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言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天已经亮了。
一阵焦急的拍门声:“佟姑娘,你在里面么?出了什么事儿?”
看见门口的防御工事,楚言噌地跳下床:“我没事,我很好!等等,等我叫再进来。”急急忙忙地跑过去把凳子椅子拿下来,把桌子拉开,手忙脚乱地套上外衣,在床上摆出一个端正的坐姿,这才叫:“进来!”
太监高常恭敬地送走几位侍卫,端了水盆进来,看见屋内的凌乱,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姑娘快些梳洗了吧,皇上传姑娘去厅上早膳。”
“是。请公公回头让人帮我收拾一下屋子。”楚言还以同样的平静乖巧,等高常出门,赶紧快手快脚地打理自己。跟随皇上出行的人员较在宫里精简,没有分派专门的人服侍她,只有打杂的高常替她做些跑腿的粗活,其余的事情都要自己动手。她原本是个被着背包天下敢走的新女性,自从学会穿衣服梳辫子,周边的事都可以应付自如,没有小宫女们那么多讲究,动作还快得多。
三下两下收拾好,出了门,一路走来,有条有理,整洁有序,不由怀疑自己昨夜幻听幻觉,一点没有被人闯入过发生过打斗的痕迹嘛。
出门在外,还有一个不同,康熙大概想体验一下老百姓的生活方式,时常把三位阿哥和她这个说不清到底算不算奴仆的人招去一同吃饭,而且是大家坐在同一张八仙桌上吃。
楚言到的时候,康熙已经在上首坐下,四阿哥十三阿哥也已经在他的右手边坐定。
楚言行礼请安。康熙有些漫不经心地打量了她两眼:“挺精神的,昨儿夜里睡得可好?”
“托皇上鸿福,奴婢睡得很香。”
“唔,那就好。坐吧!”
“是。”楚言规规矩矩地在下首的凳子上坐下,没有错过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估计她拿桌子椅子顶着门睡觉的笑话又已经传开了。
感觉康熙心事重重,没什么胃口,四阿哥十三阿哥好像也有心事,吃得很少,楚言配合地拿筷子尖尖随便点了几下就不动了,出门时吱一声,就会有人包一包面食点心给她,反正饿不着。
康熙偏偏分出了几分注意力给她:“怎么?不爱吃?”
“回皇上,只有奴婢一个人在吃东西,没有滋味儿。”
“一个人吃饭是没有滋味儿。”康熙沉吟了一下,突然提高声音:“李德全,传朕旨意,命太子留在德州好生休养,传令索额图速速赶来德州,陪伴太子。”
楚言好像这才发现康熙的左手边是空着的,好奇地问:“太子爷怎么了?病了么?”
康熙淡淡地扫了厅内众人一眼:“是啊,太子病了,病得厉害!”
所有人都垂下头,噤声不语。楚言眨眨眼,不明所以地跟着低下头。
康熙的心情好像突然好了起来:“今儿的酱瓜不错,正好就粥,丫头,你尝尝。”
“回皇上,奴婢更喜欢用蜜饯就粥。”
“一大早就吃甜腻腻的东西,不许!乖乖吃饭,吃饱了回去收拾东西,准备赶路。李德全,传朕的话,午膳前不许给这丫头吃零嘴。”
“皇上——”楚言抗议地叫到,忿忿地夹起一个银丝卷,狠狠地咬了下去。
康熙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说道:“你们也一样!”
