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小朱听说他的脸已经丢到了此间楼主那里,反而一脸淡然的由桌子底下钻了出来,双手把脸由上至下的使劲一抹说:
“也就今儿晚上了,爱咋咋滴吧!”
他边说着,便把长袖使劲往上一撸、直至膀臂,又把袍带松了松,抓起酒碗咕咚就灌了一口。
小六傻呵呵的看着他,突然发现自己挺喜欢这孙子。
澹烟楼自然没有小六所要的鱼丸甜不辣,但各种肉品却是登峰造极,羔羊肉是后厨数分钟前刚宰的嫩羊,肉片薄得像层纸一样,用筷子夹着在青花瓷火锅中点三下水即可入碗,调料更是没的说,五六个后厨十几分钟便调出九十几种蘸料,着实令小六大开眼界。
牛羊肉在所有人的肚子里逛荡,雍老四的肚子吃得像球一样,他面前的盘子摞得比他坐着还高,饶是如此,这位雍貔貅竟然还在伸手向侍女要涮菜。
就在这种五味尽品、酒意尚浓时,只见澹烟楼的正堂由门前影壁处闪出一个老头儿,胡须皆已尽白,双颧骨隆高,眼睛虽小却十分聚神。
不知为何,澹烟楼门口的那些恶奴却不见了踪影,致使这位穿着看起来连小六这么个平头老百姓都不如的老头、一直步入到厅内。
说也奇怪,他的踏入,令得整个澹烟楼中的弹唱喧闹戛然而止,整座楼阁只剩下我们这群二百五吧嗒嘴的声音。
朱翊钧被大成子灌了三碗酒下去,小脸儿红扑儿的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直摇晃,打这老头进来,小朱就没睁开过眼睛,眼看着像是睡了过去。
而这老头似乎对小六这桌人有着浓厚的兴致,不请自来的一屁股坐在了雍老四的身边,这位置像是他早就挑好了一样,因为那里明显由开始便多了一套碗碟。
他也算自来熟,也不打招呼,端着筷子就从雍正碗里夹了块肥牛,放在嘴里嚼了半晌,那神情似是在品尝什么珍馐。
雍老四也不理老头,但小六明显看到他把自己的碗向边上挪了挪,用架着的胳膊挡住了老头第二筷子的侵袭。
那老者也不觉得尴尬,脸上的表情自从进了楼就没变过,起身又坐在了大成子和吕二愣子中间,端着酒坛就给自己满了一碗。
可他喝酒却没那么好爽,反而先是凑在鼻尖闻了闻,略一皱眉,又轻抿一口,顿时哈哈大笑的道:“江湖儿女果然好性情,老朽佩服之至。”
小六的眼睛可始终没离开这老头,闻言心道佩服个啥啊,一碗酒兑了两碗水,哪就能看得出是江湖儿女了,但扑街写手还是明白“人有敬畏之心”的道理,不紧不慢端着酒碗起身向老者说:“长者见谅,请问可是此间澹烟楼的楼主?”
老头拿着筷子又夹了块肉,把酒碗在嘴上抿了抿算是回礼,随即却摇了摇头。
不是楼主你跑这装特么什么大尾巴狼!
小六心里有点不痛快,但也没挂在脸上,又问:“长者可是有什么指教?”
老头嬉皮笑脸的指了指沈小六手里的酒碗:“你把它喝干了、我就告诉你。”
小六看着这老不正经的扯淡模样,心想难道这是黄四毛的领来的?可他一想却不对,黄四毛答应过了,在老杨家没来之前,不会再往他身边领人。
但答应归答应,朱翊钧不也是此后才来的吗?小六一时真拿不准主意,心道不过是一碗连啤酒度数都不够的凉白开,仰头便喝进了嘴里。
老头哈哈一笑,也不理小六,转而看着那套元青花的火锅子自言自语道:“老伙计,收你进了家门也有二十几年了,本以为是个鱼缸,没想到成吉思汗的子孙把你造出来居然是做这个用的。”
小六顿时有了一种让人当猴耍的感觉,刚刚不是还摇头不是楼主?现在怎么又跟着瓷火锅扯上了关系?
曹操是个心眼转的极快的人,豁达的端起酒碗哈了一声,假模式样的朝小六敬了敬酒。
自从老流氓来到沈小六身边,他就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谁知他转头又问那老头儿:“老兄这店经营得颇具特色。”
老头仍是微笑,却淡淡叹口气:“家中幼子在经营,特色又有何用,穷老朽毕生精力,奈何幼子却不求上进,只成就如今这不温不火的格局。”
就在这时,门口又走进一名粗布壮汉,身高虽不及吕二愣子,但也绝不亚于大成子,粗眉环眼,每走一步地板都泛出腾腾响动。
壮汉目不斜视的在老者身边低头轻语一句,老者却呵呵的摇了摇头、又挥了挥手,前者竟头都不回的走了出去。
这回小六是真懵圈了,心道一群人还没到结账的时候,自己也没打算赖账,这店家他爹阴阳怪气的耀武扬威是几个意思?
气氛瞬间回到了尴尬原点。
老者不动声色的始终看着小六,良久才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几位江湖儿女与这位龙少爷倒是很对脾气。”
小六顿时按耐不住性子,心想你个老不死的怪声怪气的扯什么淡?老子有吕二愣子和大成子还能怵你?瞬间脸色一掉、酒碗往桌上“嘭”的一放:“我们是来喝酒痛快的,是不是江湖你个店家说的不算,瓷锅子你要是不舍得,端回去继续养你的鱼,老子不稀罕。”
说完,小六也不顾二丫私底下拉扯、站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摆明了要送客。
妲己却温雅的站起身,盈盈款款的走到老者身边,半俯着身子莺歌倩语的说:“年翁,我叔女几人在江南也有几间餐铺,听闻贵楼乃京城首屈之所在,又得龙少爷引荐,这才冒昧前来耕学,还望年翁不要介怀。”
倔老头子对沈小六刚刚的话完全不以为意,反而对妲己眼前一亮,转头问小六:“阁下也是同道中人?”
小六哪还会给他好脸色,借着酒意由怀里掏出今天刚敲郑承宪的那点银票、啪的一声摔在桌上:“老子只管结账,你就只管算账,有完没完了?”
老头的脸上仍然挂着笑,伸手捏起一盅茶放在仍在昏睡的小朱桌前,突然话锋一转的问向小六问道:“阁下可知一顿酒账好结、可一个国家的账却难算?”
小六脑袋瓜嗡的一声,心道这老不死的难道认识万历小朱?可话赶话的已经和老不死的翻了车,只能仗着桌上还坐着雍老四这样的强援硬撑道:“酒楼能治、国家就能治,反过来,酒楼都治不好,还谈什么国事。”
老头呵呵一笑的问:“哦?小兄弟不如说说,这酒楼该如何个治法,国事又该如何个高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