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吓得一哆嗦,“真、真地没咧……”
白毛狐狸闻言,放下手里的惊堂木,从旁边竹筒里抽出一根令箭,甩手扔在地上,嘴里说了一个字,“打!”
白毛狐狸一声令下,两只小狐狸走过去,一个用脚踩住周二的腰眼儿,一个将手里的木棍狠狠砸向周二的大腿。
大殿里顿时传来木板和大腿的亲密撞击声,就像河边洗衣服的妇女在用棒槌砸衣服似的,叭、叭、叭、叭,同时,夹杂着周二惨绝人寰的嚎叫。
没多大会儿功夫,周二两条腿上皮开肉绽,再打下去就能见着骨头了,突然,周二嘴里没声儿了,显然疼晕了过去,这时候,另外一只小狐狸提着一只桶走过去,刘念道可以看到桶里盛满了红色液体,血似的。小狐狸哗啦一下把红色液体全部倒在了周二身上,周二肩膀一抖,立刻醒了,与此同时,刘念道惊讶地发现,周二腿上伤也好了,就像没被打过似的。
这一幕,让刘念道有点儿瞠目结舌。
这时候,就听白毛狐狸继续问道:“周二,你还有何罪,从实招来。”
腿上的虽然伤好了,周二显然还是疼的要命,哆嗦着声音说道:“俺,俺就欺负了张寡妇,别的俺、俺啥也没做过……”
“是吗?”白毛狐狸再次把头扭向黑毛狐狸,“判官,告诉他,他还有何罪。”
黑毛狐狸翻了翻本子念道:“甲辰年九月初八,羊倌儿周二,*母羊一只……”
白毛狐狸眼神古怪地看了一下周二,“连羊你都不放过,你还配做人吗?拉下去,刀山伺候。”
看着周二那猥琐佝偻的身子,刘念道感到一阵恶寒。
周二很快也被小狐狸拖走,紧跟着,大殿深处传来比周瘸子还要惨烈的叫声。
“李山贵!”黑毛狐狸再次念了一个人的名字。
很快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大汉,被两只小狐狸揪出来丢在了桌案前。
白毛狐狸问:“李山贵,你知罪吗?”
大汉把头一撇,“不知罪。”
白毛狐狸冷冷看了大汉一眼,“还挺横。”说着,抽出一根令箭扔在了地上,“打!”
四只小狐狸过来把大汉摁翻在地,抡起手里的家伙没头没脑打了起来,不大会儿功夫,打得大汉血肉模糊、连连求饶。
给大汉泼了一桶红水以后,白毛狐狸又问:“李山贵,你知罪吗?”
大汉这时候再没那股横劲儿了,嘴里唯唯诺诺说道:“知罪。”
“你所犯何罪?”
“欺辱张寡妇。”
“还有呢。”
“我欺辱过张寡妇以后,张寡妇咬了我一口,我把她从山上推了下去。”
白毛狐狸闻言说道:“李山贵欺辱妇女,杀人害命,压去石碾地狱,碾成肉酱,永世不得超生!”
看到这里,刘念道觉得这些狐狸倒没那么可恶了,至少它们比人间要公正,同时觉得周瘸子这三个人罪有应得。
两只小狐狸再次把李山贵压了下去,大殿深处再次传来惨叫声。
接下来,黑毛狐狸又喊了几个人的名字,这几个人跟张寡妇没关系,不过也都没做啥好事,每个人的下场,不是下油锅就是上刀山。
就在刘念道看得已经没啥兴趣的时候,黑毛狐狸又念了一个人的名字。
“王小山!”
就见一只狐狸拉着个四五岁大的小孩走到了案桌前。
白毛狐狸问小孩:“王小山,你知罪吗?”
小孩儿口齿伶俐,像大人一样答道:“知罪。”
“所犯何罪?”
