑筋停了转,他想自己也许很快就会被业火烧得什么都不剩,同时,把小狗儿也烧得什么都不剩。
他不想死,万分的不想死,所以自作主张的合拢了手指。燃烧在指尖的火焰被他攥入了掌心。火灭了,他也没觉出疼。
他不疼,只是热。屋里热,屋外却是冰天雪地、清凉世界。
于是他翻身爬起来,头也不回的冲出去了。
皓月在房内站了许久。
浓烟散尽了,灶内的火也熄灭了。寒风把雪沫子往房里卷,门口地上躺着九尾狐的尸体,尸体已经被冻硬了。本来世间无人能伤害九尾狐分毫,然而毫无预兆的,他被个疯疯癫癫的妖僧取了性命。
如梦初醒一般,皓月打了个冷战。动作迟钝的环顾了房内四周,他走去打开皮箱,找出一件洁净长袍,仔细包裹了九尾狐的尸体。
在做这些事时,因为物伤其类,所以他的手指一直在发抖。他也想起了九嶷,想九嶷的时候他不是恨,而是极度的痛心,痛心极了,心都痛了。
因为九嶷终归还是个坏人,终归还是要做坏事。
费了很大的力气,皓月在冻土上刨了个坑,深深的埋葬了九尾狐。
然后他回了房屋,坐在一块石头上发呆。发呆的时候他也不知道累,也不知道饿。良久之后他猛的一抬头,结果发现窗外天光已经暗淡,自己竟是在大石头上活活的坐了一天。
他渴了,出门走到一片平整雪地上,弯腰捧了雪往嘴里填。吃过几口雪之后,他肠胃冰凉,头脑也随之清醒了许多。围着房屋走了几圈,他心中暗想:“他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他一圈一圈的踱步,越踱圈子越大,最后半路拐了弯,他进入了茫茫山林。山林之内野物横行,但他乃是野物之中成了精的,自然无所畏惧。兜兜转转的逛了许久,他连根九嶷的毛也没有找到。顶着满天星光回了住处,他不声不响不叹气,只给自己重新拢了一堆火。
很寂寞的打了个盹儿,他在天亮之后出门再看,还是没有看到九嶷回来。
皓月想要离开此地,然而下山路上的积雪将有半人多深,他倒是不畏寒冷,自信绝不会走到半路冻死,然而他这一走,就算是和九嶷彻底的分道扬镳,而九嶷自从那夜跑出去后就再不见踪影,皓月日夜悬着一颗心,不同情对方,只是很想知道对方的死活。
房屋内的食物越来越少了,皓月像要修仙一般,终日不大吃也不大喝。山中的野物其实是不缺乏的,可让他东奔西跑的捕猎,他嫌丢人,宁愿以雪充饥。幸而他先前也一直过着修道者的生活,不畏清苦,并没有馋成一只垂涎三尺的困兽。
只是实在找不到九嶷。
然而九嶷像个鬼似的,要找的时候无论如何找不到;疲倦了,不找了,他反倒自己试试探探的露了影子。
九嶷是在一个雪夜里回来的。
那时皓月已经预备安歇了,屋角用石头砌了简易炉灶,石头被皓月用雪水洗了个干干净净,几条潮湿手帕搭在火旁石上。到了如今这个时候,皓月依然保持了个人的卫生,头发脸面一尘不染。盘腿端坐在了破床上,他坐禅一般闭了眼睛,不肯真睡,只是闭目养神。
正在昏沉宁静之际,他耳朵一动,忽然听见了门外起了oo的响动。慢慢仰起头翕动了鼻孔,他嗅到了一丝熟悉的血腥气熟悉,不是因为他闻惯了血腥,而是血腥得不甚纯粹,里面还夹杂了淡淡的肉体气味。
是九嶷的气味。
他立时睁开了眼睛,随即就见前方的破门慢慢开了,一个高大身影摇晃着挤了进来。
果然是九嶷。
皓月冷着脸不出声,一动不动的注视了他。九嶷跑出去时是穿着血污了的短衣长裤,如今回来了,却是光着膀子打了赤脚。踉踉跄跄的走到床前,他力不能支似的,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仰起脸对着皓月一笑,他从头到脚一起向外散发寒气。
皓月面无表情,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他才好。
第六十六章
九嶷的笑容很短暂,几乎就是一闪即逝。屋角小小的一炉火光跳跃着勾勒了他身体的轮廓,他有一身线条流畅的肌肉,看着依然是远远壮于常人,只不知道他此刻是不是徒有其表。在外面下落不明的野跑了几天,他大概是一直在冰雪之中打滚,滚得周身上下干干净净。抬起一只手搭上皓月的膝盖,他半闭了大眼睛,做了个轻轻的深呼吸。寒冷气息逸出口鼻,他低声开了口,声音中含着笑意与恶意:“小狗儿,想没想我?”
