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笛音没有响起之前,永安侯府正在灭临一场性命攸关的战斗。
“幽冥卫。”韩砚眯起眼,盯着围拢在院子里的人群。
曾靖大吃一惊,没想到传说中的强悍队伍居然会是这群货。
最为震惊的是麻婶,因为这些人中有的她都认识。
“挑大粪的跑我们家来做什么?”
冦善默默地垂下头:“我跟你们走。”
麻婶一脸诧异,跟挑大粪的走?开啥玩笑。
叶家世世代代都是武将,在府邸当差久了,也吸收了不少武将的风范,麻婶伸手挡住冦善:“我来解决。”
冦善张了张嘴,似乎要讲什么,却见妇人走下台阶:“我说老张头,上回赊欠你三贯钱,又不是不还了,至于大晚上追到家里来吗?”
老张头:……
麻婶跟巡视似的,挨个看了个遍:“别以为把你儿子带来我就怕了,我们侯府家大业大,那点小钱我们根本不在乎。不对啊,我只欠老张头一个人的钱,你们全跑来干嘛?给他撑腰吗?”
“麻婶!”冦善及时叫住她。
跟幽冥卫说话,简直就是对牛弹琴,他们绝不会随意开口。
麻婶觉察出不对劲,连忙退后:“管家,到底怎么回事?”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下场,闭了闭眼睛:“麻婶,侯爷就靠你照顾了。”
麻婶惊惧了:“你说什么胡话呢,大家都在府邸干了半辈子了,怎么……”
刷的一下,幽冥卫亮出了武器,统一的姿势,统一的表情,给人无形中产生一种要灭亡的压力。
曾靖眯起眼:“好大的胆子,摄政王在此,也敢露刃?”
但这番话似乎对他们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
曾靖连忙朝后看去。
韩砚道:“这些人只会听命于主将。”
正是如此,幽冥卫才能不被皇权所左右,不被权利所诱惑。但同时,这种人也十分可怕,一旦被盯住以后,除非死亡,不然休想摆脱。
“主将不是叶荣吗?”曾靖狐疑的说了一句。
话音刚落,那些人犹如鬼魅般蹿跳过来,曾靖吓了一跳,连忙抽剑迎上去,可是,与他迎面相撞的那人却在半空中突然改了道,曾靖扑了一个空,返身一瞧。
我的妈呀,全部朝冦善涌过去了。
铛……一柄雕刻着龟壳形状的剑替冦善挡下了一击,但是对方强悍的力道还是让韩砚感到虎口一麻。
武功高强之人,只需过一招便晓得对方什么水平,就那一剑,便让韩砚知道再打下去便是以卵击石。
想不到幽冥卫会如此强悍。
“为什么不还手?等死吗?”韩砚冷然质问。
在此之前,冦善对生死已经不在乎了,所以,当幽冥卫冲上来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反抗。可惜……刚才被一剑刺死也就罢了,偏偏又没死成。
人的本能就是求生,谁会巴巴得盼着自己死呢?
冦善闭了闭眼睛,似乎不愿意去想那些美好的东西,因为一旦想了,就会拼了命的想活。
今晚能活的了吗?
不知道。
第一剑,被韩砚挡去了,可是,韩砚毕竟是一个人,这里起码有十几个幽冥卫,千万不要小看他们,其中每一个人都武艺高强,有的甚至连他都没有把握能打赢。
对手那么强悍,怎么活?
