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刚好也是小雪的日子,天气也非常应景,天蒙蒙亮的时候,天空中就飘起了星星点点的小雪花。
李多多起了个大早,高兴得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手掌心接了一片又一片的小雪花,像个调皮的孩子一样开心。
已经得了前几日的教训,宫女嬷嬷们对李多多的言行是一个字儿的干涉都不敢有了。
至于今日要去淮阳长公主府赴宴的事情,她们也根本不敢催。
就算要去赴宴,李姑娘也肯定是跟着陛下一道去的,得最后一个到,一点儿都不用着急。
而赵明怀也似乎是为了给李多多提前出口恶气,上早朝的时候表现的比任何时候都积极。
朝臣们一心惦记着早点结束朝会,好让皇帝赶紧去赴宴,可皇帝像是根本看不懂他们的意思一样。
他们说过的事情,皇帝要再说一遍,他们没提起的事情,皇帝也要说一遍。
而且皇帝今日的兴致格外高涨,该说不该说的陈年旧事,都被他翻出来通通说了一遍。
渴了就喝茶,喝多了就出恭,皇帝发挥自如,大臣们就遭了殃。
皇帝说啥他们不爱听的,他们只能低头听着。
这也就罢了,偏偏他们来时大部分没吃饭,也没喝水,还有少部分人连个茅房都没去。
这场早朝皇帝觉得非常惬意,唯独以为会早早结束的大臣们,顶着各种崩溃,硬生生挺了一早上。
一直到正午时分,有几个年迈的老臣实在撑不住饿昏了过去,赵明怀才算是放过了这群倒霉蛋,挥挥衣袖,宣布结束早朝。
朝臣们这才算是解脱了,屁滚尿流地回了家。
至于淮阳长公主的颂恩宴,爱谁谁,他们是绝对不会去的!
赵明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把这些人折腾的去不了,剩下的那些小年轻根本就不足为惧。
于是本该早上就开始的宴会,硬生生被拖到了午后。
而且皇帝不到也没人敢开吃,前去参加宴会的贵公子和贵女们,只能吹着冷风赏着雪,塞了一肚子点心和茶水。
这么冷风和茶水一激,许多肠胃脆弱的贵族公子小姐们肚子里就开始翻江倒海。
前脚皇帝进门,后脚人群里就发出了某种不可描述的声音,等行完礼,拽着裤子跑茅房的人一拨一拨的。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淮阳长公主和卢铃儿的脸都绿了,原先准备集体嘲笑李多多仪态不规范的计划也彻底落空。
毕竟以这会儿的情况来,只要不在皇帝面前出丑,就已经是很有仪态了。
而原本以为李多多只是一个粗鄙村姑的众人,也是惊讶万分。
只见跟在皇帝身侧走进来的少女,身形娉婷,步履从容,行走间虽然没有时下贵女们小碎步那样的优雅,但更带几分利落飒爽的从容。
略带稚嫩的脸上,一双眼睛像是黑宝石一样散发着安静淡然的光芒,整个人说不上有多么的与众不同,却自带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息。
众人恍惚了一下,纷纷上前和李多多问好。
不管一会儿能不能让她出丑,这会儿该有的问候还是要有的,皇帝还在旁边虎视眈眈呢。
一定要让陛下觉得,不是我们不喜欢她,是她配不上您啊!