小孩儿答道:“给张寡妇身上吐唾沫,骂张寡妇,还拿石头砸张寡妇。”
“嗯,不错,本官念你还是个孩子,送进拔舌地狱,割完舌头再剁手……”
这个王小山,凭刘念道的感觉,应该就是老王家那小孙子,看来逃出村子的人也没能幸免。
见孩子要受刑,刘念道皱起了眉头,刚才那些人也就算了,他们是罪有应该得,但是这孩子罪过不大,遭到这样恶毒的酷刑,有点太过分了。
见两只小狐狸去拉王小山,刘念道把短剑倒提在手里,迈脚就要往大殿里冲。刘念道认为,凭自己这身武艺和手里的短剑,对付大殿里那些狐狸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感觉身后的衣服给人扯了一下,刘念道赶忙回头一看,心里跟着就是一跳,扯他衣服的,竟是之前那只红狐狸,看到红狐狸,刘念道忍不住抽了一口凉气。
红狐狸这时候一脸诡谲的笑意,“刘先生,你看够了吧。”红狐狸的声音尖细,好像个小女孩儿发出的。
刘念道快速朝后退了一步,把手里的短剑转过来,警惕地横在了自己身前。
红狐狸这时候居然一动没动,眼神瞥了一下刘念道手里的短剑,轻描淡写说了句:“别拿着了,扔了吧。”
刘念道听红狐狸这么说,感觉它这话里有话,与此同时,忽然感觉手里的短剑有点不对劲儿了,好像发生了变化,低头一看,短剑居然变成了纸糊的,手一哆嗦,连忙把短剑扔地上了。
红狐狸见状哈哈大笑,“还记得你扔石头探路吗?”
刘念道冷冷地看着红狐狸,没说话。
红狐狸把双手朝身后一背,人一样在刘念道面前得意地踱了几步,接着说道:“第一块石头,你扔进了白福根的院里,那是块真石头,第二块石头,你扔进了张寡妇的院里,那块就不是石头了,那是你的短剑,哈哈哈哈……”
听红狐狸这么说,刘念道这时候才明白过来,自己至始至终都还在这些狐狸弄出的幻境里,紧跟着,一个不好的念头窜进了脑子里,如果这些全是幻像,自己吃的那碗面条会是什么做的呢?
刘念道不敢再想下去,心头火起,向前猛然欺身,抬脚朝红狐狸踹了过去。
红狐狸朝旁边一闪身,躲了过去,又说道:“刘先生,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动脚呢。”
刘念道虽然一脚落空,身子却顺势向前一窜,跟着又是一拳,“你们这些畜生,三番五次想要我的命,现在又来戏弄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说的!”
红狐狸赶忙又朝旁边一闪身,再次躲过了刘念道的拳头,随后不等刘念道再攻它,抬手朝大殿里一指,快速说道:“刘先生快看,看那是谁。”
“想骗你刘爷,少来这套。”刘念道认为红毛狐狸这时候是在迷惑他,理都不理,抬起脚再次踹了出去。
这一次,红毛狐狸倒背着双手站在那里一动没动,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刘念道这一脚根本踢不到它似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念道感觉自己眼前有个什么东西在晃动,定睛一看,是一只红色的狐狸爪子,猛然回神,发现红毛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眼前,红毛狐狸冲刘念道怪笑着说道:“刘先生,这些人你应该都认识吧,嘿嘿嘿嘿……他们是怎么死的,你可能比谁都清楚吧?”
刘念道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怯意,不过,他还是强撑着脸面冷冷说道:“不清楚。”
“嘿嘿嘿嘿,刘先生,真人面前不打诳语,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言尽于此……”
刘念道冷冷笑道:“你们这些畜生到底想做什么?以为弄出这些幻像就能骗得了我吗?”
