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新郎的不按套路出牌完全打乱了迎亲的节奏,本以为至少还有半个小时才能出门的所有娘家人们都被搞蒙了。
正在屋里换出席婚礼衣服的沐爸和沐妈听到拉响的礼花声后匆匆出来,刚踏出大门就看到自家一袭婚纱的女儿被新郎塞进车里的场景。
吉时已到,晴好的阳光洒在那对新人身上,等候在院子里的亲朋们手举鲜花彩喷欢呼着大笑着鼓掌着聚拢而去,明明那样的热闹。
可在夫妇俩眼中,眼前的画面却宛如默片一般,周围所有的所有身影皆成了点缀,视线中只剩下同样被新郎的此举弄得措不及防的女儿,那张在阳光里嫣然笑开的面孔。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因为女儿太专注学业还催促过女儿早些结婚的沐妈心神一下就慌了,连丈夫都没能顾上,口中唉唉叫着追了上去。
总算追到新人的伴娘们无语地为沐想想穿上鞋子,顺带把拿到的黑卡也跟烫手山芋似的塞回去,这一波操作真是怕了怕了。
沐妈扑赶到车边时车门已经关闭,后座的车窗降下来,沐想想脸上被逗出的笑容尚未消退,转头看着出现在窗外的她,声音轻柔:“妈。”
下一秒微笑的神情立刻变成了惊讶,身体倏地坐直,双手从车窗伸出去:“妈你怎么了?!”
沐妈凝视着女儿妆点后艳丽的五官,闻言抬手摸了下脸,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居然已经泪流满面,她愣了愣,盯着自己手指上的湿痕。
“哎呀,你别哭啊……”周围看到她这样的亲朋们七嘴八舌地围上来安慰。沐爸走路一瘸一拐,到的略慢一些,这些年或许是因为事业有成的缘故,表现出的情绪越发内敛平稳,看她这样也有些无奈:“大喜的日子,你说你哭个什么劲儿啊,之前天天催着早点办事儿的是不是你?天天说自己想当外婆当奶奶的是不是你?”
沐妈在安慰声中牵住女儿从车窗里伸出来想为自己擦眼泪的手,头也不回:“闭嘴!你不许说话!”
沐想想听着她的哭腔,有一点不知所措。从答应乔南求婚以来,母亲就一直是家里最操心她婚事的那一个。忙着跟导师做项目的这些年,几乎每一次见面她都会被母亲反复追问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定下婚期。确定下婚期以后,对方天天都忙活得热火朝天,甚至截止今早梳妆,都还是一脸的兴高采烈。与气哼哼说着乔南坏话的父亲形成鲜明对比。
可现在,怎么忽然……
乔南还没来得及上车,此时放下开车门的手,从另外一边绕回来,看着沐妈脸上的眼泪愣了愣,抬手轻轻搭住她的肩膀:“……妈,我跟想想还是跟以前一样,您想她的时候,随时来家里住不就好了?”
沐妈一听这话,情绪反倒更加绷不住了,直接摇着头哭出了声音:“不一样……这怎么能一样……”
她的女儿,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从今天开始,要飞出她的羽翼下,踏上一条全新的人生了。
沐想想不太清楚她所说的不一样是什么,但莫名的,从答应乔南求婚至今一直都对婚礼的到来心态平和的她这一刻胸口却忽然酸涩。
母亲的手凉凉的,骨节很大,遍布着曾经操劳过度的生活留下的痕迹。
她沉默了一下,紧握住她,声音里带上一些哽咽:“妈,别担心我,我会让自己过好的。”
果然话音落地后,旁人怎么劝都劝不住的沐妈脸上就终于拉开了欣慰的笑容:“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婚车启动之前,挤在院子里的亲戚在沐家那位专程从乡下赶来的老长辈的带领下纷纷朝窗口扔进红包,老长辈已经老到需得旁人搀扶,笑脸上的双眼却不显浑浊:“想啊!大家没什么钱,红包都不大,你就当个乐子,当个祝福,祝你以后小家庭顺顺利利,幸福美满。”
沐家的亲戚们确实都没什么钱,平常来往的也不多,沐爸发达之后,也没见他们登门得比过去密切,沐想想跟他们其实并不相熟。
真正相熟的那一家,这次没来。
她捏着那些薄薄的纸封,同他们微笑点头。
车门关上,沐爸和沐妈依偎着站在原处,目送婚车启动。
沐妈还在小声抽泣着,沐爸搂着她的肩膀:“别哭了,这有什么好哭的。”
“你少来。”沐妈朝旁边轻轻推搡了一下,很不服气,“装什么大尾巴狼啊你,以前你不也为闺女结婚的事情哭过?”
