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盛京帝国酒店,一部私人电梯正在快速上升。
楼层按钮上方镶嵌着一块监控屏幕,里面映出一道身形高挑的背影。低调的黑白西装庄重简洁,左手的公文包漆黑油亮,和她利落的短发浑然一体。
忽然,女人身上发出嗡嗡的震动,打断了她凝神的沉思。
她从内袋拿出手机,看了看显示才接通,“长话短说。”
“嗯,”女人注视着快速增加的数字,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所以你第一时间代入了被她欺骗的小女孩?”
听着对面的沉默,她平静的声音里埋伏着严厉:“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有空再聊。”
电梯到达,她果断挂掉电话,步伐稳健地踏出电梯,很快站到帝国酒店最顶层,也是唯一的客房门前。按响门铃,右上角的球形摄像头转向她,几秒后,门锁咔哒一声解除,银色把手倒映出她颠倒变形的脸,她垂眼笑了笑,开门进去。
长长的玄关处铺着暗金棕的编织地毯,落脚无声。拐过波浪式的实木装饰架,隐隐能听见客厅里的声响,音乐衬托人声,是电影的对白。
只是,一向宽阔华丽的客厅此时却乱糟糟一片。l型的长沙发上,各色西装随意散落,长长瘪瘪地歪着像舞会上精疲力尽的人。半开的鞋盒堆迭在中央的圆形茶几,里面白色的包装纸花朵般四处乱翘,被水晶灯透析出浅金色的光影,一部分投在雪白的长毛地毯上,另一部分,则轻轻落在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皇子脸上。
淹没在新衣服似香似刺鼻的气味里,沙发里的周翎睁开眼,“来得正好玛莎,我挑不动了。”
站在客厅入口的玛莎对此忍俊不禁,看向他身上的薰衣草色西装,“这个颜色不是挺好吗。”
她左右瞧了瞧,就近拾起一个明显没打开过的蓝色绒布盒,里面是支镂空的金色蝴蝶胸针,觉得不错,便走近反手递过去。
“试试这个,金配紫,总不会出错。”
他揉过长发仰起脸去瞧,腿挂在扶手散漫地晃,半套在脚上的白色皮鞋噗通两声掉下去。他静静看向蝴蝶胸针,抬起手指碰了碰翅膀,根部的弹簧装置随之颤动,金色的镂空翅膀立即在他精致的脸蛋上飞舞起来,被微微晃了眼,他却率性地笑了笑,“是不错。”
玛莎把胸针放到他摊开的手心上,注意到对面屏幕上的电影,“今天是《飘》,好老的电影。”
“随便放的,经典。”周翎撑坐起来,放回胸针,若有所思地把玩起深蓝的首饰盒。
玛莎看他一眼,转身拨开衣服给自己找点位置坐下,一边不忘调侃:“心情挺好嘛,是邀约成功了才开始挑衣服的?”
把玩的手指一顿,周翎挑眼瞧她,想反驳又没有多少底气,只好哼一声,“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倒是你,现在还这么闲真的没关系吗,我们至高无上的,玉、神、官大人。”
“尊贵的皇子殿下是指?”
玛莎,或者说,真名为玉连朝的实习皇室神官含笑反问到。
“明知故问,”周翎懒洋洋地歪进沙发,“就现在这个暗潮汹涌的局势,瞎子才看不见。”
“罗仲基是个野心家,自他接任后,罗氏集团可以说是一路高歌猛进。现在更不得了,先是科技园,又是搅入选举,如果再加上林家,”他讥讽地牵起嘴角,“皇室干脆改姓好了,我还挺期待。”
“你真这么想?”玛莎洞察地注视着他。
皇室作为君权神授的象征,除了明面上的外交职务,更有一份自古以来的平衡职能。为了避免一家独大,保持上层资本的流通运转,皇室会选取恰当时机进行权力和资源的再分配。单明面上就有过提拔新兴资本,赐以爵位,促成其与没落政治世家的联姻,或是让某位公主携巨款下嫁“平民”,这些姻亲政治纵横,使皇室早在漫长的历史中与各氏贵族血脉交融,盘根错节。
因此,无论资本世家间如何血腥斗争,处于中立制衡的皇室都不可能轻易崩溃。
周翎悠长地静默了一阵,再抬眼时少了很多情绪,平静而冷漠地下定结论:“总之,林松潜是废了。”
一个继承人和林氏背后多少年积攒的洗钱账目名单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玛莎缓缓露出微笑,把面前的鞋盒装好拿开,“你看,只要获取的信息足够全面,对未来发展的预判就容易得多。大众只会对豪门绯闻津津乐道,围观的世家虽说能察觉其中的资源竞争,又往往容易误判家族内部是铁板一块,忽视个中残忍。”
“你本来就聪明,如果愿意拿出一半专注,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政治家。”
如果这话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周翎绝对会第一时间送他去死。可玛莎不是别人,所以他只是被逗笑般抖了抖肩膀,长睫轻颤,“是你教的好。”
“应该的。”玛莎也不多说,提起公文包放上茶几。
见她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夹,周翎好奇地等她解释。
这时,玛莎却狡猾地卖起关子,“这是一份礼物。”
“不过在送给你之前,需要你回答我最开始的问题。”
“最开始…的问题?我哪记得、”
女人不禁一阵轻笑,手指隔空点点他的新礼服,“是邀约成功了才开始挑衣服的?”