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太子昨天还红光满面的,怎么说病就病了?索额图这个人好像有点问题,最后被抄家砍头了吧?什么时候的事情?楚言心里有一只好奇的小猫,在那里抓啊挠啊,觉得自己似乎离一个历史事件很近,却又错过了答案,很想拉住一个人问个明白,最终还是忍住了。她忘不了王顺的教训。
从草原回来,她再没有见过王顺。正月里给康熙磕完头出来,想起来,随口问了乾清宫一个小太监,谁知那小太监竟吓得脸色发白,慌慌张张地跑了。她起了疑心,再去乾清宫的时候,特地等了个空,直接找李德全问。李德全轻描淡写地说调去了畅春园,说皇上时不时会去那边住几天,也要个人打理,看他仔细,就让他去了。
她更觉得奇怪,康熙身边的人都是经过层层选拔,百里挑一选出来的伶俐妥当人,哪一个都不是轻易能让人替的。王顺跟在康熙身边好几年了,李德全一向也很倚重他,照说派谁去看园子也派不到他头上。唯一的解释是他犯了错,不能明说的错,应该就是让康熙忌讳的大错。按理她不该再纠缠,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放不下,转而去求胤禩帮她查。
胤禩直接了当地告诉她,不要去追究皇宫里的人事,特别是皇上身边的事情,有些事,不知道远比知道好。直到她说总觉得王顺的事和她有些关联,胤禩为了安她的心,才去替她打听,得知王顺确实被发去了畅春园,不过不是康熙常去的地方,而是一个偏僻的苗圃。楚言仔细核对了日子,发现还没有离开草原,王顺就被从康熙身边调开,更确切地说,给她通风报信,提示冰玉去找太后搬兵的第二天,王顺就不在康熙身边服侍了。
楚言默然,想到围绕储位即将开始的斗争,以王顺的性情很难置身事外,去苗圃侍弄花草,享尽天年,未必不是一个更好的结果。下一次,下一个人呢?会不会发生“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皇宫里太多的禁忌,写出来的,没写出来的,说出口的,说不出口的,她可以蔑视,这些人不能,她有所倚仗,这些人没有。这里的主子可以不把奴才当人,可以把人的性命视同蝼蚁,她不能!她所能做的,就是尽量约束自己,不给别人添麻烦。
南巡的队伍里,少了太子和他的一帮侍从,表面上一切如常,暗地里却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康熙找她去读书的时候更多了,很多时候,康熙都只是闭目静静地靠着,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有几次,她以为康熙睡着了,停了下来,对方却睁开眼问:“怎么不念了?渴了?来人!给丫头倒杯茶来。”她只好认命地谢恩喝茶,然后接着读书。自然也没有机会出去玩。
她对泉城济南一直怀有向往之情,因为地下水位下降,名泉不再喷发,倒使她尽量避免去济南,宁愿凭空想象“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宁静悠远。这次,能够在有自来水历史之前,前来一游,心中雀跃。
李德全指挥手下人在望鹤亭内摆好茶几桌椅靠垫,点起红泥小炉,取趵突泉水煮茶。
楚言跟在康熙身后,东张西望,恨不得跑到泉边,狠狠喝上几口。
冷不丁,康熙转身笑道:“听说,你会烹茶?今儿要试试你的手艺。”
“是。奴婢手艺不佳,好在这里泉水尽有,若是奴婢烹的茶不好,皇上只管命人再取泉水烹过就是。”
康熙一脸好笑,指着她对四阿哥笑道:“瞧瞧这丫头,要她做个事,她先想着怎么逃避责任!”
“都是儿臣管教不力!”四阿哥躬了躬身,然后板下脸教训她:“你只想着泉水尽有,怎不想想茶叶?若敢平白糟蹋了好茶,就挑半天水去。”
楚言悄悄扮了个鬼脸,不作声。
康熙越发觉得有趣,诧道:“老四,你平日就是这么管教这丫头的?”
“回皇阿玛,这丫头牙尖嘴利,儿臣有两次试图同她讲道理,反引出她一堆歪理,索性用个笨法子,罚!见效还快些。”
康熙摇摇头:“你这样没法让她心服。怪不得!怪不得连太后都说,小丫头天不怕地不怕,见到四阿哥就如耗子见了猫。”
四阿哥连忙垂首认错:“儿臣愚钝,请皇阿玛示教。”
康熙摆摆手:“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的性子急了些,这丫头偏生淘气。女儿家,没了额娘管束,难免调皮一些,由她去吧。”
康熙不知想起什么,往那一坐,双眼望着泉水,开始默默出神。四阿哥不敢打扰,低低应了一声,退到一边。
亭内一时静悄悄的,只有炉子上水的轻沸声。楚言沏出四杯茶,亲手捧了一杯,过去躬身递给康熙。
康熙接过去,有些漫不经心地啜了两口,随口赞道:“唔,不错!”