沐爸愣了愣:“怎么可能!”
沐妈道:“你忘了,就想想中考那年,咱们住城中村那会儿。隔壁老刘家闺女出嫁,你吃完喜酒,回来那个唉声叹气,给我数老刘家陪给女儿的金手镯金项链,眼泪掉的呀……”
沐爸在妻子的提示下眼神变得有点恍惚。
时光忽然就回到了那处他住过许久,如今却甚至已记不清装潢陈设的矮房里。
剩下的最深的印象,大约是那里陈旧潮湿的空气和阴暗的采光。
那时他坐在自己和妻子简易搭就的木板床上,满心都是未来或许连女儿的嫁妆都给不起的无能为力。
他收回目光,视线再缓缓转回身后那幢最终让女儿出阁的小楼,这房子买的时候,写的就是自家闺女的名字。
那段漫长的日子真是……
半晌后他笑着紧了紧妻子的手:“日子都越来越好了,那么久之前的烦心事你还惦记着干嘛。”
又想到女儿结婚的消息放出去后不知道从哪儿得到自己联系方式,打来电话道喜并要送来红包的大哥一家。
最后他们当然是没能来的,这倒不是沐爸的意思,而是沐家的亲戚们得知此事后,纷纷致电骂熄了沐大伯一家的念头。
沐爸想到沐家老长辈当时剁着拐杖朝电话破口大骂“不要脸的东西!你敢来老子就打断你的腿!”的画面。
他失笑着摇了摇头,抬手为妻子打开面前的车门:“行了,上车上车,前头车队都走那么老远了,再不快点一会儿当心掉队。”
于是亲朋好友们也纷纷就近上车,欢笑成片,车门关闭的时候,沐妈拿手帕揩了揩眼角,忽然疑惑:“咱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沐爸正沉浸在记忆新旧交替的复杂中,闻言只当妻子还没走出情绪:“放心吧,都打点妥当了,这次请的是全国最有实力的婚庆公司,人家经验丰富着呢,不会出篓子的。”
沐妈当然也知道这个,可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想了半天又想不出到底奇怪在哪儿:“也对。”
混乱而欢畅的气氛里,车队缓缓启动,驶向目的地酒店。身后因为新郎过□□速的接亲,只短暂热闹了一小会儿的沐家别墅重新陷入进往常的静谧。
五分钟后,一个手拎棒球棍的高大年轻人迷茫地站在空无一人的红毯上。
沐松望着脚边满地的彩带和礼花碎屑:“………………”
怎么回事?
不是说接亲至少要半个小时吗?
他为了接亲上的阻拦环节临时跑出去买个称手的武器而已。
妈了个鸡的,人呢?
******
从出道起就大红大紫,一直都是人群焦点的沐松居然在姐姐的接亲仪式上被集体遗忘了!
还他妈错过了那么好的时机,没能好好将这些年被下的各种绊子奉还回去!
想到自己挨过的那些揍,受过那些嘲讽,自己高考前被介绍来的补习老师摁着做下的那些题……
最后还得自己开着车赶到酒店的沐松迎面对上了终于想起到底是哪里不对想要再次回去接他的亲人们。
沐爸和沐妈看着儿子手上提着的那个莫名很有杀气的棒球棍:“……你提着这玩意儿干嘛?还有你刚才死哪儿去了你?”
沐松:“……”
我受不了这委屈!
******
酒店门口,人流如织。
沐家和乔家的结合掀起了不小的震动,除去婚礼双方相熟的亲友之外,a市商政名流几乎尽数光临,场面热闹至极。
到场的大多是a市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些人聚集在一起,话题自然不可能跟寻常婚宴那样普通。
水木食品是近几年来a市发展速度最快的新贵企业,乔家则是在a市盘霸发展多年的老牌集团。这样的两家人,从此将借由子女的婚姻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情况是不是很眼熟?
来宾们击掌定论:“商业联姻啊!”
陌生的两家人想要合作,结亲是最快速也最稳固的合同。他们这样的人家里,选择用子女商业联姻的不在少数,因此非常敏锐地就发现了这场婚姻背后的深远影响。
“两家家长的眼光都很精准嘛,沐家在政策上很受偏向,乔家又很久不进新血,他们两家一结合,未来商场上的发展肯定更加如虎添翼了。”
“就是很意外啊,本来以为最先结婚的会是乔董事长的大儿子的,谁知现在大公子还单着,小儿子居然更快一步。”
“年轻人谈恋爱嘛,感情到了,顺其自然,哪那么准确谁先谁后?”