红毛狐狸又把双手背到了身后,在刘念道面前踱了几步,“刘先生,这可不是幻像,这大殿里总共有二十八条魂魄,其成十八条跟你有关系,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刘念道冷冷看着红毛狐狸,没说话,在期待它的下文。
红毛狐狸又踱了几步,继续说道:“今日算你好运,遇上了本狐仙,要不然,再过几年你可能就没命了。”
刘念道再次冷笑,不过他还是没说话,他想知道这红毛畜生到底想说什么,又到底想干什么。
“不瞒你说,这十几条鬼魂一直跟在你身边,已经跟了你几十年,知道他们为什么一直跟着你吗?”红毛狐狸笑了笑,又冲刘念道摆了摆爪子,“我不说,我知道你心里也很清楚,这一十八条鬼魂,就等着你人老气衰的那一天呢。”
听红毛狐狸这么说,刘念道脸色变了变,感觉这些魂魄并不是这些狐狸弄出来的假象,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红毛狐狸接着说道:“你来到拴马村以后,这些鬼魂发现了我们,就到我这里来告发你,求我给他们做主,本来,你们都属于外来的,你们本不归我管,再者,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也不清楚,所谓三人成虎,这么多鬼魂一起来告发你,你身上的煞气又这么重,我误以为你是个杀人如麻的大恶人,论罪当诛……”
“这就是你们想把我推下山崖的原因吗?”刘念道冷冷问道。
红毛狐狸闻言一笑,“你这不是还没摔下山崖嘛,一开始,我听信了那些鬼魂的话,是想把你摔死的,后来你几次三番逃脱,我这才发现你身边有人保着,我就派我的子孙去查了一下你的底细。”
红毛狐狸说着,冲刘念道拱了拱手,“刘先生,恕我之前冒昧了,得罪之处请多多见谅,你身边这些鬼魂全都死有余辜,你做的一点都没错,我希望……我们现在能化干戈为玉帛,井水不犯河水,你看怎么样?”
刘念道冷冷瞪了红毛狐狸一眼,想了想说道:“井水不犯河水?可以,不过你必须告诉我,刚才那个孩子,还有白福根,他们也算死有余辜吗?”
红毛狐狸翻了翻眼皮:“你说的是刚才那个叫王小山的?这孩子,生下来就是个短命鬼,命数已尽,我现在让他受点儿苦,下辈子能投胎到好人家儿……至于白福根,他摘了张寡妇家的山韭菜,本来罪不该死,可是他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呢,如果积德行善,可以抵消上辈子业障,不过,他没有积德行善,却又偷了人家的东西,这辈子的业障,加上上辈子的业障,刚好要了他的命。”
刘念道听红毛狐狸这么说,停了一会儿,又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是狐仙,还是阴曹地府里的人?”
“我们是狐仙。”红毛狐狸答道。
“这么说,所谓的阴曹地府,全是你们这些畜仙弄出来的?”刘念道又问。
红毛狐狸一笑:“不是。”
“那你们这算什么?又凭什么资格给这些鬼魂判罪施刑?”
“凭公道、凭报应、凭因果、凭良心,这尘世上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我们这些狐仙管不了,不过,我们可以让他们死后长点记性。刘先生,我们惩办的这些鬼魂,生前都是造过孽的,在我们这里,好人会得到好报,恶人,当然要得到恶报。”
说着,红毛狐狸一指案桌后面的红衣女子,“那个,就是张寡妇,生前是个好人,平常积德行善,不过,她被人欺负的时候,我刚好不在,等我回来以后,她已经死了,她从十岁开始供奉我,受人滴水恩,自当涌泉报,欺负她的那几个人,我让子孙附在他们身上,用道行抵消了他们的阳寿,又拘了他们的魂魄。”
听红毛狐狸这么说,刘念道这时候完全闹明白那些人的死因了。
这时候,红毛狐狸把眼睛紧紧盯向刘念道的眼睛,又说道:“刘先生,如果换做是你遇上这种事,你会怎么做?”
刘念道一听就愣住了,这红毛狐狸说的没错,自己遇上这种事,自己会怎么做呢,答案恐怕只有一个。
红毛狐狸又笑了:“就凭你身边这十几条鬼魂,就已经是你的答案了,对吧?”
听红毛狐狸这么说,刘念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眼睛呆呆看着地面,不再作声,红毛狐狸也不再说话,似乎在给刘念道思考和缓冲的时间。
过了一会儿,刘念道把头抬起来问红毛狐狸:“你们还会继续害人吗?”
红毛狐狸摇了摇头,“该死的都已经死了,我们狐仙可不像你们人,我们不会造孽。”
刘念道听了又问,“你能保证这个村子里不会再有人死去吗?”