“冦善,去祠堂,祠堂里有老爷的牌位!”麻婶突然高喊。
冦善猛地睁开双眼,对啊,叶横波。
足尖猛地一点地,人便腾空飞跃过众人头顶,但幽冥卫也不是吃素的,纷纷跃上半空追逐上去。
韩砚看出来了,这帮人只认准冦善一个,至于其他人压根儿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
“跟上去!”韩砚对曾靖吩咐道。
于是,一群人在侯府起起伏伏,从这个屋檐跳到那个屋檐。
冦善在最前面,但凡他踩过的地方,都出现了一丝小小的裂痕,等身后的幽冥卫再踩一脚,屋顶哗啦一下整个塌陷。突然失去支撑力,跟的最紧的那几个突然消失在了冦善背后。
麻婶跟府邸的小厮见状,连忙抄起扁担跟铁锅:“快拦着他们。”
掉下来的幽冥卫很快从废墟中爬起来,刚刚站稳,就见一条扁担迎头砸下来。
“放手,放手……”麻婶哪里是这群人的对手,扁担轻易的被人抓在手里,她抽也抽不动,索性不要了,直接上手打。
耳光啪啪啪的抽,对方纹丝不动,连眼皮子都没眨几下,反倒是麻婶掌心都打红了。
“麻婶,冦管家被人扯下来了。”小厮在门口大喊。
麻婶痛心疾首:“还不去帮忙,愣在那干什么。”
侯府多灾多难,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柳暗花明?谨防这些人再过去增添压力,麻婶一只手抓一个,耍起泼皮:“你们有种就从我老婆子身上踩过去。”
幽冥卫当然不会。
他们的目标是玄机寺,其他人等绝不能伤害分毫,哪怕推搡一下都是犯忌。
曾靖越过破碎屋顶的时候,看见了下面的一幕,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反手扔掉武器,飞身而下。
前方幽冥卫正在极力的追逐,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瞧,竟是一名手无寸铁的男子。
曾靖双手紧紧抓住两位幽冥卫的脚踝,用身体的重量拖住他们。
“你们要走,也从我身上跨过去。”这招是跟麻婶学的,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但起码能拖一阵是一阵。
幽冥卫试图挣脱,曾靖却先他们一步,扯下衣袍的带子,飞快的缠绕几下便将自己跟幽冥卫缠住了。
“来,砍死我,往这儿砍!”曾靖把脖子露出来。
幽冥卫:“……”
那方,受了伤的冦善跌爬着往祠堂方向冲,他手里的剑已经被打落,腰侧印出一滩深红色的血印,每走一步身后都拖出一条血线。
韩砚狭眸冷冷一瞥,疾步退后,手里的剑横扫,‘铛’得一声几乎将人耳膜震碎,长剑滑过的墙壁,裂开了一道口子,顷刻间向前倒塌。
掀起的烟尘暂时拖住了幽冥卫的脚步,说时迟那时快,趁着幽冥卫被困住的那一瞬,飞身追上冦善拎起对方的后腰腾空而起。
身后的风紧,韩砚甚至连回头瞧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在侯府最北边的院落,灯火透明,想必就是祠堂了,韩砚卯足劲将手里的人用力扔向敞开的大门。
冦善身上已经千疮百孔,踉跄着爬进门槛,回头一瞧,幽冥卫果然都不敢随意进来。
这是叶荣经常来的地方,里头供奉着叶家上下十几代人的灵位。
冦善呸得吐出一口血水,恶狠狠的盯着门外的幽冥卫。
“谁敢进来。我就烧了这块破木头。”他拿起叶横波的牌位,悬在一只蜡烛上面。
幽冥卫不敢妄动,眼巴巴的看着。
曾靖赶到时,看见幽冥卫把祠堂的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王爷,要不要去搬救兵?”这群人简直太厉害了,一般的侍卫可能奈何不了他们,得动用虎符才行。
韩砚抬手阻止:“这些人都是老祖宗养的,不能轻易屠杀!”
“可是……他们不认人啊。”想不通老祖宗怎么养这么一群怪胎。
就在双方对持,看谁能坚持的更久时,静谧中突然传来一段奇怪的笛音。
紧接着,幽冥卫跟逃散的蚂蚁一般,纷纷往后退,退到墙根处,纵身一跃,集体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回来搬救兵的叶殿刚巧踏进门看见这一幕,顿时傻眼:“死球,侯府怎么也被幽冥卫攻击了。”
转身往回跑,不巧跟叶枫迎头撞上。
“你怎么跑回来了,侯爷呢?”
“侯爷受伤了,在建业侯府疗伤。叫我回来瞧瞧冦管家,对了,他人呢?”
叶殿脑袋一团乱麻:“我也是刚回来。”
祠堂内,韩砚正在给冦善看伤势。
“都是一些皮外伤。”他顿了顿:“但也不可大意,曾靖,回府邸取些药来。”
“是!”曾靖立刻动手回王府。
叶枫跟叶殿赶到,看见这一幕时,心里不由得揪起:“管家,您怎么样了?”
韩砚朝旁边让了让:“你们不是跟叶荣在一起的吗?”
叶枫连忙道:“我们侯爷也受伤了,正在建业侯府疗养呢。”
一听叶荣受伤了,冦善激动地想爬起来,却因自身原因重新跌回原处:“叶荣伤重不重?”
叶殿道:“不重不重,已经救回来了。”
韩砚表面不露声色,心里却开始着急起来,刚准备动身去侯府探望,麻婶火急火燎的跑进来:“管家,快跑,那群人又来了!”