“顺其自然?”
“不然呢?”
“我去,老x你一把年纪了,能不能别说这种跟我儿子一样天真的话啊。”
乔远山的助理……哦不,多年过去,助理小楼已经是集团秘书处的总监兼公司副总了。
路过某处餐桌的时候,顺带听到了这一耳朵,事涉自家老板的家务,他下意识转头朝餐桌看了一眼,
桌上几位西装革履的宾客谈兴正浓,仗着四下喧闹,话题渐渐变得有些肆无忌惮。
“怎么可能是顺其自然,瞧瞧乔家的状况,这一看就是老小在抢占先机嘛!”
另一位听得迷茫:“不至于吧,乔家老小现在不是脱离集团自己在创业科技公司?前景发展很不错啊。”
“那叫以退为进知道吗?他发展公司之外,集团里不还是有几个部门归他管辖?”
迷茫哥一愣一愣:“可集团里都是老大在管事儿啊。”
“呵,现在在集团管事儿算什么?乔董可还身强体壮没退位呢。你别忘了x国那位超强待机女王。别看乔家老大现在在集团呼风唤雨,万一他弟弟先他一步生下孩子,又有个正在上升期的岳家,说不准就被乔董拿来当成继承人来培养了。”
迷茫哥在他的分析下很明显还是坚持己见:“你也太阴谋论了,人家小年轻郎才女貌,天登地对,干柴烈火看上眼而已,你说的什么岳家啊时间啊,哪有那么复杂,说不准人一家感情还挺好的呢。”
小楼听到这里,垂下眼帘,随即听到那头传来乔远山的呼唤。
他靠近对方,瞥了眼一旁神情冷峻视线冰凉的乔瑞。对方明显心情极度不爽,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叫人不敢靠近的气势,想到方才听到的那些猜测,小楼不敢触雷,小心翼翼地朝乔远山问道:“乔董,有什么事情吗?”
得到乔远山的吩咐启程,刚拐过弯,就在僻静的走道里看到两个正扭打在一起的身影。
两人都穿着西服,身材高大,顶着一脑袋粉色短发的年轻人处于下风,口中叫嚣:“放开!放开!你tm居然敢动手打我!”
另一位年轻人英俊的面孔上神情阴鸷:“我不光敢动手打你,我还敢动手弄死你呢你个小兔崽子要不要试试?”
两人互飙脏话,拳打脚踢,毫不留情,听到小楼的脚步声后倏地抬起头来。
小楼望着新郎和新娘弟弟那两张熟悉的面孔陷入长久的沉默,片刻后乔南松开手里摁着的人,脸上阴鸷的神情放缓些许:“是你啊,楼哥,你来休息室干嘛?”
小楼看了眼旁边刚才被摁着揍了一顿所以神情非常不爽的沐松,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不要显得太猎奇:“……乔董,说仪式快要开始了,让我来休息室里,替他拿点东西。”
这人今天说话怎么磕磕巴巴的?乔南皱了下眉头,让开身体:“哦,那你去吧。”
小楼如履薄冰地绕过战局,推开休息室的门,大门关上之前朝外瞥了一眼,那短暂分开的俩人又继续打在了一起。
小楼:“……”
唉。
酒店的休息室装潢得金碧辉煌,内里安静得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小楼循着吩咐朝老板所说的位置找去,走到半途,余光一瞥,忽然发现窗边位置竟然是坐着人的!
他吓得差点要跳起,下一秒才看清楚对方究竟是谁。
新娘侧对着他,身影窈窕而纤细,洁白华丽的婚纱裙摆披洒在座位边缘,她支着脑袋看着某个方向,露出的小半部分脸庞秀美精致。
小楼思索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打个招呼:“额,沐小姐,你好。”
声音落地后,并没有得到回应,对方依旧支着头,显然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这是……在发呆吗?