李多多也面带微笑和他们寒暄了几句,态度不卑不亢很是淡定,至于多的话,她一句也不说。
上辈子那么多宅斗宫斗电视剧也不是白看的,她深深知道这种场合,说得多错的多,轻易不开口,别人也轻易不敢把你怎么样。
更何况她和这些人也不熟,唯一认识的就是谨王,偏生谨王被皇帝吓到了,只在远处看着,也不敢往李多多身边凑。
只在心里默默祈祷,一会儿真要吟诗赋词什么的,李多多别太丢脸就好。
淮阳长公主也热情地迎了出来,请了皇帝去上座,至于李多多,她笑吟吟地命人将她带去女宾席。
就这么一个举动,赵明怀立刻就明白了淮阳长公主的意图。
他回过头对李多多伸出手:
“多多跟着我,一会儿就坐我旁边。”
“陛下,这样不妥吧……”淮阳长公主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但是接下来赵明怀说的话让她彻底笑不出来了:
“人都说女生外向,果然如此。长姐嫁入卢家,就是卢家人了,我这个做弟弟的说什么,长姐也不耐烦听了呢。”
天空中飘着雪花,她那身为帝王的七弟语气带笑说道。
淮阳长公主站在温暖如春的长廊里,瞬间寒冷彻骨。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她愣了那么一瞬间,笑意很快重新装饰了眼角的纹路:
“七弟真会开玩笑,长姐也只是觉得这样不失规矩而已,七弟既然开口了,那就让李姑娘跟着您好了。”
李多多却笑眯眯地拒绝了:
“不必啊,我去女宾席那边就好。”
真是开玩笑,她今儿来就是要斗绿茶取乐的,这不让她们坐一块儿,那还有什么乐趣?
“多多……”赵明怀有点儿担心。
李多多朝他眨眨眼睛:
“放心,斗不过她们我会来找你帮忙。”
赵明怀这才彻底领会了李多多的意思,合着他之前百般担心她会被刁难,都是白担心了。
他也就挥挥手,笑容和煦地目送李多多由女使领着去了女宾席。
淮阳长公主在旁边全程目睹,忍不住一阵心塞——
李多多你要去女宾席那边你倒是直说啊,害她白白得罪了皇帝!
谨王也一直在朝这边张望,等到赵明怀落了座,就凑过去宽慰他:
“七弟你根本用不着担心,李多多她什么人你心里不清楚?不管她倒不倒霉,靠近她的人一定会倒霉。你且看着吧,但凡有人敢对她动歪脑筋,肯定会死得很惨!”
赵明怀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看了谨王一眼:
“你的意思是,多多不是好人?”
“啊?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谨王赶紧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去,再也不敢说话了。
这两人真不愧是一对儿,都是一样的听不懂人话,都是一样的对他误会重重。
女宾席上,卢铃儿笑盈盈地拉了李多多入席,亲自给她夹菜倒酒,又一一给她介绍来赴宴的贵女,热情熟稔的样子几乎让李多多产生一种人生错觉。
好像这姑娘不是第一天认识她,而是认识她很多年了似的。
饶是李多多明知道她不怀好意,一时半会儿也挑不出人家的不是来。
这么自来熟又八面玲珑的姑娘,无论什么年头,都是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以及几千几万个心眼儿。
但是李多多不怕她们搞事情,就怕她们不搞事情。
李多多也就从顺如流地跟她们对答起来,顺带着把席上自己没吃过的菜都尝了一遍。
没多大会儿,贵女们就觉得她们已经摸清了这个李多多的底细——
这是一个连书都没怎么读过的地主家土千金,既无知又贪吃,能被皇上看到,大概也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贵女们互相看看,忽然觉得安心了许多,短暂的眼神交流之后,大家决定,动手。
王三小姐率先发难:
“李姑娘,今儿长公主这宴会,为的是赞颂天恩,不知道李姑娘心里是怎么想的?”
“你问我怎么想?”
李多多捞了张帕子,动作优雅地揩了揩唇角,微微一笑,开始战斗:
“这还能怎么想,淮阳长公主的身份是陛下恩赐给她的,那她自然心中感激,赞颂天恩也是自然的。”
“这个自然,不过我是说,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吗?毕竟现在大家都传说你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呢,淮阳长公主方才,对你似乎有些失礼。”王三小姐面带微笑说着,心里却在吐槽。
果然是个村姑,说话都费劲。
哦豁,这是亲眼目睹了刚才那一幕,来拨火架桥的吗?
李多多眨巴眨巴眼睛,很认真地答道:
“我就这么想的呀,难道淮阳长公主赞颂天恩不应该?那这话你们得去跟淮阳长公主说去。
哦,对了,你们觉得方才淮阳长公主对我失礼了?哎呀,我怎么没觉出来啊?”