过了一会儿,康熙回头对他们摆了摆手:“朕要在这里坐坐,不用你们陪。你们自去四下走走。”
楚言大喜,连忙行了个礼,和四阿哥十三阿哥一同退了出来。
十三阿哥问楚言想做什么,楚言就说遵旨四下走走。
四阿哥刚要出言嘲笑,却见李德全急急走了出来:“皇上叫十三爷进去。”
十三阿哥跟着李德全去了,留下她单独面对四阿哥。楚言突然就觉得这满园的风光都黯淡了两分。
四阿哥斜了她一眼,有些无奈:“我带你四下逛逛。最想看什么?”
“泉。”
“走吧。”四阿哥领头走着,楚言落后两步跟着,少了几丝兴奋。
为保皇上安全,地方官吏派兵在这一带清场,守在外围。这附近隔几步就有侍卫把守,没有必要派人跟着他们。
走了一段,周围没人,四阿哥突然停下转身,看着她问:“玉佩呢,怎么没戴?”
“戴着,这儿呢。”楚言忙往脖子上一摸,三下两下拽出那块玉佩,亮给他看。他前次放下的话够狠,在宫里还能指望轻易不会遇上,这次伴驾南巡就这么几个人,她当然得预备突击检查,早等着他这一问。
四阿哥抿嘴一笑,望着她的眼中浮起笑意和温暖,倒叫她有些毛孔悚然,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嗯,好好收着。”四阿哥的目光在她身上溜了两圈,状似不经意地又问:“往常戴的那支珠花呢,出京以来都没见你戴过。”
未来的皇帝大人,您该把精力放在军国大事上,把女人的饰物留给纨绔子弟关心好了!楚言心中腹诽,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听四爷说值钱,怕路上丢了,收了起来。”
“哦,收了起来?”四阿哥笑着点点头。
“是啊,收了起来。”楚言也笑着点头,就收在她的胸衣里。这后半句就不用告诉他了。
四阿哥当导游的兴致不错,带她逛了附近的柳絮泉,金线泉,漱玉泉,指点着四边景色,为她讲解历史典故,传说故事和前人提咏的诗词。
楚言的求知欲和虚荣心都大大得到满足,这么个帅哥才子,还是未来的天子,花钱也请不来的超级导游啊。不过,如果换成胤禩在这里,就更好了!
“最喜欢哪一处?”四阿哥含笑问。
“还是趵突泉气派,不愧是天下第一泉。”
“天下第一泉?”四阿哥挑眉问道:“你封的?”
“我哪敢!当然是——”当然是你那个自以为十全百晓的儿子!楚言的舌头打了个突,干笑两声:“当然是老百姓封的。”
四阿哥一脸好笑,懒得同她计较,带着她慢慢往回走。
“四哥,楚言。”十三阿哥满面春风地迎过来。
春风一至,这冬天的园子立刻添上一股暖意,楚言的语言能力得到复苏:“十三爷,皇上叫你去做什么呢?莫不是你,呃,前几日淘气的事儿,被皇上知道了,找你去数落一顿?”
十三阿哥摇摇头,笑道:“你就不能替我想点好事儿?四哥,皇阿玛命我去祭泰山。”
“祭泰山?”四阿哥似乎有些惊讶,点头笑道:“这是好事!几时出发?”
“听皇阿玛的意思,等离了济南,让我径自往泰山去。已经吩咐人预备下去了。”十三阿哥一脸兴奋,两眼放光。
楚言不了解祭泰山的意义,只知道十三阿哥走开,这南巡的队伍里就剩下康熙,四阿哥和她,这趟旅游还有什么滋味?
