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肃和白茫在研究一面铜镜。
铜镜的大小不算夸张,周围有一圈质朴素雅的花纹,有使用过的痕迹。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面普通的铜镜,但不知为何,它能够照物的那面紧贴着固定在了墙上,露在外面的则是它的背面。
“是个阵法?”
白茫屈身观察一会儿后,向楼肃求证道。
楼肃也凑近去看,甚至用灵力探过,但他什么都没有探出来。
“除了摆放得很诡异,这面铜镜并无特别之处。”
“那就奇怪了啊,”白茫环起手臂,“这么摆放,是何用意?”
铜镜是很特殊的物品。它可以用于日常使用,但也是修士们摆阵布局的一个重要道具。通常来说,一面铜镜的摆放方向、正反、位置都很有讲究,随便乱摆会坏了风水,严重的还能伤人。
但现在放在他们眼前的这个,很显然,只是用来给房间里的客人梳洗打扮的。
“铜镜显物,难道说……这房间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白茫又猜测道。
楼肃支起腰身,转头看了看门的方向。白茫又讲下一句话,半天得不到回应时,他转头去看,发现处在原地的大活人,完全消失不见了。
“咦?人呢?”
楼肃突然离开,许是临时想到什么事。白茫不敢乱走,怕两个人走岔了。他只好呆坐在梳妆台旁边的空凳子上等人。那面离奇的镜子,他分毫不敢动,生怕动了一分,就出现什么怪相。于是白茫便一边等一边观察客房的布置。
不看还好,这一看,反倒让他看出问题来了。
他最先看到的是墙壁上的一幅画。
这画轴挂在一堵墙的左侧,上面是一树腊梅,梅花的朝向向右,根部有些黑石溪水等装饰,但整体看上去还是孤零零的一树花。若单单只有这一幅画,白茫倒也不会多稀奇。但很快,他就在对面的一堵墙上,看见了同样的梅花画轴。
这次梅花开放的方向向左。
对称的画?
白茫从凳子上站起身,再次仔细观察这个房间。刚才他们进来的时候,只顾着远离赵子樊,商量事情,匆匆用灵力试探一遍,确认房间没问题后,就专注于讨论了,完全没有留心周围的摆设。
现在看来,这个房间以那张床为中心,左右两边各自对称。唯一突兀的就是现在白茫左手边的一扇门,门只能开在一面,总不能搞出来另一扇,两个对着开。
不过……好像也不是不行?
白茫心想这屋子诡异的地方也不止一处,说不定真的弄出两扇门,别自己局限了自己的想法。他转身看了眼门的位置,又去找和它对称的地方,那里是空空的墙壁。白茫在原地想了一下,走过去,眼睛贴近墙壁去看,然后伸手在其中一个有翘起的墙皮之处用手指刮了刮,那里显露出一抹褐色。
还真的有?
他抽出佩剑,小心翼翼地搞大破坏。慢慢地,随着墙皮剥落,门的模样也缓缓显露出来。
“白兄,你在做什么?”
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把专心致志的白茫给吓得一惊,他回头看见面容寡淡的楼肃,松口气。想到自己的发现,又很激动。
“楼兄,你看,这里也有一扇对称的门!”
“对称?”
楼肃看了看眼前惨不忍睹的墙,又举目四望,看看房间的布局。
“你说这房间是对称的?”
“是啊。我方才看了一圈,发现只有这扇门被遮挡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两扇门会显得突兀,还是说这门的背后另有玄机。”
楼肃也拔出了佩剑。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跟一堵墙忙活,这时白茫忽然记起来,要问楼肃刚刚怎么忽然不见人影。
“楼兄发现了什么异样?”
“嗯。我在想,是不是只有这间房的镜子倒放,于是去其他的客房看了看。”
“如何?”
楼肃停顿一瞬。
“全部是倒着的。”
“啊?”
