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出山,入世。
天青色等烟雨。
烟雨已至。
之字形山路盘绕间,滑腻了人心。
少年一身青衣,腰间佩剑,背负行囊,仅有几枚碎银和几套换洗衣衫,如那侠客仗剑入江湖,只不过少年入的是朝堂。
江湖之险,在于刀光剑影人心阴暗。
朝堂之险,犹在其上。
赵楚仙撑着油纸伞,向身畔倾斜,半边身子沐浴着细雨,心却暖和,身旁小姑娘默默无言,盯着脚尖一步步下山。
不知为何,赵楚仙想起了那首《再别康桥》。
轻轻的我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
却留下一腔牵挂。
我会回来。
一定!
有些故事开篇第一句就有了结局,自己和程暖春便是如此。
之字形山路终有尽头,正如那人生一般。
来到山脚下,晒场处已聚集了整个垂帘村的村民,大家今日为赵楚仙送行,这一两日,垂帘村人已经接受了被招安的事实。
且他们明白一个道理。
赵楚仙是他们的希望。
以赵四娃和黄粱为首,六百余人齐聚晒场,密密麻麻,目视赵楚仙来到晒场,黄粱上前,笑道:“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了,不过我一直喜欢仙哥儿的称呼,仙哥儿,此一去千万里,孤身入朝,万般风险,愿你平安归来,亦愿你归来之时,便是垂帘村改头换面走出群山之日。”
黄粱是先生裴旻教出最好的学生之一,去参加过乡试,他叔父黄鳏夫立国的时候,他也从没参与其中,但如今他却是垂帘村最为积极的人。
他明白叔父黄鳏夫的立国称帝毫无前途。
更明白赵楚仙的招安意味着什么。
赵楚仙点头,笑道:“咱们村你大概是最清楚局势的人之一,从被东宫娘娘选为棋子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当下局面,需要我们所有人努力走出这个困局,如今我去京畿,垂帘村便交给你了。”
黄粱大笑,“待你归来之时,垂帘村必有精兵两百!”
造反,可以不尽心。
但是若有正轨编制,食国之禄,岂能不尽心。
赵楚仙拍了拍他肩头。
看向芸芸村人,深呼吸一口气,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两个字:“等我!”
转身大步而去。
程暖春看着赵楚仙的背影,咬着嘴唇,眼里晶莹,却倔强的没有掉落下来,呢喃着说仙哥儿且带吴钩取关州,但你和二狗哥都要好好的回来啊。
赵四娃上前两步,和黄粱并肩,轻声道:“怎么一点也不悲壮?”
黄粱呵呵一笑。
哪有那么多悲壮的离别画面,想多了罢。
……
……
山路崎岖。
这不是赵楚仙第一次出山,但却是心情最好的一次。
穿越了。
没外挂。
如果裴旻算外挂的话,也行。
不过在异人遍地走,帝王都如狗的此间天下,这个外挂似乎不值一提,君不见汉王身畔有卫青、霍去病,搞不好还有飞将军李广。
君不见,北境秦王身畔有杀神白起。
然而每一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江湖侠客梦,更有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朝堂君王梦。
赵楚仙等来了机遇。
他从一个普通人,即将一跃成为郡王。
也许是主角光环?
谁在乎呢!
反正自己将在此间天下开启一段崭新的人生,至于最后能走到多远,能否和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数风流,天知晓。
事在人为!
这一次出山,赵楚仙只做一件事:笃定郡王身份。
人在什么位置,看什么风景。
以往出山,只觉山路崎岖,此次出山,心中这十年看过的兵道常识一一闪过,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东宫娘娘在垂帘村的布局是深思熟虑的。
进出垂帘村,只此一条路。
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且全是下山路。
易出难进!
如果垂帘村的曳落山能驻兵数千,就会像钉子一样钉在汉王的背后,哪怕他有卫青和霍去病,依然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然而曳落山确实是有驻兵数千的条件。
所以落郡王府在平江集,东宫娘娘一定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决定。
想到这赵楚仙脚步轻快了起来。
他没有忠君思想。
既然有这个条件和地理位置,将来天下大乱,作为一位藩王,难道就没点其他想法?
有的!
山间青衣江水呈现出醉人的蓝绿色,两岸猿声啼不住。
赵楚仙有点飘了。
出了群山,来到关口。
西尽关。
有一座渡桥。
东去桥。
据说是前朝某位诗书大家负笈游学至此,望群山之中云来云往,又观青衣江东去,便挥毫泼墨踢了这么个名字。
甚至还写过一首诗,可惜遗漏在尘埃中了。
世人大多只记得其中一句:山崖添墨斜碧娑,西尽东去不似昨。
诗是好诗。
可惜人不是好人,那位诗书大家入仕之后,专权朝堂蒙蔽君王,最终导致王朝覆灭,这才有了大骊太祖的开国。
东去渡桥上,有位中年人按刀而立。
狭刀。
着皂色锦衣,应是清异司的缇骑。
看见赵楚仙,上前两步,抱拳为礼,“我是清异司缇骑李易盛,奉朱主司之令,在此迎你,请随我去州府安置一两日,便可启程去往京畿。”
言辞平淡,不卑不亢。
不过赵楚仙从他眼眸里看见一丝不屑。
区区一个藩地不过数十里的郡王。
区区一枚棋子。
随时都可能被大骊舍弃,在清异司缇骑眼中,真就和地方县令差不多,甚至不如,须知即使是清异司的皂衣缇骑,面对州府官吏,腰板也直得起来。
别说县令了。
赵楚仙颇为无奈,人生就是这样,面子不是别人给的,需要自己挣,挣面子就需要里子,而里子自己现在没有!
区区一个无兵无权的招安郡王而已。
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如果连这点胸怀气度都没有,何谈争雄于秦皇汉武。
抱拳回礼,亦不卑不亢,“有劳。”
李易盛眼睛微亮。
朱一山回到府城,并没有提及垂帘村的事情,只是着人送信去往京畿,说金甲王仙之已经叛逃清异司,投奔了汉王,其余事只字没提。
李易盛以为赵楚仙只是朱主司在垂帘村挑了个略懂一些文字的少年而已。
不曾想颇有气度。
遮莫是异人?
李易盛旋即自嘲的哂笑,当了十年清异司缇骑,本能的以为所有不以常理度之的人都该是异人,如果这少年真是异人,朱主司岂会让他活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