找个机会,一把拉住十三阿哥,软磨硬泡地要求跟着去泰山。
十三阿哥有些为难:“不是我不肯带你去。登山辛苦,比不得跟着皇阿玛坐船舒服,再说——”
“不怕,不怕!我最喜欢爬山,不会给你添乱。到时候,你我比赛,信不信我不会输给你?还有,十三爷,你忘了太后怎么跟你说的?”
十三阿哥的眼睛变得像春天的泉水一般温柔暖人,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好,我陪你去同皇阿玛说!”
看见他们拉着手走进来,康熙愣了一下。
等十三阿哥替她说明来意,康熙笑着摇摇头:“又在胡闹!十三阿哥是去办要紧的差事,不是去玩。你跟着去,成什么样子?你也有些年没见到你阿玛了吧?朕出京前,就给你阿玛去了信,命他到江宁叙职。你跟朕去江宁,也好同你阿玛见上一面。”
楚言张口结舌,由此往南的路不好走啊!陪着现任和下任的两代皇帝,伴君如伴虎!中间连个缓冲的人都没有。还要去见正牌楚言的亲亲老爹!
少了十三阿哥,沿途果然冷清许多。靠在舒服的船舱里,百无聊赖地望着两岸的景色,渐渐由北方的庄稼地土坯房,变成南方的水田和黑瓦房。同样是冬天,有了南方的暖湿水气,连天空都要清灵一些。
艳羡地望着天上飞过的燕子,楚言第一次有了闺怨的心情,多么希望自己能生出双翼,就此飞出这个牢笼。
十三阿哥走了,也带走了她偶尔的假期。就算她退而求其次,指望四阿哥偶然能带她出去走走。作为康熙身边唯一贴心的助手,他也是不得闲的。康熙忙的时候,她就坐在窗边发呆,康熙闲的时候,就是她当差的时候。
日子像流水一样,一天一天地晃过去。一路上,唯一让她开心的事,是在扬州住在个园,十大名园里她最喜欢的一个。跟着康熙在瘦西湖上泛了半天舟,却没有机会去寻访二十四桥,连去岸上的茶楼喝杯茶也是不能。
如果留在京城,日子还会过得有趣一点。有慈宁宫秀衣局摛藻堂的一大帮人做伴,可以有两次出宫的机会,去照管她的生意,做些有意思的事情,弄得好还能和胤禩见上几面。胤禩,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在想她?会不会为她担心?康熙一直通过信件信差与京中保持联系,也许她往宫中寄信。她当然不敢给胤禩写什么,给太后上了几封长长的请安信,详详细细地说明了路上的见闻,她的情况。太后一定会让冰玉看信,而他,一定有法子从冰玉那里知道她的现况。他应该也有折子给康熙,可她看不到,不过,知道一废太子前的这几年他还算顺风顺水春风得意,没什么可担心的。
等回京,就快过年了,彩云要出宫,该张罗张罗她的点心铺子。
“姑娘,”高常敲了敲门,探进个头说:“快到江宁了。李公公让姑娘收拾收拾要带上岸的东西。”
“是。”楚言站起来,悄悄伸了个懒腰,总算可以上岸了。
江宁,古代的南京城,我来了!有机会要去雨花台看看,能不能也找到一两块精品雨花石,她的运气应该不比胤禩差太多吧?