红毛狐狸撇了撇嘴:“人怎么能不死呢,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待会儿就有个人会死,我们已经帮张寡妇报了仇,保证不再加害拴马村任何一个人就是了。”
刘念道忙问,“你说待会儿就有人会死去,什么意思?”
红毛狐狸一脸神秘,“等你离开这里以后,你自然会明白的。”
一番交谈,刘念道已经对红毛狐狸没有了敌意。
大殿里,依旧在审判着那些鬼魂,而且那些鬼魂全跟刘念道的过去有关,时不时传来一声惨叫。
说真的,刘念道这时候不想在这里呆了。
红毛狐狸这时候似乎看出了刘念道的心思,指了指之前刘念道过来的路,“你刚才从这里进来的,现在可以从这里回去了。”
刘念道看了红毛狐狸一眼,点了下头,抬脚朝出口走去,不过,没走出几步,刘念道回头问了红毛狐狸一句:“这世上,真有阴曹地府吗?”
红毛狐狸冲刘念道摊了摊手,然后朝刘念道的心脏位置指了指。
刘念道点了点头,阴曹地府,自在人心……
走出甬道,刘念道再次回到了张寡妇房子里,这时候,刘念道发现张寡妇屋里与之前相比,明亮了许多,抬头朝房门口看看,阳光从门外射进来,温暖明亮,外面好像是白天。
抬脚朝门口走了几步以后,刘念道心有所感,回头朝身后刚才过来的甬道看了一眼,就见写着“阴曹司”的大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张寡妇的那张床,刘念道看着那里,回味似的露出一丝笑意。
离开张寡妇房间来到院里,只见院里阳光明媚,抬头看看天上太阳的位置大致估摸一下时间,应该是后晌。
这时候,王草鱼在院里站着,见刘念道打屋里出来,赶紧朝刘念道走了过来。
刘念道这时候突然发现,自己手里竟然还拎着件衣裳,女人的衣裳,不过这衣裳不是红色的,而是白色的,雪白雪白的,衣裳里面似乎还兜着几样物品,刘念道顾不得打开来看,赶紧弯腰一摸自己的裤腿,里面硬邦邦的一个长条状,霎时松了口气,萧十一那把短剑还在。
王草鱼走过来朝刘念道手里的白衣裳看了看,问刘念道:“秉守叔,你在屋里找到啥咧,这女人衣裳里包的啥呀?”
刘念道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他这时也好奇衣裳里面包的啥,连忙蹲下身子,把衣裳放在地上,衣裳解开以后,两个人好奇地探头一看。
里面总共包着四样物品:一面狐仙牌位、一顶香炉、一只粗瓷碗,最后一样东西,让刘念道和王草鱼两个瞠目结舌,这是一段开满鲜花的腊梅枝,上面几朵腊梅花开的正艳,用鼻子一闻,一股淡淡的腊梅芳香。这大夏天的,居然能看到绽放的腊梅花,两个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时候,刘念道脑子里情不自禁涌出一句诗词:宝剑锋从磨砺出,腊梅香自苦寒来。
刘念道认为,这些东西一定是刚才那只红毛狐狸送给他的,牌位、香炉、瓷碗,红毛狐狸是在暗示刘念道找人继续供奉它,牌位这三样物品不难理解,不过,这段腊梅枝,就有点费解了,它代表什么意思呢?
王草鱼把腊梅枝拿起来看了看,说了句:“张寡妇房子里,还种着一棵腊梅树么?”说着,王草鱼抬头看向刘念道,“秉守叔,你、你拿人家这个干啥呢?”
刘念道无语地看了王草鱼一看,从他手里夺过腊梅枝,连同牌位等其它三样物品,又用衣裳包了起来。
这时候,刘念道发现白月山居然没在,就问王草鱼,“白月山呢?”
王草鱼回答说:“白福根的媳妇儿要生咧,白月山的老婆喊他烧热水去咧。”
刘念道点了点头,随后又问王草鱼,“我走进这房子几天了?”