皓月推开了他的手,依然是盯着他沉默。
九嶷很艰难的起身要往床上爬,可就在他将一只膝盖跪上床板时,皓月再次出手,干脆利落的将他推了下去。
九嶷屁股着地,摔出了沉闷疼痛的一声响。满不在乎的重新跪起身扶了床,他笑不是好笑,说不是好说:“小狗儿,你得帮帮我。”
坏笑在他脸上闪闪烁烁,笑得仓皇而又痛苦:“我好像是打错了算盘。九尾狐狸的那枚内丹,我消化不动。”
大手重新搭上了皓月的膝盖,他的笑容渐渐消失,就只剩了仓皇与痛苦:“好小狗儿,想想办法,别让我走火入魔。我的命长,一旦走火入魔,我就不知道要活受罪到什么时候,我也不想死我造了无数的孽,我是个坏人,死了之后一定会下无间地狱,我害怕。”
皓月冷笑一声:“你怕了?你现在怕了?”
九嶷仰头看着他,瞳孔之中有红光隐隐的闪。微微张开嘴唇喘息着,他这一刻是无比的坦白与诚实,脸上心里什么都没藏,看着雪,便只有雪;看着皓月,便只有皓月。
他后悔了,可是悔之晚矣。吕清奇那一脚踢去了他半条命,而他谋杀九尾狐,也只是出于贪婪心。他坑蒙拐骗的抢夺惯了,对待妖精,更是完全不客气。他没想到九尾狐的内丹中蕴含着如此强大的妖力,虚弱的他竟是完全消受不得。九尾狐虽死犹生,如今在他身上已经狠狠的报了仇。
他怕自己会一时狂性大发,再把皓月也一并开膛破肚生吞活剥,所以那天趁着神智尚存,慌里慌张的逃进了山林之中。如今他不怕冷也不怕饿了,打着赤膊在雪地里走也冻不死了,可一阵一阵发疯似的昏迷一阵,他再清醒时,一定会发现自己口中有血有肉。
几天之内,他杀了林中七八只小妖精,以及一头挺大的野羊。杀戮并没有给他带来快乐,妖气如同火焰,时不时的就要从丹田之内直冲向上,无形的烈火熊熊燃烧,烧得他五内如焚,疯了一样的在大雪之中翻滚。
他没办法了,只好狼狈的回了家在他心中,这几座破房子,加上破房子里的皓月,便凑成了他的家。非常幸运,从进入家门到现在,他一直通体清凉,完全没有要发烧的意思。
“是。”他轻声答道:“我是怕了。”
说完这话,他转动眼睛,忽然看到了堆在床里的那条大棉被。疲惫忽然水一样的袭来,席卷了他冰凉的身体。欠身退下了身上的破裤子,他自顾自的光着屁股又爬上了床。扯过棉被包裹了自己,他躺到了皓月身边:“我一直没有睡觉,要困死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我给你带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