这下白茫也有点懵。
“若是只有一面,”楼肃用佩剑的锐利边缘刮掉墙皮,“还能说是偶然。但既然每个房间都是如此,那说明,这是有意之举。而且,我在城中其他人家也看了,几乎每一户的铜镜,都是如此摆放。而城中的百姓似乎不觉得这哪里怪异,我也并未见到有谁把铜镜翻过来使用。”
短短的一会儿,便顺利潜入了城里的每家每户,楼肃的实力可见一斑。但白茫来不及惊叹这个,他心中的疑团更大。
“这样特殊的摆放有什么意义呢?我看过那么多本阵法、法术的古籍,也没见过此种布局的方式。难不成……”
白茫想到一种可能性。
“难不成就是为了防止城中的百姓照镜子?”
他这么说不是凭空猜测,而是想到刚才吃饭时赵子樊那恐怖的模样。之前也讲,不能让遗忘自己死去事实的游魂意识到他们的死亡,所以镜子倒放,也算是避免了他们一不小心照出自己的脸,从而引发混乱。
楼肃明白他的意思。
“若这样想来,幕后主使,不管他是谁,也算好心,是想维持城中的秩序。但……”
他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遗漏掉了。鬼哭城处处显出诡异,真就能有这种好心人,想要通过这种方法,来维持太平的假象?
“要这么讲,那唯一有理由费力做这种麻烦事的……”白茫道,“就只有那位神秘的温城主了。”
“嗯。”
楼肃肯定白茫的想法,作为城主,城内的安定肯定是首要的。但他现在还想起来一件事。他们作为外人,冒然闯进这鬼哭城,是否早已被那位城主察觉到了?若真是如此,他是否会采取一些手段,来把他们驱逐出去?
毕竟一座封闭良久的城池,最不欢迎的就是外来客。
楼肃正这么揣测着,还没来得及对白茫说,就听见隔壁客房传来一声惨叫。惨叫发出的人,是他们同行的修士。
糟了。
两人同时意识到事情要坏,用最快的速度破门而出,来到旁边的客房,那里已是一片混乱。这间房原本住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已经倒在血泊里,不知生死,其他离得近的修士,包括楼肃白茫,刚刚赶过来,就看见原本住在房内的另外一个修士手里提着染血的剑,脸上的神情恍惚,意识摇摇欲坠。他没有拿剑的那只手手臂弯曲,貌似在抱着什么东西。随着他的转身,众人也看清了他手里的物品。
是一面铜镜,正面朝向所有人。
“不好!”楼肃波澜不惊的脸难得显出焦急,“所有人,背过身去!别看镜子!”
“太晚了……”
楼肃耳畔传来那修士的喃喃声,随着他声音落地,狭小的房间内忽然现出几道黑影。那黑影像是一滩污泥从地面生长出来一般,慢慢地拉长到成年人的身高。原本还看不出形状的手脚迅速长好,就连手中的武器都进行了分毫不差的还原。
赶来救人的修士们,和那些从黑影转化过来的“自己”处在同一空间。看见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面前,很多人的脸上都浮现了强烈的不适。
而身处其中的白茫和楼肃瞬间明白过来铜镜的作用,但就像最早中招的那个人说的那般,太晚了。
跟别人打,能比出高下。但和自己打,结局又能怎样呢?