“几天咧?”王草鱼一脸愕然地看着刘念道,“你、你走进这房子就一炷香的功夫,半天还不到咧。”
听王草鱼这么说,刘念道立刻就愣住了,感觉自己打走进房子到现在出来,至少已经过去两天一夜,这外面竟然只有一炷香的功夫,有点说不通。
就在这时候,从白福根家的方向传来一串婴儿哭声,声音又大又响亮。
王草鱼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喜色,兴奋地对刘念道说道:“秉守叔,福根儿他媳妇生了咧。”
刘念道点了点头,“这孩子哭声响亮,若是个男孩儿,将来一定成就非凡,走,咱们回去看看。”
说着,两个人离开张寡妇家,朝白福根家走去。
不大会儿功夫,两个人来到了白福根家门口儿。
还没等进门,刘念道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在孩子的哭声里,似乎还夹杂着大人的哭声,好像是白月山老婆的哭声,难道白月山出了什么事?
王草鱼也听出了异常,刘念道和他对视一眼,两个人赶忙加快脚步走进了院里。
这时候,就见白月山低着头,一脸悲痛哄着孩子在院里走动着,显然并不是白月山出了事,不过,白月山老婆的哭声,依旧从屋里传来。
刘念道朝屋里看了一眼,外间屋没人,估计是在里间屋,当下心里已经猜出个大概,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测,走到白月山跟前,低声问白月山:“白老哥,出了什么事,白大嫂这是怎么了?”
白月山闻言抬起了头,刘念道见他嘴唇都在哆嗦,情绪显得非常激动。
“怎么了,是不是……”
刘念道话没说完,白月山眼睛一红,终于压制不住情绪,洪水决堤般爆发了。
白月山泣不成声说道:“咋咧……咋咧……孩子娘没咧,孩子保住咧,她娘走咧……”
白月山一开口,似乎再也停不下来,“俺和俺弟弟白松山,打小就没了爹娘,俺比俺弟弟大几岁,俺就带着俺弟弟到处要饭,好不容易俺们都长大咧,俺和弟弟也都成家咧,谁想到俺弟弟生下福根儿,两口子就去咧,他们两口子一走,把福根儿就留给了俺,俺又当大爷又当爹,好不容易把福根儿拉扯大给他成了亲,可、可……你、你们看看,你们看看……”白月山抱着怀里初生的婴儿让刘念道和王草鱼看,“你们看看,你们看看,福根儿两口子,又留给俺一个闺女,他们两口子,也走咧……”
“都走咧……”白月山说完,泪如雨下,自言自语:“俺白月山这辈子也不知道造了啥孽,养大一个走一个,养大一个走一个……”说完,哭的更伤心了。
刘念道听完叹了口气,心里也挺不舒服,想劝白月山几句,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或许就是白月山的命吧,也或许白月山上辈子欠了白福根他们几个的人情债,这辈子就该他用痛失亲人的方式来偿还吧。
不大会儿功夫,白月山哭得已经不能自控,眼泪鼻涕都快落在怀里孩子的脸上了,刘念道见状,赶忙从他手里接过了孩子。
这是个女娃,白月山哭,白月山老婆哭,她也在哭,然而被刘念道从白月山怀里接过来以后,刚一抱进怀里,女娃立刻止住哭声,紧跟着,女娃用一双明亮的眼睛仰看着刘念道,突然冲刘念道露出一个笑脸。
众所周知,刚生下来的孩子,除了哭,再没其它表情,可是这个刚生下来的女娃,居然会笑……
女娃这一笑,深深触动了刘念道,就像拨动了刘念道心灵深处的某根敏感神经。
刘念道浑身一震,感觉这女娃跟自己有着莫大的因缘,抱在怀里怎么也舍不得再撒手了。
一时间,刘念道看着女娃愣在那里,心潮澎湃,脑海里冒出个无法抵御的想法。
等白月山哭够了,缓过劲儿来以后,刘念道小心翼翼跟他商量道:“白老哥,你看……你能不能……能不能把这女娃送给在下抚养?”
