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芳没再去医院,她没有起床吃饭,躺在床上冷眼看着程郁哼着歌走来走去——她自己找了被褥,在小隔间里铺了床,就这样住了下来。
程郁仍然睡不着,手边只有程望离开前遗忘的被藏在床垫下面的半包烟,她握着它,像握着救命稻草。
“我不知道程望去了哪里,那就只好守株待兔呀,他总不会连您的葬礼都不来参加。”面对着林芳的疑问,程郁笑得乖巧。
林芳毫不怀疑,她是真心诚意地在等待自己的死亡。
癌症的肺部转移让她躺着也不舒服,呼吸声沉重得像拉风箱,时不时就撕心裂肺地一阵咳嗽,程郁偶尔给她煮点冰糖雪梨做安慰剂,放在床头柜上都放凉了,她看也不看一眼。
疼痛太剧烈的时候,林芳偶尔会出现幻觉,她那时候刚怀二胎,她和程镜堂都还没有被辞退,刚开始她害喜得厉害,又不敢让单位里面的人看出来,程镜堂就给她做白糖煮山楂和冰糖雪梨,放在不锈钢饭盒里让她带着当零食。
煮的时候满厨房都是酸酸甜甜的香气,小小的程望踮着脚扒着厨房的柜子往锅里看,他贪甜,乳牙已经蛀了几颗,还是不长记性,想要偷吃。程镜堂看到了,就把他扛在肩膀上假装往厨房外丢,吓得他抱住爸爸的头大喊“妈妈救命”。
她护住肚子,坐在椅子上笑着向跑过来的小孩伸出手。
林芳伸着手,向虚空里抓了两把“程望——程望!”突兀响起的声音在半夜里凄厉得骇人,她好像还要说什么,但是嗓音戛然而止。
程郁站在客厅里,打通了120.
林芳大概没什么亲近的亲戚——就算有,程郁也不熟,她没有办葬礼,草草选了处墓地就把骨灰葬了。刻碑的人问她落款,程郁想了想说:“空着吧。”
那人挺为难的,“空着挺难看的,怎么着也写点儿吧。”
程郁冷着脸:“我给你加钱,就空着,你随便给设计的好看点。”
林芳死后的第七天,她没等到程望,自己抓着身份证和户口本去派出所改名字。民警问她改名字的理由:“你现在改名,毕业证书一类的都改不了,银行卡相关信息都要去跑柜台重新办的,很麻烦。还要改吗?”
“没办法,”她脸色苍白,不笑的时候竟然真的有几分肃穆的样子,可是她冲着警察笑得喜庆极了:“我要纪念我命苦的妈妈。”
凌朗在省会的金融行业工作,下班看到程郁的时候有些惊讶,第一眼还没有认出来,在她身上已经几乎找不出当年那个容易害羞的小姑娘的影子,现在的程郁瘦的有些惊人,眼睛里像有两团幽幽的火焰,看上去有些病态。
她问得直截了当:“你这些年有没有见过程望。”
凌朗摇了摇头,表情有些复杂地问她:“你们?”
他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
程郁对他笑得坦荡,仿佛这件事没什么不对:“对啊。”
仿佛看到凌朗的表情觉得好笑,于是又问他:“恶心吗?”
凌朗下意识摇头,可是看着她不依不饶的眼神,无奈地抹了一把脸,磕磕绊绊地说:“好吧,有点……有点接受不了。不过这是你们自己的事儿,我也管不着,该是朋友的还是朋友。”
程郁大笑:“没事儿,我理解,谢谢你。”
她转身挥挥手往回走,大衣下摆被风吹得带起来。整个人仿佛只靠着一口气在撑,看起来摇摇欲坠。
“程郁,”凌朗突然叫住她,急匆匆地告诉她:“其实程望几年前找过我,关于咨询设立助学基金会的问题,你如果——我可以把这个基金会资助的孩子们的地址找给你,其他更具体的信息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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