没人知道。
楼肃看见他的“影子”向他冲过来,拔剑抵挡。仅仅过了三四招,他就知道,这些“影子”绝非单纯的幻术,而是借助鬼哭城这得天独厚的条件,真的复刻出了另一个自己。外貌、举止、行为,分毫不差,更要命的是,就连用剑的习惯,精妙的剑法,都和自己别无二致。
它的实力不弱于自己,这就是它的完美之处。因为它的本体只能算是一个黑影,不会疲累,所以只要活生生地把真正的人耗死就可以。
这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苦战。
赵家的府邸不停地传来刀剑交锋的刺耳响声,而整座鬼哭城却仿佛对此毫无察觉,所有的百姓,甚至距离最近的赵子樊都陷入了安睡。他们在入睡的时候睁着眼睛,眼神空洞黑沉,不像是睡觉,更像是连魂魄都被什么勾走了。
仿佛他们的身体只是一具空壳,有灵魂短暂地安放,又被抽离。剩下的壳留在原处,等待下一次被放入魂魄。
整个鬼哭城的夜晚,除了赵子樊的宅子有响动,还有一处,就是高高的城楼之上。月亮不知何时转为深红的颜色,硕大又突兀地挂在黑沉的夜空中,有人在月下吹笛,笛声凄冷,游荡在那些翅膀一样的屋檐,和窄小的深巷中。
随意城楼楼顶的吹笛者是个紫衣男子,那人放下手中的竹笛,望向赵子樊的宅院所在的方位,低语一声:“假以时日,得见故人。”
……
傅白刚刚结束一场战役。
黄泉界的节奏很难把握,他们偶尔会逼得很紧,让修真界和现在留在凡界的仙人几乎招架不住,而有时候又会忽然销声匿迹,给他们一个休整和喘息的机会。傅白这次是来支援冒山君。白虎这些日子里一直镇守西边,那里是黄泉妖族反复出没的地方。和冒山君一起的还有它的族人。白虎一族是神兽,他们从降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比其他的妖族多出了百十年的修为。这也是为何白虎从来都归顺仙界,而不是堕落黄泉。他们自诩和这些低等的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所以对于他们而言,修仙封神,才是最好的选择。
何况冒山君的先祖,老冒山君打下的基底还在。老冒山君虽然已经仙逝,但有关他的传奇仍然在族中流传。他是白虎一族的骄傲,也是英雄。最后老冒山君在和蛇惑岛的蛇族一战后壮烈殒命,他的后人们还专门为它建了一座神祠,世代供奉。
现在的冒山君接下了老冒山君的仙号,也就继承了他的遗愿。白虎说,总有一天,他要为自己的先祖报仇雪恨。可惜蛇惑岛的蛇族现在态度暧昧,似乎在观战,看看黄泉界是否够实力,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出手。妖的分布其实远远比人们想象得要广。他们的存在遍布三界。黄泉界自然是妖分布最多的地方,一些没有开发出灵智,或者弱小的妖依附于此,而一些从上古以来就盘踞在黄泉的古老妖族自然也聚居在这里。至于仙界,银龙、白虎,这些有仙缘的妖,通过勤奋修炼,最终都能位列仙班。还有一些妖族游离于三界之外,像赤狐一族,蛇惑一族。不能因为傅款的存在,就把赤狐划成亲近仙界的妖族,他们对于三界的混战向来置身事外,不去理睬。而蛇惑一族的态度始终有些摇摆。他们可能会帮助黄泉界出手,从中得到一些好处。但也有可能袖手旁观,等到两败俱伤时,也能获得诸多好处。
蛇是很狡猾的,就看它们在权衡之后,做出怎样的决定。
现在冒山君对付的妖,大多还是来自黄泉界的。傅琼貌似还不想让主力太早现身,所以冒山君目前对付的大多数是一些聚集起来的杂兵,胜在数量。而那些真正有实力的古老妖族还未出现,不知是它们此番不愿意辅佐傅琼,还是说傅琼另有安排。是的,哪怕是在黄泉界的妖族,也不是全部听从这位黄泉主宰的意愿。据说因为当年傅琼为了得到这一至尊的位置,血腥镇压了许多意图反抗的妖族。这种残暴的行为导致幸存下来的那些妖族,要么心存畏惧,要么就是蛰伏起来。
然而今晚的情况有些特殊,不知道傅琼动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把妖龙的一支调了过来。冒山君这边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匆忙迎敌,差点把自己也一并搭了进去。幸好救援来得及时,解了他的围。
混战中的冒山君匆忙间想要跟那位来支援的好兄弟道声谢,要不是对方到得早,他的族人恐怕要损失更多。等他看清楚来者是谁后,他心想,怪不得来这么快。
“傅白,你怎么亲自来了?”
傅白一剑割断两条妖龙的脑袋,手腕一转,闻天剑离手,擦着白虎的半圆耳朵而过,狠狠扎入他身后那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妖龙喉管。
“什么亲自不亲自,”傅白把闻天收回,和冒山君擦肩而过时,白虎看见他侧脸的一抹艳血,“救人而已,哪管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