康熙上一次南巡,携了太后,带来好几位阿哥,以及大量的随从。曹家为了接驾,特地起了一个园子,作为康熙的行宫。
这一次,加上楚言,也不过小猫两三只,康熙不是个喜欢排场的皇帝,觉得花费太大,又不方便,就没有住进行宫,只占据了曹府的后花园。
因为冰玉的关系,曹家对楚言极好,简直要把她当做冰玉的替身,在她身上发泄几年的思念疼爱。冰玉在家时住的漱芳阁还空着,收拾一新就要让她住进去。康熙大概还需要她的诵读功能,不放她离得太远,最后把后花园荷花池边上的水榭收拾出来给她住,让曹家给她派了两个丫头,平日里轻易不可远离,要等着皇上召唤。
对这个安排,冰玉的母亲和妹妹都有些失望。楚言倒是求之不得,她对曹家人很感兴趣,可是真正的楚言以前也在曹家住过,曹家这么多精明人,哪能个个都象冰玉那个小糊涂虫那么好糊弄。
这天,她正在池边喂鱼,听高常说康熙找她,连忙换了身衣服赶到花厅。康熙正坐在御案后面,一边翻着一份折子,一边同面前矮凳上坐着的一个官员说话。楚言低眉顺眼地走进去,行礼请安。
听见她的声音,那个官员愣了一下,忍不住回过头来,眼中又是惊喜又是激动。
楚言下意识地抬头,看见这人,也愣住了,觉得眼熟,莫名奇妙地鼻子发酸。
康熙哈哈大笑起来:“如何?小丫头长大了吧?都说女大十八变,变美了还是变丑了?”
佟世海如梦初醒,慌忙跪倒磕头谢恩:“皇上宏恩,臣受之有愧!”
康熙摆了摆手:“这里没有外人,场面上的话就省了罢。佟家是开国功臣,累世的功勋,你这个官做得很好,这丫头在宫里当差也很好。倒是让你们骨肉分离,朕心里过意不去。你有什么差事先放一放,父女俩好好地叙一叙。丫头,今儿不要你当差,好好陪陪你阿玛。”
“是。谢皇上!”佟世海领着楚言谢恩出来。
对着那满眼的慈爱疼惜,楚言恍然想起自己的父亲,幽幽唤道:“爹爹。”
佟世海眼角湿润,声音有些哽咽:“你真是长大了,真像你娘,你娘要是能见到——”手机端一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发觉失态,背转过身,轻轻拭泪,再转回来时已是一脸从容,只有眼中还留着几分伤感:“你住哪里?陪爹过去看看。”
“是。”楚言文文静静地领着他往荷花池走。
到了池边,佟世海突然说:“就这儿吧,陪爹坐会儿。”拉着她在条凳上坐下,来来回回打量一番,叹了口气:“如今,连性子也象了。不知你娘若是见到,会不会高兴。”当初对她万般纵容溺爱,是怕她在继母身边不自在,思念母亲,心里又每每遗憾她的性情没有半点亡妻的影子。而今她性情倒是变得极好,得了皇上太后的宠爱,京里的亲戚每次信中提起,也都是赞口不绝,可这境遇——想来想去,都怪自己当初糊涂,把她往那个是非圈里送,倒不如设法把她留在身边,挑个本分可靠的丈夫,一家人骨肉团圆。
佟世海略略说了家里的情况,楚言这才知道她原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去年又添了一个小弟弟。说起洛珠嬷嬷一家,佟世海点点头说:“很好,他们母子都是忠厚勤恳,他兄弟两个也有些本事,不该埋没了。你有机会还该多去看看他们,论情分,他们都是你至亲之人,无论如何不可对他们摆主子的架子。”
“是。”楚言规规矩矩地答应,对这个爹又添了几分好感。
佟世海问起京城里的亲戚,楚言一一作答,说到老太太去世,两人都是唏嘘。
迟疑了一下,看看四下无人,佟世海拉着女儿的手,低声劝道:“好孩子,老太太虽然不在了,还有你的叔祖伯祖,叔叔伯伯。你有为难的事,尽可同他们商量,都是一家人,他们不会害你。爹爹没有本事,离得又远,护不了你,可他们在京中多年,与诸多方面盘根错节,可谓手眼通天。爹爹明白,你如今表面上柔顺多了,只怕心里的刚烈更胜从前,可你一个人能有什么作为?你是佟家的女儿,常言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固然会有自己的打算,可当真是把你当自家女儿看待。你切不可意气用事,一意孤行,万事都要三思,能用的人,能用的事,不要放过,不可放过!”
