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焰……
多少个辗转难眠的夜里,他盼着能听她再叫一次阿焰,可当这两个字真的在耳边响起,他却只剩满心的惶惶不安。
害怕再次失去她的不安。
他艰难启唇,喉咙却涩得厉害,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这个时候,否认已经没有意义。
他也不想再骗她。
明明看不到他的模样,阮朝夕还是从话筒传来的急促呼吸中感受到他的惊惶,那惊惶感扑面而来,浓烈得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脸色微白,口气轻得像羽毛,“你真的是阿焰……”
“我……”江宴慌得厉害,手抖得连手机都握不稳了,整个人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大汗淋漓,脸色惨白。
“阿焰,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阮朝夕带着鼻音开口。
可即便内心很失望,很委屈,很生气,她还是愿意听他解释。
他是她最亲爱的弟弟。
“有,我有……”江宴终于回过神来,急急忙忙抓了车钥匙往外冲,“你等我。”
阮朝夕还没琢磨透他说的“你等我”是什么意思,就发现电话已经被挂断。
视线凝在聊天记录里的合照上,眼眶有些酸涩。
窗外的雨丝毫没有停的趋势,雷声轰鸣,闪电劈过,将城市照得亮如白昼,很快又被深浓的黑夜覆盖。
阮朝夕想不明白。
她想不明白阿焰为什么会变成江宴,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瞒自己。
她这一生还不长,可最讨厌的就是欺骗。
当初,从公司发展陷入僵局,到资金链断裂,再到公司破产,所有的一切,她爸都在她和她妈面前瞒得死死的。
她知道,他是怕她们担心。
可既然是一家人,好的坏的,不都应该一起承担么?
后来,她爸突然车祸去世,她才知道,原来公司早已乱作一团。
她爸的死,她妈的病,黎信一家的背叛,无底洞般的债务,每一样,都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死者为大,她不怨他爸,可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想,如果那时,公司的问题她爸能跟她们商量,听听她们的意见,是不是,他就不会那么冒进,不会盲目扩张,是不是,有她们的支持,她爸就不会那么消极,成日借酒消愁,是不是,就不会死……
这样以爱的名义,自以为是的欺瞒,她宁可不要。
她坐在窗边,过往回忆走马灯般一幕幕在眼前闪过,直到一声闷雷再次在窗外炸开,她才蓦然回神。
墙上时钟指向十点半。
想起明天还要去大兴录制节目,她收拾了一下混乱的情绪,起身关灯,离开了书房。
她给过阿焰解释的机会,既然他没什么好说的,那以后,她就只当他是江宴。
将手机放到客厅茶几上,正要进浴室洗澡,突然门铃声响。
她皱起眉头。
知道她住这里的人不多,谁会这么晚来找她?
脑中闪过一起警惕,她拿起手机走到门后,透过猫眼朝外看。
看清门口站的人,她怔住。
没听到回应,门铃再次响起,一声一声,颇为急促。
阮朝夕顿了一顿,拉开门。
门外站着江宴。
已经入秋,他却只穿了件单薄的短袖,浑身被雨淋透,刘海狼狈地耷拉在额前,眼尾处晕开淡淡胭脂色,眼底情绪浓烈,就那么急切又惶然地看着她。
恍惚间,眼前闪过那晚在雨夜中一动不动的固执少年。
她垂下长睫,口气很淡,“你怎么来了?”
她问他,你怎么来了,而不是,你怎么知道这里。
她这样冷静的人,到底还是乱了分寸。
江宴听得明白,掐入掌心的指尖微松。
只要她还在乎自己,只要她还愿意听自己说话,就还有挽回的机会。
他哑着嗓音,眼睛红红地看着她,“昭姐姐……”
阮朝夕瘦削的肩膀一颤。
她低着头不看他,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他身上。他站得很直,双手乖乖地贴在身侧,雨滴像断了线的珠帘,从他指尖滑落,一滴一滴,在地面洇开。
怎么淋成这样?
阮朝夕皱眉,终究硬不下心肠来。
她转身,留着门,往客厅走去。
身后没有动静。
阮朝夕无奈驻足,瞥一眼还在门口的江宴,“你就准备一直在门口待着?”