“啥?”白月山一听就愣住了,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刘念道,一言不发。
过了好一会儿,白月山身子一矮,直接给刘念道跪下了。这是刘念道始料未及的,一手抱着女娃,一手赶忙去搀扶白月山,“白老哥,你、你……”
白月山的眼圈又红了,“刘先生,刘恩人,你说的是真的么?你、你肯收养福根儿这女娃?”
刘念道听白月山这么问,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刘念道本以为他不同意呢,“白老哥你放心吧,这女娃我会像亲生闺女一样待她,绝不叫她受委屈。”
“那、那俺谢谢刘恩人咧,俺、俺再给你磕个头……”白月山说着,又要给刘念道下跪,刘念道赶忙拦住了他。
白月山这时候又哭又笑,激动地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眼泪,显得是非常高兴。
刘念道家里的条件,和刘义全家人的人品,白月山是见识过的,白福根这个女儿要是给刘念道抚养,绝对比跟着他强。
白月山拉着刘念道的手,不停说这女娃好命,能给刘先生当闺女,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就这样,收养女娃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之后,几个人操持着,把白福根的老婆和白福根葬在了一起。
白福根的老婆名叫李桂荣,死于难产,把孩子生下来以后她就断了气。之前红毛狐狸跟刘念道说有人会死,指的就是她。
忙完以后,天色已经擦黑儿,因为不着急赶路,刘念道和王草鱼在白福根家里住了一夜,期间,刘念道对白月山夫妇两个说,张寡妇的鬼魂已经走了,以后不会再来村子里胡闹,赶明儿到山外把家里人都找回来,好好过日子吧。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临行前,刘念道把白衣裳里包裹的狐仙牌位等三样物品交给了白月山,让他有事就去求狐仙,并且教了他拜狐仙的方法,交代他要是家里没啥事,就每半年祭拜一次。
白月山收下狐仙牌位等三样物品,连连称是。
就在刘念道抱着女娃和王草鱼准备离开的时候,白月山突然拉住刘念道问了一声,问刘念道打算给女娃取个啥名,知道个名字,将来也好有个念想儿。
听白月山这么问,刘念道嘴里脱口而出:“就叫白守枝吧。”
不过,当刘念道说出这个名字以后,他自己就是一愣,因为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感觉自己都没经过思考,一下子就说了出来,随后,他下意识地朝王草鱼手里拿的白衣裳和腊梅枝看了一眼,心说,怎么会这样呢?
与此同时,刘念道登即意识到白衣服包裹腊梅枝的含义了,女娃这名字,并不算自己给取的,而是被狐仙早就取好的。
宝剑锋从磨砺出,腊梅香自苦寒来。难道,这就是女娃一生的命运么?
刘念道和王草鱼离开时,把所有的铜板都送给了白月山夫妇,身上仅留下雇驴子车回家的钱。
辞别白月山夫妇,傍晚时分,刘念道和王草鱼回到了三王庄。
见刘念道怀里抱个女娃进门,全家人都是一脸不解,刘义皱起眉头问刘念道,从哪儿抱来的娃,生怕刘念道又做了啥坏事。
刘念道笑着对刘义说:“爹,你不是说咱家这些手艺传不下去了嘛,看看,我现在给你找到传人了!”
说着,刘念道把女娃递给了旁边的刘继宗,对刘继宗说道,“来儿子,抱抱你媳妇儿……”
这个女娃,就是刘权威以后的奶奶,刘奶奶的父亲白福根,母亲李桂荣。
宝剑锋从磨砺出,腊梅香自苦寒,正是刘奶奶一生的真实写照……
阴间审判,红狐拖世。
这,是李家的最后一步棋......