没想到两地相隔千里,他竟能对自己的处境和心思把握如此之深,这番话更是冒了风险,用心良苦,这样的舐犊深情叫她怎能不生出慕孺之心?当下情不自禁,抱着这个爹爹,呜呜地哭了一通,直把这一年多来的委屈全都发泄了出来。
佟世海心中叹息,一手搂着她,轻轻拍抚安慰,陪着落下几滴泪:“是爹不好,都是爹爹不好。”
好容易等她平静下来,佟世海就问:“这一回不是有三位阿哥伴驾么?怎么只有四阿哥跟来江宁?十三阿哥可是去办什么差事了?”却绝口不问太子的事。
楚言就把十三阿哥奉旨祭泰山的事说了一遍。
佟世海点点头,笑道:“看来,十三阿哥很得皇上器重呢!老早就听说你法海叔叔任教的两位阿哥都是人中龙凤,尤其十三阿哥,聪慧机敏,文韬武略,偏又细致谨慎,更难得的是性情温和,平易近人,没有人不夸的。原以为这回能够亲眼见上一面,没想到还是错过了。”
“爹爹口中的十三爷倒也差不多,只不过漏了几个字——胆大妄为,王中之侠。”楚言想起在德州的事还觉得好笑。
“哦,怎么说?”
楚言就把十三阿哥的英雄事迹捡了几件出来,说给佟世海听,末了笑道:“爹爹可曾听说拿金子打人的?听说叔叔阔气,也没阔到这步田地吧?”
佟世海一脸的笑,摇摇头:“才说你如今性子变好了,还是这般不肯饶人!他不过是一时情急,又不是故意挥霍摆阔。你也说他是侠王,还要揪着一颗金瓜子不放。依爹爹看来,十三爷的性情才干,不要说王孙公子里少见,就是整个大清,也挑不出几个。”
那也要看跟谁比了,跟胤禩比,十三阿哥还差了一点。楚言心里这么想,却听佟世海接着说:“听说十三阿哥跟你同年,也有十七了吧?明年是不是该大婚了?不知谁家的女儿能配得上这位爷?”
楚言一愣,在她看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还是两个孩子,放在现代,还没上大学呢,原来也都该结婚了。
佟世海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转而问起她在慈宁宫的情况,话题慢慢地转到另外几位阿哥身上。听说诸位阿哥都对她很好,佟世海心中三分喜七分忧。
说着说着,就说到八阿哥身上,因为自己众多的叔伯兄弟都对他推崇备至,江南文人士族中也不乏他的拥戴者,佟世海知道女人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就想听听楚言对他的看法。
楚言此时倒有些小女儿的别扭,不好意思对父亲多说心上人的好话,又容不得别人说他的坏话,故而说得极少,倒不如对另外几位阿哥来的痛快。
佟世海是过来人,心又细,再结合京中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猜到大概,不觉有些忧虑,却不好多说,只慢慢地把话题又转回太后身上。
有了康熙的特别恩典,佟世海在江宁也只呆了两天,第三天一早领了康熙几句话,向曹寅辞行,就匆匆赶回浙江去了。临行再三嘱咐楚言,遇事三思,不可任性。
这两天,因为楚言的关系,康熙的默许,加上曹家与佟家有通家之谊,佟世海接受曹寅的挽留,就住在曹府,父女俩有机会详谈了几次。佟世海自幼随着父亲转战几个省,生活在江南富庶之地,处在这时代中外交流的前沿,兄弟族人遍布政军商三界,见识眼光头脑绝非京中汲汲营生的官员可比。他有着文人的儒雅,军人的豪迈,商人的精明,因为痛爱这个女儿,担心她的前途,对时下许多事情的看法,都不隐瞒,有机会反倒主动提出来,细细解释给她听。