小楼抬手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距离婚礼正式开始,只有不到一个小时了。
即将新婚的新娘,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坐在休息室里发呆啊……
想到此时此刻或许正在外头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小楼心中莫名涌出一股难过来。
这些富家小姐,豪门少爷,虽然看上去华服美酒,鲜衣怒马,极致豪奢。但实际在风光背后,都有着他们自己的酸楚。
豪门啊!豪门!小姑娘,加油,你已经一只脚踏入这场厮杀惨烈的豪门争斗了。
他不再打扰这位战士,悄悄地拿好东西关上门走了。
窗边的沐想想微微一顿,放下膝上正看得入神的检测文件,回首扫了大门方向一眼——刚才是不是听到了关门的声音?
她正疑惑着,安静紧闭的休息室大门再度被一把推开。神情阴鸷的新郎迈着自己的大长腿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边走边扬声大喊:“想想!”
沐想想视线在他因为打架变得有些褶皱的外套上扫过,嘴角勾了勾:“打完了?”
“妈的!那个小兔崽子。”乔南抓着沐想想的手,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抱进怀里,依旧火大,“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非得揍死他不可。”
沐松辨识度极高的嗓音就慢悠悠从门口方向传来,继续刚才挨揍前的话题:“我说真的,姐,趁着现在仪式还没开始,能悔婚赶紧悔婚,你们研究所那个项目不是还缺三千万的资金吗?我给,你别嫁给他了。”
沐想想:“……”
乔南:“……”
沐松:“五千万怎么样?”
沐想想:“………………呃”
乔南:“……你呃什么呃?你那是什么表情?你是不是在心动?”
“没有没有!”眼看又要上演喋血街头的惨剧,沐想想咳嗽了一声,赶紧从五千万这个数字里挣扎出来,朝着门口每每先撩每每挨揍乐此不疲多年的弟弟喊道,“你少说两句!”
又拉住开始酝酿煞气的乔南,冷静劝阻:“仪式快开始了,你不能呆在这的,赶紧去礼堂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乔南抱着她不肯松开,耳朵被轻轻一拉:“听到没啊?”
不动。
熟悉的沁香喷洒而来:“男朋友?”
依旧不动。
“……老公?”
乔南:“……………………”
乔南腿软了一下,抿了抿嘴,站直身体。
出去时与沐松擦肩而过,趾高气扬。
看见没?看见这个家到底谁说了算没?你个瘪犊子。
你姐姐已经被我吃得死死的了。什么三千万五千万,她根本不看在眼里,少做那些无用功了。
*****
沐松:“……”
沐松难以置信地转回头:“他真的是傻子吧?”
沐想想:“……过来。”
沐松磨磨蹭蹭地挪过去,胳膊就被沐想想一把扯住,拽到身前开始整理衣服。
原本的少年人已经长得很高了,挺拔修长,成为了会经常出现在各种#你最想睡的男明星#、#你觉得娱乐圈里哪个男星最性感#之类的话题中常被提到的对象。沐想想有点无奈:“干嘛老去撩他找揍?”
沐松切了一声:“我看到他就烦。而且谁找揍了?我跟他打得不分高下好不好?”
沐想想抬眼扫了下他:“胡说,你明明挺喜欢他的,我还不知道你?”
沐松不说话了,垂首看着自家姐姐垂着眼眸,为自己抚平衣领上的褶皱时恬静的面孔。他忽然张开胳膊抱了上去:“姐,你今天真好看,我都舍不得把你嫁给他了。”
成名之后,沐松总在世界各地乱飞,能跟家人相聚的时间变得少之又少。
他越来越自信,越来越有魅力,不再是从前那个上台前紧张到需要姐姐的拥抱来安抚的少年了,但他的怀抱里依旧有着熟悉的味道。
沐想想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你这万一被狗仔队拍到,liberty主唱冷酷冰山的人设肯定不保。”
沐松笑了笑,过了一会儿后认真道:“姐,真的,我打架还是很厉害的,给你面子,没跟他认真而已。以后他万一敢欺负你,你就找我,我给你撑腰,保证把他打得p滚尿流。”
沐想想沉默了一下,笑着轻轻点头:“好。”
休息室的大门被推开,婚庆公司的工作人员伴着沐爸和沐妈进来,静谧的空气随之涌入了甜甜的味道。
沐松放开她,揉了揉她的脑袋,提着她头顶为了看资料而掀起的头纱,一点点放下。
视线与视线之间缓缓隔上了朦胧的烟雾。
高大青年的面孔上牵出一抹帅气的笑容:“走。”
******
沐想想挽着父亲的臂弯,沿着红毯前行。
母亲在一旁看着,眼眶又红了,沐想想无奈地不知该怎么安慰,好在沐爸声音镇定如常:“没事,你妈就是喜欢多愁善感,你让她哭够了就好了。”
沐想想转头看着父亲,父亲紧紧盯着前方,侧脸严肃到没有任何表情,她问:“爸,你怎么一点也不难过?”
