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各地医务系统反应迅速,震后至今的救援体系统已初具雏形,目前前线医疗点紧急处理病人,乡镇卫生所收治轻伤患者,县医院主要负责中重程度的伤员并且进行评估,条件无法满足后续治疗的才会被转移至上级医院。
严奚如自己去哪里抛头颅洒热血都甘愿,这时候却自私地希望俞访云能向后靠靠,不要傻乎乎地冲那么快,能站在稍微有些荫蔽的地方。
将近夜里十点,夏蝉都不叫了,这几日他第一次抽空回家,客厅里还亮着荧光,沈枝仍守着电视机等最新消息。
她担心严成松。
“妈,睡觉去吧。爸昨天和我联系过了,他这些天在县政府指挥卫生防疫,那里的余震最近几天开始平稳了。”
“我知道,但我得看着啊……你爸以前不论去哪里,去得多远,哪次不是每天都给我打个电话的,可这一次,连个消息都没了。”沈枝说着,抹了下眼角。
哪个母亲不希望丈夫和儿子日日夜夜待在自己眼前,可她这个丈夫啊,这个儿子啊,都只想做顶天踵地的男人。
严奚如扶住妈妈的肩膀,这才几日,她的肩胛骨都凸起了。
屏幕上忽的一闪,放出了震区前线最新的画面,记者正在采访专家灾区传染病疫情的监测现状。沈枝感觉自己肩上手掌霎时僵硬,抬起头,儿子眼中闪烁荧光,竟然有热泪盈了眼眶。
“妈,不是问我对象吗。”严奚如哑声说,“这就是。”
之后一直等不到条好消息。大交班时却听得同事说,前线有个医生昨天余震里被埋到了房子下面,到现在了人还没被挖出来,好像是桐山医院派去的……严奚如猛然站起来,茶杯都掀翻,整个办公室的人看过来。
江简拉着他出门,推到角落:“老大,你是不是担心俞医生啊?”连最迟钝的一个都看出来了。
严奚如靠在墙上,看不清表情,喉中翻涌,“别和我说,先别和我说……”他指甲嵌进墙皮,硬生生抠下来一块,“我要赶过去……要亲眼见到他才算数……”
“老大!”江简按住这疯了的人,使劲压低声音,”……不是俞医生!不是俞医生!”
据他同学在前线凌晨发回来的消息,失踪的好像是桐山骨科的刘医生。
“现在那边乱得很,人还没找到,谁都不敢说出事的人就是他……”
严奚如脑中轰鸣声不减。那他呢?三天了音讯全无,这和失踪有什么区别?!——重获一丝清醒,仍旧坚持:“我要去前线,谁拦着今天我都要去前线。”
这一个个都疯了。江简死死顶住他:“救援队第二批都已经集合了!没有你!老大,你冷静一点!”
“你闪开!我去找方光明!”
“方主任也在前线救人啊!”
“那我去找孙其,滚开!”
危木岌岌,刀山火海,他剜了心肉也要去走一趟。
“前线不缺你。”孙其门都没让他进,直接拒了。
“医疗队总共送了两批年轻人过去,省外也有同志支援,一线医务人员望风响应,已趋近饱和。危重病人不断在往我们医院送,你留在这里才是帮忙。”孙其看着他,足够诚恳。“小刘失去联系之前还在和我说,前线现在多缺耗材,我都恨不能亲自送过去……”
手下同志出事,老院长脸上的沟壑陡深,一夜花了鬓发,严奚如见他这样,所有想说的话也都缄口。
孙其的桌上贴着两张数字,刻了又划,一张是这次灾难里死亡的人数,另一张是桐山接收的伤患数量,两两相抵。可如此相近的两个数字,再也不能相交了。
心力交瘁下,老院长依然细心,“严奚如,你是不是几天没休息了,明天放一日吧,少给你爸添桩心事。”
严奚如嗯了一声,闷头转身。他已经拧成梁上危绳,再不得一刻松解,整个人都会折断。
湃庄县医院。
“俞大夫!体温还是没退下来,昏迷状态,抽搐隔一小时发作一次,现在持续腹泻,呃逆。”
俞访云几步跑来:“血浆拿来了吗?灌肠结束半个小时之后开始输血。”
这个伤者昨日刚移交到他手上,左腿筋膜轻度撕裂,但更严重的是患者急性重症肝炎的症状。来的时候呼吸表浅不规则,心率缓慢,积极抢救之后有所缓解,仍处在危急状态,时时需观察病人的出血倾向。
更紧要的是,这是一例传染病患者。
肠道传染病在灾后极易流行,尤其是甲肝,痢疾等日常接触就可感染的,紧急将病人送进了县医院的隔离病房,俞访云本人也进行自我隔离,在疾控中心专家抵达之前,丝毫不敢懈怠。
“俞医生,门外有人找你。”
俞访云立刻站起身,却觉天旋地转,双腿酸软差点扑倒在地上。
护士惊呼:“你一天没吃饭了!”
“没事。”他扶着腹部,拖步去门口。这几日他昏天黑地,不是忙得忘记吃饭,是一口都塞不进去。前几日见了太多血淋淋的死,断肠残肢,尸体和蚊蝇……下落不明的同事,落个不停的大雨,每一件都足够把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击垮。
见到玻璃门外那人时,俞访云却霎时木在原地。
严奚如撞上他眸子,光都黯淡,胡茬邋遢,下巴也瘦削成了另一个人似的。这才短短几天,一个人究竟去什么修罗地狱里走了一遭才会变成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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