这样一来,她与这个爹爹的相处方式,酷似与父亲之间的平等交流,加上佟世海本身也与她父亲有些相像,那日,父女俩还真是挥泪惜别,惹得旁人跟着伤感。楚言对佟世海的眼光也很佩服,作为未来人,她知道历史的走向,但佟世海却能超脱眼前的利益纷争,客观地为女儿分析种种利弊,每每点到即止,既让她明白他的意思,又绝不引起她的反感,这份聪睿敏感,这份用心之深,让她深深叹服感动。
这样的佟世海应该是江南佟家的主心骨,他心爱的女儿自然也成为家族的宠儿,而佟家也确实是有钱的。佟世海离开的第二天,就有两位据说是她婶婶的贵妇来访,因为她被康熙叫去念书没能见到,留下了一封信和三个大箱子,一箱是给京城佟家老老小小的礼物,一包一包写了名字分好,一箱是给她的玩意儿,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另一箱金银首饰古玩挂件,分门别类地放着,没有明说,估计是让她拿去做人情的。
曹家的下人帮着往里抬东西的时候,被四阿哥看见,又笑话了她一顿,说这下可真要把船压沉了。
有了那两箱东西,楚言可算有了事做,全都把玩一遍,就可以捱到回京了。
佟家送来的东西,曹家给她和冰玉的东西,乱七八糟地摊了一地,楚言指挥着两个丫头整理,却往往收到一半改了主意,又全部拿出来,重新来过。
忙乱间,听见一声嗤笑,抬头一看,四阿哥正站在门口,眉毛微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连忙让两个丫头把他脚边的东西拿走,腾出一块地方请他坐。
四阿哥看了看屋里拍卖场一般的架势,摇摇头:“不了。我今儿得了空,要出去逛上一天,过来问问你想不想去。”
“想,想!”楚言快被闷死了,早忘了挑剔同伴,快活得跳了起来,随即又蔫了下去:“皇上不许我出去。”
“今儿有曹大人陪着皇阿玛,估计一天都不会叫你。你若是同我出去,我就让人去给李德全打个招呼。”
总算有人愿意帮她说话,楚言欢喜之极,忙不迭地点头:“我要去!”早忘了对他的怕,赶紧走到他身边,拉住他的衣角,深怕他反悔。
四阿哥嘴角含笑,看了她一眼,说道:“我身边缺个丫头。”
楚言会意,连忙转向两个丫头,央着要借一身衣服。
墨书的身材与她差不多,连忙回自己屋里取了一套没上过身的新衣服给她。锦屏有些为难地看看一屋子的东西:“姑娘,这些东西可怎么办呢?”
“你们先胡乱放箱子里,放不下的就堆在我床上,我回来再说。”楚言急忙换过衣服,催了四阿哥出门,就怕又来个什么人把她扣下。
四阿哥一脸好笑,也不吱声,笑眯眯地由她拉着往外急走,到了曹府外面才说:“江宁你比我熟,去哪里,你定。”
“当真?”楚言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想找出一丝戏弄的痕迹:“能出来多久?”
“当真!我整日无事,晚上回去睡觉就是。”
“君无戏言!啊不,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楚言摆出了拉钩的姿势。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四阿哥好笑地同她拉钩约定。
“去夫子庙逛街,就在那一带吃晚饭,然后找艘画舫,游秦淮河。”楚言带些试探地提议。
“夫子庙,秦淮河,听着不错。”四阿哥首肯。
楚言大喜,今天她吉星高照,绝不可以轻易放过。
却听四阿哥在说:“闺名不好在大街上叫,你今儿既做一天我的丫头,不如,我给你另起个名字?”
想到他后来给八阿哥九阿哥起的名字,楚言大急,忙道:“就叫阿楚,好不好?”
“阿楚?”四阿哥把这个名字放在嘴里嚼了嚼,见她眼巴巴地着急,肚子里暗笑,沉吟着点点头:“好吧,阿楚,可记得你主子的名字?”
