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苦,朕却只觉得她是闷了,她提出来要找一个画工,画下她当时的样子,朕当时完全没想到她只是想要将这幅画留给朕做诀别之礼,朕当时高高兴兴地点了朕信得过的画工——朕钦点的就是梅若鸿,是你的父亲。”
双文心下稍慰,她的父亲,至少曾是一位令人“信得过”的画工。
“梅若鸿当年就是在这院子里为小园作画的。有一次朕到这里来,听见这暖香坞里欢声笑语,似乎梅若鸿将小园开解的不错,朕心里十分安慰,可是谁知道……”
双文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心道虽然父亲已有家室,可毕竟是个男人,不会令皇帝陛下吃醋了吧!
谁知老皇帝看清了她的表情,登时带着“矮油”的语气嗔道:“你一个小姑娘,这是想到哪儿去了?虽说梅若鸿在此为小园作画,但是这园子里跟着的太监宫女一大堆,可不会像现在咱们这样,独处一室……”
“当年小园高兴,却是因为你。”老皇帝望着双文,温言道。
“是因为我?”双文头一反应,“这不可能?”她那时才多点大?
“不错,确实是因为你。”老皇帝笑得温存,笑容却十分凄凉,令人心酸。
“这就要说到这座‘暖香坞’的一桩特异之处了,”老皇帝望着双文,突然生出些兴趣,“对了,听说荣府上有个丫头,是贾放的左膀右臂,你能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不会你就是那个丫头吧?”
双文微微点了点头。老皇帝便仰天长叹:“不愧啊,不愧是山子野的孙女。”他再次重复一遍,“是朕对不住你。”
这时双文突然心生一个念头,若不是因为她的身世,她也不会因此过来荣府,遇见贾放与李青松,她也许这一生只是个普通人,到年龄就嫁了,随后就相夫教子,这世上的“女明公”双文就再也不会出现,可见人生之际遇终究是奇妙,失之桑榆得之东隅,她所失去的,到底是在另一头给了她些许弥补。
“岔远了,”皇帝陛下就如无数闲聊聊跑题了老人家一样,赶紧再将话题拉回来,“这座屋子的特别之处在于,能让人看见过去的事,小时候的事,那些特别珍贵稀有的过往,特别怀念的事……不止自己能看见,旁人也能看见。”
“这不可能……”双文脱口而出。
她带人修的屋子,这种事她怎么不知道?
皇帝陛下却瞥了她一眼,似乎在说这女孩子怎么这么少见多怪。“你再想想,这座园子里,有没有什么你平时不信,但亲眼见了却又不得不信的奇异之处?”
双文微张着樱口,茫然不知该如何对答。这么一说,她确实是想起来了,这座园子里,怪异之处其实颇多:稻香村先不去说它,那潇湘馆里,每次她都能抽到心仪无比的书籍;蘅芜苑里两座花圃,承包了整座园子里所有奇花异草的育苗……
这么说来,眼前这座“暖香坞”里,能让人看见皇帝陛下说的那些事,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双文顿时四下里张望,似乎是想验证这一点,又似乎无比好奇,如果这“暖香坞”真的这么神奇,那么那些回忆,日日夜夜在她梦中出现的,比蜜还甜的童年,那些与父母在一起的日子……又会在哪里出现。
但是皇帝陛下却坐在原地,扬起头,一动不动地抬眼看着他面前的粉墙。
双文坐在对面,赶紧回头,向侧后方看去,却见背后只是完整的一片粉得雪白的墙壁,空落落的。
“说来也惭愧,朕初识小园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朕一直以为,一直以为……一直以为她心有所属,记挂的是旁人。”
双文可不知道这个“旁人”,眼下就正在这座屋子外面候着。
“后来也是在这里,在这座暖香坞里……她给朕看她最喜欢的那些回忆,朕那时才发现,这些回忆,一帧一帧的,全都是朕和她在一起的时光……”
这座暖香坞如此重要,原来竟是因为,它是皇帝陛下与心爱之人的定情之处。
“那时朕已经落魄了,甚至不是一个闲散王爷——朕是一个朝不保夕的阶下囚,却何德何能,值得美人如此倾心……”
说着说着,皇帝陛下再一次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他哽咽着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一股脑都告诉了双文。
“朕从来都不怪她离开,朕感谢她没有对朕做更绝情的事……”
“朕命你父来此,为小园画像的时候,正值她刚刚生下放儿没多久……”
这回终于轮到双文大吃一惊了:放儿……这么说来,贾放才是……
她隐隐约约听说过贾放的身世,可是却实在没能把贾放与生父因而获罪的那位“美人”联系起来。
“朕当年到这暖香坞来,第一次听见小园笑得欢畅,进得园来,才晓得是小园在这座屋子里见到了你父亲最骄傲最幸福的回忆,见到了年幼的你。”
双文一个没忍住,终于再次泪如雨下,但这回却是幸福的,骄傲的;她还从来没有想过,她的存在,竟给了父亲如此的愉悦与慰藉。
“是的,当时朕满心喜悦,只道是小园回心转意,肯为了这个孩子好好陪伴在身边,好好地过日子。”
“但是她毕竟还是放不下……”
身在陛下与庆王之间,血缘亲情对上了心爱之人,向小园再也承受不住,终于郁郁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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