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傍晚,严宾回家前,严府八角亭中,有过一场对话。
邵景雄笑道:“严统领,今日有人当街欺辱我孙儿邵云,我派人过去,偏偏遇到令郎插手其间。我希望严统领能劝严公子莫再插手此事,把这几人交给我邵家,以免伤了我们严邵两家的情分。还有,你别怪我多嘴,严公子放着好端端的靖天卫不做,偏偏去开什么酒楼,整日结交什么江湖人士,实在是不务正业,真是辜负了严统领的一片期望啊。”
宁远府城中,所有人都知道严武父子一向不和,邵景雄故意这么说,是为顺严武心意,他认为严武一定会给他面子,定会好好教训严宾,再把方小年等人交给他处理。
“我儿如何,我自己会教,就不劳你心了。”
却不曾想严武冷面硬声道:“要说起不务正业,你孙子邵云才是当之无愧,横行霸道,长恶靡悛,人们在背后说起你家邵云,谁不吐上一两口唾沫?我儿与他比起来,实在自愧不如。”
“你!”
邵景雄气结,冷声道:“严统领,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夸你孙子的意思。”
严武饮了口茶,道:“就如今日之事,明明是你孙子先欺辱他人,仅因对方长得丑陋,就要打杀,真是威风凛凛,霸气十足。后来踢到铁板,被人教训,却又能忍辱负重,先夹着尾巴逃回家,而后再请家中供奉出马找回场子,如此心志智谋略,也令严某钦佩不已。”
“够了!”
邵景雄猛地拍桌。
他万没想到自己只是说了严武儿子一句不务正业,严武就拿他孙儿损个不停,这么护犊子,完全不像外面传的那般。他深吸口气,压着怒火道:“严统领,看来你是不准备给我这个面子了?”
严武斜觑邵景雄,道:“你孙儿带人要在我儿酒楼闹事,我儿哪有不能管的道理,你也好意思来问我要面子?”
邵景雄气得呼吸急促,道:“严宾分明是要保那几人,出了稻花乡,还与他们同进同出,不止如此,后来在抱金楼,又和那几人一起欺我孙儿。严武,我是好心好意才来找你,让你劝严宾不要插手,不然到时万一有什么事,你不要怪……”
邵景雄话还没说完,就被严武一把扣住脖子,缓缓提起来,严武看着老脸通红、蹬腿拍手的邵景雄,目露凶光,道:“你敢伤我儿一根毫毛,我就要你老命!”
他猛地一掼,将邵景雄掼在地上,邵景雄捂着脖子,趴在地上咳了两下,这才回过气来,起身满是忌惮看着严武。
严武道:“还有,你孙子前年做的那些好事,别以为没人知道,也就是你们邵家手脚干净,不然我早就抓他回靖天卫大牢了。我希望你好好管好你孙子,你若不管,将来总有一天,会由我们靖天卫来替你管教!”
摸着脖子的邵景雄动作变缓,眯起双眼,面露忌惮。
严武所言确有其事,他孙子两年前在街上看中一名赶集的农家少女,于是尾随至城外数里的留子村,将少女玷污,却不曾想被几个村民撞见,于是邵云便杀光所有村民,还放火烧了整个村子,伪装成土匪行凶放火。邵景雄亦知道这件事,原以为处理的很干净,没想到严武会查出其中蹊跷,不过幸好没有证据,不然以严武刚直不屈的性子,早就抓邵云伏法了。
“该说的都说了,你们邵家好自为之吧。”严武背转过身,摆手道:“我就不送了。”
“多谢严统领招待,告辞。”
邵景雄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拱了拱手,拂袖而去。
……
邵景雄回去路上,越想越愤懑,于是为了出自己的这口恶气,更为了自己宝贝孙子,他恶向胆边生,知道严武今夜要外出抓捕圆房和尚,便欲借机除掉严武。
他做到了,成功杀了严武,若非有方小年这个意外,所有人都会以为是圆房和尚杀了严武,不会有人怀疑到邵家头上,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邵景雄终究难逃恶果。
不过他并不孤单,因为牵扯出邵云当年恶事,邵云亦被缉拿归案,爷孙二人不日就会一同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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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府后院有棵枇杷树,苍翠繁茂,亭亭如盖。
树下有座坟,葬着严宾的母亲。严母早逝,走的那年严宾才五岁,亦是同年,严武栽下了这棵枇杷树。
今日,树下多了一座坟,周围一根根白幡指控,一张张黄纸散落在地,穿着孝服的严宾跪在坟前,身后还跪着一众靖天卫,方小年几人则遥遥看着。
严宾沉默良久,开口道:“爹,今日王掌柜找到我,告诉了我一个秘密,我说给你听听。”
众所周知,稻花乡那位说书先生腹有墨海,见多识广,却不知那些神仙轶事,都是老板严宾告诉说书先生的。而这些消息,亦都是严宾向别人花钱买来的,正是源自这名王掌柜。
严宾道:“其实那些人物事迹,都不是王掌柜打听来的,王掌柜说他一个小小盐商,虽然交友遍天下,却还达不到那种层次。而是有个人,经常会把打听来的人物事迹告诉王掌柜,再让王掌柜卖给我,还告诉王掌柜,不要在我面前提及他。”
严宾顿了顿,忽而笑道:“爹,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我每回给王掌柜的钱可不少啊……”
原来,严宾向往的那些人物事迹,都是他爹帮他打听回来的。
严武和严宾各执己见,僵持不下,最后各退一步,严武不再强迫严宾,严宾则放弃梦想,开了稻花乡,成为一个闲人。
父子二人,其实都在赌一口气,等待对方先让步。
但终究是严武这个父亲,这个自己可以教训儿子、但不允许别人说儿子半句不是的父亲,先让了啊……
严宾依旧笑着,却已然泪流满面。
一阵风吹过,卷起黄纸,飘荡空中,可唯独严宾身前的那几张,因为湿透了,怎么飞也飞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