“我、我是、”借口找了一半,周翎就明智地放弃了,玛莎什么不知道,说不定还能给他提提建议,“之前,挺久之前,我有让罗屿丰带她、”在玛莎暗笑的慈爱眼神中,他脸颊一热,破罐破摔道:“陆泉,行了吧,本来想让罗屿丰带陆泉参加秋季音乐会,但照这个形势,到时候还在不在一起都是问题。”
“这可怎么办?”
好笑地瞧着少年疑似为难的神情,玛莎挑眉,“所以。”
“你知道又没办法以我的名义邀请她,你有其他认识的人吗,还没决定女伴的那种?”
周翎苦恼而一脸认真地问着,好似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离奇矛盾。
让见多识广的玛莎都忍不住惊叹,一时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提问,“看来我是真老了,对现在年轻人的感情生活——”
“嗯?”周翎奇怪地歪一歪下巴。
对皇子冷不丁的天然呆失语了一瞬,玛莎终于噗嗤一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整理完心情,重新开口:“昨天你要的陆泉的资料,相信今天已经看完了。”
凝视着周翎轻微变化的神情,她继续缓慢而慎重地揭开皇子的小心思:“除开那些麻烦事,她也已经有了交往对象,包括一个秘密的情人,就算这样,你还希望她来音乐会、观看你的演奏吗。”
周翎玻璃珠似的眼睛凝住般静下来,柔顺的发丝一动不动蹭在沙发上,越发像尊精细无暇的玉像,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音响却突然蹦出一声枪响,把玛莎都惊得浑身一凛!
他反倒不在意,跟着看向屏幕上第一次开枪杀人的女主角。女主角勉力镇定地收刮尸体的钱包,慌乱中却不失利落地开始掩埋。
她紧皱着眉,用力闭了闭眼睛。
「我杀了一个人。但现在我不打算去想这件事,留着明天再想吧。」
话刚落音,周翎的眼睛便不自禁泛出笑意。对上玛莎再次看过来的视线,难得坦率地没有收敛此刻的情绪,没头没尾地说道:“原来她之前在游戏里说的都是真的,没有骗我。”
母亲出轨,父亲不详,被同母异父的姐姐抛在林家,也许才适应了新生活又被突然卷入自杀事件,再到现在的绑架——履历丰富到一个人就是一部电影,还仅仅是陆泉十八年的短暂人生。
周翎轻轻地矮身撑住脸,出神望向近处的文件夹,“玛莎,你说,当一个人出生时,是成为陆泉的可能性大呢,还是成为皇子的可能性更大呢?”
重新放松下来的玛莎看着他,“非要比的话,她可能是万分之一,但你,是几亿分之一。”
“嗯——那还是我厉害点。”周翎的眼睛撇下去,露出眼皮上的红痣。
“她是命不好,你是命太好,得此失彼,才是平衡。”在他心情变坏前,玛莎终于把文件抽出来递过去,“看看。”
周翎淡淡地转眼去看,顿时古怪地皱起眉,“重度抑郁症诊断书?”
“从前你拒绝也就算了,篮球场出事后,罗屿丰再次向宫内厅提出申请,这次长官们都很重视,哪怕是我也不能再帮你拖时间了。”
周翎噌地一声起身。
“坐下,”玛莎不动如山,半是无奈半是严厉,“周翎,听我说完。”
皇子冷怒地直视前方,下颚紧绷、攥着双拳,没有坐下,却也没有离开。
“所以我想了个一劳永逸的方法。宫内厅说到底也只是看文件行事,只要你签了诊断书,就当你已经看过医生,其他的我都能糊弄过去。”
见周翎冷着脸不为所动,她悄悄动了动眉,漏出点看好戏的笑意,终于一股脑把礼物倒出来,“你签字我就好交差,交完差我一高兴,就能顺势用诊断书给你请病假,具体请哪天——秋季音乐会那天怎样?”
在周翎不可置信的惊喜眼神中,玛莎终于展开得逞的笑,“音乐会能有什么意思,就算约到了人也没办法一起玩。不如乔装打扮一起去喜欢的地方,啊——有部电影叫什么来着?”
“真的?!我真的能出、”
“《罗马假日》,我想起来了。”玛莎轻快地打了个响指,简直是突然降临的仙女教母,瞬间让周翎的世界焕然一新,充满了期待!
“这个礼物您还算满意吗?我尊贵的,皇子殿下。”
“我、”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周翎晕头转向,能光明正大翘掉音乐会!翘掉演讲!乔装打扮!出去玩!和陆泉罗马假日、遛出皇宫、玩、等等等等等等,“可我怎么约她、”重新摔进沙发的皇子没出息地忐忑问到。
玛莎找出笔递过去,拿腔拿调地逗他:“马车我可以帮您准备,至于心爱的公主,就只能靠您自己了,殿下。”
开心到恍惚的周翎跟着她的指示一一签好名,耳里全是噗通的快乐心跳,根本没在意她在说什么,只是一再要求她说话算话禁止食言,就差发誓写保证书了!
收回文件,玛莎慈爱地看向陷在期待一脸雀跃的皇子,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顶,不忘嘱咐道:“天皇皇妃的外交行程快结束了,这里虽然自由,也该回皇宫住几天。”
“嗯嗯,知道了、”周翎闪亮的眼睛眨也不眨,笑着连连点头。
玛莎无奈地笑瞥他一眼,把文件夹放回包里,正准备离开,又忽然被回过神的周翎叫住。
“玛莎,明天你会在宫内神社值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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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留言好无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