“我难过什么?我是你爸,你结婚了生孩子了七老八十了我也还是你爸!”沐爸哼了一声,“那臭小子敢对不起你……我借他个胆子!”
噢哟,果然事业有成了,说话都变得不一样了,那么有底气。
沐想想失笑地转开头,随同父亲站在礼堂的大门口,望着门上凹凸的浮雕发呆。
不知道为什么,被求婚的时候,订婚的时候,穿婚纱拍婚纱照的时候,乃至于方才踩上红毯的这一路她都没有紧张过,此时此刻,心头却忽然紧张了起来。
寂静中忽然隐隐有音乐自门缝中飘出,她捏紧拳头,下意识去握父亲的手,触到一手湿润,微微愣住。
大门在眼前缓缓拉开。
礼堂里璀璨的灯光与宾客的掌声同时扑来,如同流淌的潮水,一切都是黑白色的背景。
沐想想轻轻缩回手,望着自己指尖沾上的父亲的汗水,随同转头。
天地之间,人海之中,红毯末端有道修长的身影挺拔站立。
沐爸努力挺直自己佝偻的后背,牵着她一点一点朝对方走去。他腿脚不好,走得很慢,步伐也起伏明显,周围却无人对他的异样报以关注。
大家只是很努力地鼓掌着,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喜悦一些。
裙摆在红毯上拖行,倒映着灯火的微光。
乔南望着前方朝自己缓慢靠近的身影,礼堂大门打开的那一瞬,他足足好几秒没能找到自己的呼吸。
沐爸将女儿的手交给他的时候,他甚至发现自己的指尖在颤抖。
明明一小时不到前双方才刚刚拥抱过,但到了这一刻,却依旧止不住地紧张。
“小砸。”沐爸的声音很严肃,甚至带有点杀气,“我把女儿交给你了,知道该怎么做吗?”
乔南恍惚地牵住那双柔软的手,声音难得磕巴:“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沐爸转开视线,看向女儿,脸色立刻变得温柔,可张开嘴后,却忽然卡壳了,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
沐想想忽然用另一只手牵住他,掰开他攥了一路的,湿漉漉的,手心都快被指甲掐破的手掌。
“爸。不要难过。”她轻声道,“结婚、生孩子,哪怕到七老八十,你都永远是我爸爸。”
沐爸嘴唇哆嗦了一下,枯瘦的手掌忽然紧握住她,眼眶迅速泛红。
他赶紧低头,盯着女儿纤瘦的手。
很久之后,才声音沙哑地开口:“臭丫头。”
******
花童将花瓣洒在红毯前方,乔南走得比方才的沐爸还慢。
终于踏上舞台正中的时候,时间仿佛已经过去千万年,舞台下的宾客们鼓掌都鼓疲了。
宾客们揉揉自己发疼的手心:“噢哟,怎么走得那么慢。”
伴郎桌立刻传来迷弟们的解释:“你不懂,我们南哥就是这种临危不乱身具大将之风的人才,走得慢才沉稳呢。”
这几位哥们方才已经吹了一下午的接亲细节,周围无人敢与他们争辩。
伴郎们于是志得意满:瞧瞧我们南哥,这风范,这气度,站在舞台上都如此镇定,望着新娘表情变也不变。
舞台上的司仪开始在新郎平静的表情中宣读证婚词,慷慨激昂,洋洋洒洒,引人入胜——
“……乔南先生!请问你愿意娶你面前这位小姐为妻吗!”
伴郎们听得捏起拳来,一个个激动地站起:啊啊啊啊啊!!!愿意啊愿意啊愿意啊!!!说你愿意啊!!!ido!!!!!
然而舞台上的那位新郎却在他们的亢奋中始终定定地盯着新娘,一动不动。
舞台下的宾客们在他的安静中逐渐骚乱起来,交头接耳地开始议论起什么。
对上一旁宾客们眼神的伴郎们沉默很久:“……你们懂什么!这种问题回答太快难道不轻率吗?只有深思熟虑之后再回答才显得庄重,不那么猴急好不好!”
乔南盯着沐想想,耳畔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什么也听不到,手被提示性地捏捏后,才反应过来,慢慢转头看向身边的司仪。
“……”司仪沉默了一会儿,“我再重复一下好了,乔南先生,请问你无论贫贱富贵——”
“啊。”乔南打断他的话,一秒钟回答,“不用说了,我愿意,可以交换戒指了吗?”