江宴眼底漫上些喜色,转瞬又被雾气覆盖,应一声,乖乖关上门,进了玄关。
阮朝夕拿了双拖鞋给他,往洗手间走去。
出来的时候,见他已经换了鞋,却还耷拉着脑袋站在玄关那里,听到她出来,小心翼翼抬眸望她一眼,很快又把头埋下去。
阮朝夕抿了抿唇,声线清冷,“过来。”
江宴老老实实挪过去。
他知道,她喜欢自己乖巧听话的样子。
见他这模样,阮朝夕眸光晃动得厉害,张了张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把手里的毛巾递过去。
江宴双手接过,乖巧道谢,在身上胡乱擦了一通。
阮朝夕在沙发上坐下,又指了指一旁的单人沙发,示意他也坐。
“你既然找过来了,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阮朝夕拢了拢身上的薄外套,落在江宴身上的目光恢复平静。
他来了,她就再给他一次机会。
江宴看着她,长睫在眼下绘出一片扇形阴影,他哑着嗓音,声线低沉,“昭姐姐,对不起。”
阮朝夕的目光落在他右眼眼下,那里光洁细腻,丝毫看不出曾有过胎记的模样。
出神间,听到他道歉。
淡淡收回目光,她问,“你怎么成了江宴?”
那个时候,她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叫沈焰,焰火的焰,听说,是因为他眼角那个火焰形状的胎记,所以叫了这个名字。
江宴低头,“我爸姓江,是江家三房长子。”
阮朝夕眉头皱了起来。
当阿宴和江宴重合成同一人,有些真相,就呼之欲出。
在洛杉矶时,她从未见过江宴的爸爸。他妈妈长得很漂亮,但脾气不好,很少出门,偶尔见到,眉眼间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戾色。
她知道,他妈对他很差,动辄打骂,他身上时不时会出现青紫色淤青,问他,他却什么也不说。
她第一次见到他那天,他在雨里站了一夜,只因为他妈心情不好。
那时,邻里间偶有风言风语,说江宴她妈是被包养的小三,江宴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所以才从没见过江宴的爸。
现在看来,这些流言,原来并非空穴来风。
江宴继续往下说,“我那时跟你说要回国一趟,就是因为江家知道了我的存在,想要认我回去。”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带了些淋雨后的鼻音,语气却很淡,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阮朝夕知道,他这些年,过得不一定多好。毕竟,哪家主母,会心无芥蒂地认回去一个私生子?
她看着他,眸光沉沉。
现在的江宴,跟以前很不一样了。他会笑,会装乖巧,眼睛里有星光。
可她刚认识他时,他有自闭症,不爱说话,不爱跟人打交道,眼睛里总是灰蒙蒙一片。有邻居家的小孩欺负他,他不喊也不叫,只面无表情地操起路边的石头砸过去。
他后来告诉她,医生诊断出他有反社会人格倾向,可是幸好,他遇到了她。
想到这,心里像被大石头砸了一下,有些钝痛和心疼。
她抿了抿唇,心底的委屈和生气好像退去一些。
江宴抬头看她,“昭姐姐,我不是故意不认你,我只是……”他盯着阮朝夕,眸光渐暗,一点一点的暮霭覆上来,“我以为你讨厌我。”
可是他这样自私又凉薄的人啊,即便知道她讨厌他,也不愿意放手。
阮朝夕皱了眉头,四目相对,心底浮上诧异。
她是生气,是委屈,可她怎么会讨厌他?
江宴抿着唇,神色黯淡,语气渐渐急促,“你如果不讨厌我,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再没打过电话给我?”
不等阮朝夕回答,他的气势突然又泄下去,漂亮的杏眼里一片白茫茫的惶然,“我知道,我那天吻你,你生气了,你气我不知好歹,所以才彻底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听到江宴这话,阮朝夕眸光闪了闪,眼底的惊愕迅速被不自在取代,搁在膝上的手也不自觉蜷缩起来,耳根泛起一抹淡淡绯红。
她的思绪,好像突然飞到了那个虫燥蝉鸣的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