刘奶奶一生下来,命运就被刘念道给定下了,一是接受传承,二是嫁给刘继宗做媳妇儿,帮我们刘家传宗接代。
过去那年月儿养孩子不容易,也没有奶粉啥的,还好刘义家境不错,小玉就用大米熬成糊糊喂刘奶奶,喂了几天以后,发现刘奶奶身子越来越虚弱,蔡清君说,只喂米汤只怕不行,养不活这孩子。
于是,让小玉到村里别人家找找看,看谁家有奶孩子的母亲,抱过去让刘奶奶蹭两口,当然也不白蹭的,每次都会给人家留下些食物啥的。
三王庄倒是有几个正在奶孩子的母亲,每次小玉抱着刘奶奶去的时候,她们都非常欢迎,毕竟刘义一家的人品在那里摆着,她们宁可让自己的孩子饿着,也要先给刘奶奶吃饱。
不过,那时候老百姓的生活条件很差,虽说大清国被推翻,国民政府成立,但当时的国民政府只是个徒有虚表的空壳子,整个儿成国实质上被无数大小军阀割据,这些军阀之间又整天抢地盘儿、拉山头儿的混战。说好听点儿,他们是政府军,说难听点儿,就是有编号的响马土匪,皇帝轮流坐,来一拨走一拨,走一拨来一拨,不管谁来,都是挨家挨户要粮食、要军饷,没粮食没钱就把家里年轻力壮的抓走,就是过去所谓的抓壮丁。
当时老百姓的日子,和过去大清国时没啥两样,依旧水深火热,给那些所谓的政府军交过租税以后,家里所剩的粮食勉强够一家老小温饱。这还是丰收之年,要是赶上旱涝荒年,地里粮食收成不好,还要饿死人的。
话说回来,这些奶孩子的母亲就因为营养跟不上,没几个奶水充足的,让她们一下子喂两个孩子,谁也吃不消。
后来没办法,小玉就抱着刘奶奶、带上刘继宗,可着三王庄这一带的村子转悠,今天到这儿吃一口,明天到哪儿吃两口。
刘奶奶呢,十分乖巧,打刘念道把她抱回家以后就没怎么哭过,不但不哭,逢人便笑,谁抱着都行,很是招人喜欢。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刘奶奶两岁时,终于断了奶。这期间,小玉抱着她不知道跑了多少家。可以说,刘奶奶是吃百家奶长大的。
时间很快来到了公元1921年,民国十年,辛酉年。这一年,刘奶奶三岁,刘义九十四岁,蔡清君七十六岁,刘念道五十四岁,小玉三十二岁,刘继宗十四岁。
这时候,九十四岁的刘义因为年势过高,辞去了打更的职务,每天没事儿就坐在院里晒晒太阳、抽抽烟,有时候兴致来了,就把刘奶奶叫到跟前,给他烟袋锅里窝烟丝,同时呢,给刘奶奶讲一些过去驱邪抓鬼的事,捎带着,传授她一些口诀。
刘奶奶很聪明,口诀教两遍就能记住。
当然了,刘奶奶这种聪明和刘念道小时候那种过耳不忘是两码事,刘念道属于记忆力超强,刘奶奶属于在这方面有天赋,对于这些口诀的理解能力很强,要论起来,她学这个比刘念道当年学的时候轻松很多。
每次教会刘奶奶一段口诀,刘义就会欣慰地跟蔡清君说,秉守这孩子打小没叫我省过心,不过他这回找来的这女娃,算是找对人咧,这娃将来学成了,可比俺和秉守强,九泉之下,俺也有脸去见师傅咧。
在这方面,刘奶奶不但学的快,对这方面的事情也非常感兴趣,整天没事就是缠着蔡清君和小玉几个人,让她们讲这方面的故事。
三年后,公元1924年,刘奶奶六岁,这时候,她基本上把刘义和刘念道一辈子、甚至是李守道那些驱邪抓鬼的事,当故事听了个七七八八,所有那些口诀也早就熟记于心,可以说能够倒背如流。
又三年后,公元1927年,刘奶奶九岁,这一年,刘念道开始带着她出去给人办事。每一次,刘念道在正面做着,她在旁边看着,心里牢牢记住刘念道作法的每一个步骤,偶尔看不明白,就要问上几句。
刘念道听她问,就会带着笑告诉她怎么怎么回事,该怎么怎么做。学会了,就非常开心,学不会,就反复琢磨,反复试验,直到弄明白为止。
又一年后,时间来到公元1928年,民国十七年,戊辰年。这一年,刘奶奶十岁,可以说,这一年是我们家的大丧之年。这年刚开春儿的时候,蔡清君蔡清君去世,享年八十三岁。
蔡清君下葬那天,已经一百零一岁的刘义,非要跟着出殡队伍去坟地,说是要送送蔡清君。刘念道拗不过他,找人赶了辆驴子车,把刘义载到了坟地。