说着没有等待回答就快速从裤兜里掏出戒指盒,用汗湿的手指将其中一枚璀璨的圆环摘了出来,直接粗暴地撸在了沐想想的无名指上。
继续问:“可以吻新娘了吗?”
紧接着将头纱一把撩起,凑上前轻轻吻了下去。
沐想想:“……”
司仪:“……”
伴郎们:“……”
伴郎们对上一旁宾客们递来的眼神,这一次沉默地更久:“……你们懂什么!这……这……”
“这”了半天,实在这不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晏之扬蹭的站起:“这才是欲扬先抑!南哥用先期的沉默来表达庄重,再用后期的快速来凸显自己结婚的决心!他这是在用自己的行动来表达自己真正做好了建立一个家庭的准备!”
伴郎团:“………………”
伴郎团:“对!对!”
*****
于是热热闹闹,欢天喜地,司仪的静默中成婚仪式如同接亲仪式那样迅速地结束了。
大家都很有些茫然,娘家婆家人在司仪的指挥下开始起身去拍摄全家福照片。
助理……经理小楼望着人群中那些豪门成员脸上毫不掩饰的笑容,那些为这场强强结合的婚礼真心喜悦的人群之后,就是大公子乔瑞阴沉的脸。
几家欢喜几家愁,豪门啊……
他大彻大悟地给自己倒了杯酒,感觉自己再度参透了人生的真谛。
之前还想着去跟hr撕·逼一波,新季度再涨点薪水的。
现在看来,还是算了,钱有个卵用?根本买不来幸福。
三桌开外,罗美生沉默地扫过自己继子阴沉了整整一星期的脸,心中:“……………………”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心态?
为什么可以因为a市禁燃烟花,弟弟的婚礼上没法放炮这种细节生气那么多天?
*******
开始拍摄全家福了,穿着各种奇形怪状礼服甚至还有牛仔裤的娘家人们将偌大的舞台挤得满满当当。这群人一致摆开的剪刀手中,某张宴会桌,一位身材健壮的年轻人沉默地站起。
说他身材健壮绝不是毫无根据,一般的健身教练估计都没有他那么多鼓鼓囊囊的肌肉。他身上白色的短袖t恤被肌肉撑得暴起,面相还凶恶,看上去很不好惹的模样,周围人都默默地捂着脑门躲开一些。
舞台上,站在最前端的新娘纤弱白皙,美貌如同逼人的武器。
曹威望着终于做了别人新娘的女孩长长叹息了一声,转身朝宴会厅外走去。
他如今已经是非常著名的体校教练,业余也打打拳击,算是事业有成,可始终没找到想要的意中人。
那样白白的、软软的、柔弱的、纤瘦的,可以捧在手心里呵护的人,这辈子能遇上几个呢?
这一刻他的心情有一些怅然,站在宴会厅外望着天空沉默了一会儿,打算抽根烟。
结果烟还没掏出来,忽然之间,一声轻轻的啜泣传入耳朵。
他转头看去,就在花圃旁阴暗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正在默默垂泪的女孩。
曹威沉默了一下,才小心上前,压低声音询问:“……你还好吧?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女孩抬头扫了他一眼,他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
白净纤瘦,身材不算高挑,长得很漂亮,双目含泪,微微发红,看起来非常像一只小白兔。
小白兔………………
曹威:“………………”
卧槽!!卧槽!!!卧槽!!!!!
这莫非是命定的相识?!!?
他整个人都被冲击得恍惚起来,声音压得更轻:“那个……你不开心的话……我请你吃东西吧?你放心我绝对不是坏人!”
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能更和善一些,不叫柔弱的小白兔害怕:“我叫曹威,是xx体校的教练,你叫什么名字?”
很久之后,终于听到一道轻轻的声音:“方伶俐。”
嗨呀!这名字多好听啊!
于是半小时后——
曹威蜷缩在大排档餐桌后,跟大排档老板一起,畏惧地瑟瑟发抖。
桌对面他带来的小白兔手上提着瓶冰啤酒,一只脚踩在大排档的塑料凳上,手掌哐哐哐砸着桌面,几乎要将桌面砸破。
“骗子!!!骗子!!!”
“说什么自己不喜欢男的!!!”
“结果嫁给那么个狗比了!!!!”
“草泥马!!!!”
“大!p!眼!子!”
曹威:“……………………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