李多多说着说着,又做出一副乍然而惊的样子,“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撒腿就往长公主身边跑,边跑边喊:
“长公主殿下,王三小姐说你方才对我很失礼,还说让我问问你存的什么心?”
“你,你……”
正和人谈笑风生的淮阳长公主脸儿一下子就绿了,抬起头来与不远处目瞪口呆的那群贵女们对视一眼,眼睛里几乎能冒出火来——
这群蠢货,怎么能跟这种愚笨之人说这么粗浅的话?!
她这种没见识的村姑能听得懂你们的话里有话吗?!
再说了,你们说要会会她,我大费周章地把人给你们请来了,你们却拿我做筏子?
淮阳长公主气得牙根儿痒痒。
但是这个李多多就这么不知眉眼高低地杵在她面前,她就是想当没看见也不可能啊。
淮阳长公主只好整理了一下心绪,硬是挤出一张笑脸,非常低姿态地跟李多多赔礼道歉:
“方才是我没有体谅到陛下的心意,才有些失礼了,我应该先问过陛下如何安排,再将你安置在女宾席的……”
“可我没觉得这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啊,所以我来跟长公主你说,其实是想告诉你,王三小姐她们做人不实诚,明明长公主就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她们还在背后说长公主的坏话,长公主以后可要离她们远点儿!”
李多多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一脸的我都是为你好。
长公主:“……好的,我记住了,多谢李姑娘提醒。”
“那我回去继续吃饭了。”
李多多高高兴兴地跑了回去,无视一桌子贵女那各自精彩的神情,一本正经地对着王三小姐说道:
“王三小姐你也太多心了,男女不同席,本就该如此,长公主这样做可不算失礼,下次你们可别胡说了。”
说完,又给王三小姐提了个醒:
“对了,既然你们都说我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那你们跟我说话可得小心点儿,不然惹恼了我,陛下要是怪罪你们,我可没办法。”
王三小姐此时已经彻底石化,捏着茶杯的手一直都僵在半空中,纤细的手指上骨节尽显。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这么不要脸的人?!
李多多看着她气得发抖的样子,又很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好了,三小姐赶紧坐下来吃饭吧,再这么捏下去,杯子都要被你捏碎了。”
结果话音还没落,王三小姐手里的杯子就应声而碎,茶水和碎渣子一起被王三小姐捏在了手里,她很快发出了杀猪一样的尖叫。
等到淮阳长公主带了人来,将满手鲜血的王三小姐带走之时,王三小姐挑拨她人关系,被揭穿之后羞恼之下徒手捏碎茶杯的消息已经随风传遍了整个宴席。
那些原本对王三小姐有意的人家,立刻就抛弃了跟王家提亲的想法。
这王三小姐心术不正就算了,还没脑子。
没脑子也就算了,还性格暴躁。
性格暴躁也还行,但她居然能徒手捏碎茶杯!!!
算了,以后娶进门,也是个泼辣的母老虎,还是不要了吧。
与李多多同坐一桌的贵女们此时已经吓疯了。
看着笑眯眯招呼她们吃菜的李多多,她们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这,这女人是怎么能做到一边面不改色坑她们,一边若无其事和她们谈笑风生的?
她们以为她们的段位够高了,结果在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面前,一招都过不了!
贵女们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之前她们整人的时候无往而不利,是因为她们圈子里的人都要脸。
但这个李多多,真不要脸!
不过李多多才不管她们心里怎么想呢,该吃吃该喝喝,等到听见隔壁开始吟诗咏雪的时候,眼前就是一亮,瞬间做好了走上人生巅峰的准备。
她一脸兴奋地看向了沉默的贵女们:
“你们说你们都是自小跟着兄长读书的,想来很有才华吧?咱们也来咏雪吧,如何?”
如何?
貌似,不错啊。
已经被吓傻了的贵女们渐渐回过神来,心里冒出这么个答案来。
论不要脸,她们甘拜下风,论诗书才华,李多多她就是个白丁!
“好啊,我们来作诗好了。”卢铃儿最先露出微笑,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