“是。主子姓黄,在家排行第四,人称黄四爷。”
“唔,走吧,去夫子庙。”
京城里官多,却比不上江南富庶,况且南边的吃食穿戴都比北方人讲究,夫子庙是个极热闹的地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叫卖之声不绝于耳,那声音比不上京城小贩的清脆响亮,却更加委婉诱人,别有风情。
难得四阿哥当真不管她,只陪着她瞎逛,楚言心花怒放,脚步轻盈,一路东张西望,看见感兴趣的东西就停下来细细赏玩。
一个卖首饰的小贩眼光独到,看出这主仆二人不凡。衣饰不抢眼,可用料讲究,做工更是精细,再看一身气度,非富即贵!一路走来,都是丫头在看东西,那位少爷脸上带笑,不紧不慢地跟着,已经不着痕迹地买下了丫头仔细把玩过的两三件玩意,价也不还,可见有钱,可见对这个丫头宠爱得很。而那丫头显然是好东西见得多了,只挑新鲜的看,自己这里未必没有她喜欢的新鲜玩意。
眼看楚言路过他的摊子,连忙赔笑招呼:“这位姑娘风采过人,唯独身上缺一两件特别的首饰,小人这里金银玉簪,木梳竹篦,样样都有,必有姑娘喜欢的。”
楚言果然停下来,拿起一把梳子:“这是什么木头的?是黄杨木的么?”
“是,是,姑娘好眼力。”
“若有紫檀木的,我倒想要一把。”楚言似乎有些失望。
“紫檀木?这个,这把——”小贩结结巴巴地抓起一把,想要充数。
四阿哥见她存心作弄人,不由好笑,在旁插嘴道:“哪有人拿紫檀木做梳子。”
“做棺材板剩下的,做把梳子不行么?”楚言随口胡缠,一眼看见角落上一样东西,一把抓起来:“这个是什么?好难看,也是戴在头上的?”
小贩受了极大打击,不敢再耍心眼,老实答道:“这是荆钗,是小人随手在山上采来荆枝做的。”
楚言想了想,问四阿哥:“有部戏叫做《荆钗记》,唱的是不是这个?”
四阿哥摇摇头,笑道:“《荆钗记》唱的不是这个,王十朋给的定情信物是这个。荆钗也指良家女子。荆钗布裙,就是说荆枝为钗,布衣为裙,生活俭朴。你这大小姐可差得远。”
“良家女子,就该荆钗布裙?”楚言冷哼一声,把那支荆钗放了回去,不满地嘟囔着:“荆钗已经够难看的了,男人还称自己的妻子做‘拙荆’!妻子是笨笨丑丑的钗子?男人就可以再娶朵花,弄个草?哼!”
四阿哥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只能摇头,随手拿起那支荆钗:“多少钱?”
可怜的小贩已是目瞪口呆,只怕这位姑娘发起性子砸了他的场子,哪里还敢指望赚她的钱:“三钱,不,两钱。”
四阿哥掏出三个铜板递给他,也不让他包起来,就把那支荆钗拿在手中。
楚言奇道:“四爷,你买这个东西做什么?四福——呃,少奶奶愿意戴?”
四阿哥高深莫测地瞟了她一眼:“男人不能称自己的妻子为拙荆,该如何称呼?”
“这个啊,应该是——”楚言得意洋洋地深吸一口气:“我端庄秀丽,知书达理,多才多艺,美丽温柔的亲亲老婆大人。”尊重女性,从皇帝抓起!
“哦,我端庄秀丽,知书达理,多才多艺,美丽温柔的亲亲老婆大人!”四阿哥含笑点头,学了一遍舌,顺手将那个荆钗插在她头上:“好生戴着,笨笨丑丑的钗子。”
楚言眨眨眼,再眨眨眼,她好像做了件蠢事?!
==〉楚言和44在一起,不温情,不热闹,叫什么?
自觉得写得很白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猜错老康的心思?
==〉楚言是汉军旗人,不是满洲人,她家在江南第三代了,当然是南方汉人的习惯。
==〉很想看锦上添花的评论,查了一下,据说《懂你》是唱给母亲的,让88和楚言唱会不会奇怪?能不能换一首?其他大大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