所有人:“……”
此时幽冥卫正抬着一顶轿子跨进侯府。
“左边……往左边走。”轿子里的人有条不紊的指挥着。
幽冥卫集体向左,路过一地的碎砖乱瓦时,轿子里传出来一声惊呼:“谁干的?嘶……”
抬轿子的幽冥卫不由放慢速度,身着猎户装的男人急忙掀开帘子:“侯爷,莫要激动,您一激动伤口就会裂开的。”
叶荣一把掀开帘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几乎倒塌的侯府:“你们是不是把我家拆了?是不是?”
主上质问,哪里有不回答的道理。
猎户立刻回头冲后面的人吼:“到底谁干的?”
没一会儿,十几个人从队伍里站出来。
“属下知错,主上请责罚。”集体跪下。
猎户凑过来,小声道:“主上,您准备怎么罚?”
叶荣郁闷至极,幽冥卫是拆迁队的吗?墙都被打穿了?
“等老子伤好了再找你们算账。”
“侯爷,侯府房屋尽数损坏,怕是不利于疗伤。”
“可以去本王的府邸。”
一道冷声从旁传来。
叶荣从骄子里探出半个脑袋:“王爷?”
韩砚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轿子前面,幽冥卫非常有眼力价的退散开来,在轿子的外围形成一道保护圈。
瞧见她脖子上的纱布,他语气一沉:“谁弄得?”
叶荣:“我自己不小心。”
本来只是想吓唬吓唬,谁知手里的剑太锋利,不小心砍断了一根血管,幸好有那个超级补血的血参,否则明年的今天就是她的忌日了。
猎户怕耽误久了,对叶荣伤势不利,恭敬的上前道:“摄政王,郎中说侯爷伤口还未痊愈,不宜吹风。”
韩砚一听,立刻将叶荣塞进去并拉好布帘。
“抬着你们的主子跟本王走。”说完,收剑入鞘,转身朝大门外走去。
……
十日后。
“无聊啊~~~”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抗议,但都没有什么效果。因为让她无聊的人就是这座府邸的主人——韩砚。
受伤的头几天至少还有来探望,到了后面,鬼影子也没有一个,还以为是自己人缘差,一打听才晓得,摄政王下了禁令,不准任何人来探望,甚至连侯府的人都被挡在了门外。
“王爷说了,您需要静养,太吵闹不好。”
叶荣抬头瞧了曾靖一眼:“你们王爷……原话是这样的吗?”
韩砚的原话是:叫他们都滚。
别以为她不知道,那个时候她就在房间里面听着呢。
曾靖讪笑:“王爷也是为了您好不是?”
叶荣撇嘴:“你们王爷就是个闷葫芦,他不喜欢热闹,也觉得别人跟他一样。”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王爷喜欢的东西可多了。”
“他喜欢什么?有一样是超过两个人玩的吗?”
曾靖被问的哑口无言,仔细一想好像真是,不管什么样的娱乐,韩砚都只是一个人,不像叶荣无论干什么都前呼后拥的。
曾靖稍稍幻想了一下韩砚被人前呼后拥的样子……
“下棋是两个人!”
韩砚朝他们走来,他并没有穿朝服,而是一袭银色的袍子,袖口是少见的双层云秀,隐约相连成蜿蜒的淡墨色螭吻龙纹,乌发高耸,两鬓垂在肩膀上,整个人华贵精致,风神超卓。
曾靖有些意外,这个时辰他一般都在宫里批折子,怎么突然回来了。
韩砚知道叶荣‘耐不住’寂寞,所以早早就把折子批好赶回来了,他抬了抬手,示意曾靖退下。
碧波湖畔,小侯爷四仰八叉的躺在上面,看见摄政王后,立刻把脸扭到一旁,仿佛不愿看见他。
韩砚无声的笑了笑:“生气了?”
忽然,身子一轻,叶荣被人腾空抱起。
“唉唉唉……你干嘛?”
“不是说无聊吗?”韩砚目视前方,大步朝着书房方向走去。
半路上遇见府邸的侍卫,大家仿佛已经见怪不怪了,看见也当没有看见。
踢开书房大门,后脚跟一抬,门扉快速闭合。
“守着,不要让人进来。”韩砚隔着一道门吩咐外头的人。
“是!”
叶荣一听不许人进来,心里顿时明白过来。
这意思太明显了。
他是嫌自己太无聊,所以……找她做点不无聊的事?
韩砚把她放在书房的软塌上,意味不明道:“你等一会儿,我马上过来。”
说完便转向屏风后面。
等韩砚端着棋盘出来的时候,叶荣正在解内袍的衣带。
书房里一片寂静,静的只能听见一下一下的心跳声,连窗外威风拂过树梢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不清晰。
那一瞬间,一个疑问直击摄政王的灵魂:她脱衣服干嘛?
与此同时,一个想法也激荡在叶荣的脑海:我该怎么解释脱衣服这件事?
最后,还是韩砚化解了这场尴尬。
“你的伤还没有好。不宜受凉。”
叶荣连忙借坡下驴的狂点头:“对对对,我这就把衣服穿好。”
待她整理好衣衫,韩砚将棋盘横在两人面前。
“要黑子,还是白子?”
“黑棋先走,一般技术烂的人才会选择黑棋。”叶荣想也没想:“黑棋。”
韩砚:“……”
黑白两子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厮杀,叶荣是个散漫的人,下棋时坐姿极为不雅,开始还能端正,到后来索性用靠枕支着,半截身子歪在上头,此时,她捏着黑子犹豫不决。
想不到这家伙倒是有两把刷子,干不掉他啊。
“走这里。”吧嗒,黑棋落下。
韩砚想了想:“你顾前不顾后,怕是又要输了。”
叶荣伸头看了看:“我还没死呢。”
韩砚轻轻一笑:“是吗?”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白子轻轻放下,叶荣脸一僵:他妈的,怎么又输了。
整个下午一盘都没赢过,有没有搞错。
“不过,你也并非没有绝处逢生的机会。”
“把我堵得这么死,哪还有什么绝处逢生!”
“我给你留了一条生路,瞧……”手指点了点棋盘上的某个位置。
叶荣再次伸头,哎呦,还真的唉。刚准备把黑子落下,转念一想不对啊,照这样下去,她岂不是处处都要受制于他?
心一横,走了另外一步。
韩砚敲击着棋盘提醒:“走这里就必死无疑了。”
“死我也甘心。”
最后结局让人大跌眼镜,叶荣起死回生,误打误撞的一步,居然把韩砚之前布局精妙的阵法给破了。
韩砚笑而不语,一边收拾棋盘一边问:“还来不来了?”
尝到甜头的某人立刻翘起了尾巴:“来啊,让你瞧瞧我的厉害。”
很久很久以后,叶荣才晓得,韩砚自学成以来,没有输过任何一个人——唯有她。
不知道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晚膳过后,连曾靖都瞧出来叶荣心情不错。
“什么事那么开心啊侯爷。”
叶荣洋洋得意的摇了摇手指:“天机不可泄露。”
总归要顾及一点韩砚的面子的,下棋输给她这事儿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曾靖摇摇头,听说两人在书房做了一下午,还不准任何人去打扰,切,不就是男女那点事儿吗,算什么天机。
入夜,幽冥卫悄然而至。
“主上!”猎户跪地,跟叶荣请安。
叶荣斜躺在藤椅上,意兴阑珊:“房子修好了?”
“还没有。”
“没有你跑来干嘛?”
猎户似有难言之隐,但又不知道如何说。
叶荣等的不耐烦:“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烦不烦?”
猎户道:“是这样的,那个……管家是玄机寺的人,您还没有更改之前的命令,他现在整日在祠堂待着……我们很为难。”
叶荣蹭的从藤椅上跳起来:“我不是说过撤销屠杀玄机寺了吗?”
猎户连忙安抚:“主上,您别激动,小心再把伤口弄裂开。”
叶荣捂着脖子,不悦的翻着白眼:“是不是要我写一张字条,盖上手印才算真正的更改命令?”
“不是这样的,呃……我们幽冥卫一般都是按照笛音行事,若是想更改之前的命令,得用专门的密令笛音。”
“什么?”
猎户从身上掏出一只银笛:“就是这个。”
叶荣看了半天:“你是叫我把更改的命令用笛子吹出来?”
猎户点点头:“没错。”
“用嘴说的不行?”
“不行。”
“拿来。”愤然的朝对方伸手。
猎户诧异不已:“主上会吹?”
“废话,吹箫嘛我在行!”
对方似乎并不相信,可听她说的这么肯定,连忙把笛子奉上。
还别说,小笛子挺有质感,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叶荣没有多想,直接对着吹起孔吹了几声。
对方登时脸色大变:“主上,主上……”
“呃?”
猎户来不及解释,赶忙夺过笛子,呜呜呜吹了几段音符。吹完之后,猎户摸了一头的汗,似乎刚经历过一场生死。
叶荣惊悚不已:“我吹的不对吗?”
“主上……每一个音符都是一个命令,您刚才吹的那段……太……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