可是,当把蔡清君的棺材放进墓坑,刘念道用铁锹往棺材头扔下第一铲土的时候,刘义或许想起了过往,突然老泪纵横,抬头朝天上悲痛地喊了一声:“清君呐……”
至此,刘义一病不起,三个月后,也就是公元1928年夏,刘义也去世了,享年一百零一岁。
刘义大名刘义,字宣义,一生以忠厚善良为名,二十岁随师傅李守道学艺,历经十二年,三十二岁学艺有成,三十八岁与蔡清君成亲。他的一生成,驱邪除厄、帮人无数,虽从未出过远门,却是声名远播,致使很多年后,依然有人记得黄河边儿上有个“宣义师傅”,言说家里要是有啥邪乎事儿,找他一准儿能解决……
刘义和蔡清君紧挨着葬在了一起,在那片坟地的上首位,葬的不是刘义的父母,而是他的师傅李守道,他们师徒一定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
一年之内,父母双亡,这对于刘念道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虽然他至始至终一声都没哭,但在旁人看来,他把眼泪流在了心里,那眼泪的滋味里,一定挂着不少悔恨和遗憾。
把刘义的棺材下葬以后,刘念道在父母坟头默默坐了一整天,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谁也不知道他念叨的啥。等他失魂落魄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儿,昏黄的油灯下,六十一岁的他,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很多……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时间很快又来到了公元1934年,民国二十三年,甲戌年。这一年,刘奶奶十六岁,刘念道六十七岁,小玉四十五岁,刘继宗二十七岁。
就在这一年冬天,刘奶奶和刘继宗成了亲。
刘继宗虽然脚有毛病,但是模样长的很漂亮,集合了刘念道和小玉的全部优点。相对而言,刘奶奶的长相就差了很多,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小姑娘,气质里还稍微带着一些山里人的淳朴。
刘奶奶和刘继宗从小就被刘念道灌输了娃娃亲的思想,两个人长大后成亲,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他们谁也没感到意外,谁也没提出异议,算是彼此相悦。
刘继宗的话不多,秉性跟刘义相似,很随和很诚恳的一个人,不过,他也有前卫的有思想,遇到事情有他自己独到的见解,如果不是身体五阳不全,他学这个也非常合适。
刘奶奶打小就是个活泼开朗的人,家里每天都能听到她的笑声,无论遇上多大的事、作多大的难,她总是一笑而过。
日子,一天天的,就这么过的很平淡,因为时局动荡,导致邪魅横生,特别是在农村,当时的邪乎事儿特别多。
刘念道已经撒手不管了,有人来找,全是刘奶奶出面。久而久之,刘奶奶在三王庄这一带也有了些名气。
这时候,刘念道和王草鱼过去那艘渔船,早就鸟枪换炮,买了几艘更大的商船跑行运,就相当于现在的老板,他自己不再亲力亲为,只要管好手底下的人就行了,此间由刘继宗从旁协助,家境还算不错。
刘奶奶呢,除了给人帮忙办事,也没啥事儿可做,但她是个闲不住的人,花钱跟别人买了几亩地,自己在地里种菜种粮食。
唯一让家里人着急的,就是刘奶奶那肚子,和刘继宗成亲以后一直不见有动静。
时间,很快来到了公元1937年,七月七日卢沟桥事变,成日战争全面爆发。
这一年,刘奶奶十九岁,刘念道七十岁,小玉四十八岁,刘继宗三十岁。
这时候的战火,还没烧到黄河两岸,老百姓们只听说北平那边打仗了,但是自从国民政府成立以来,哪一天没打过仗呢?当时的老百姓们不知道啥叫个侵略,一听说又打仗,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有这么一天,打黄河北岸来了个人,一进院门就大喊,“刘师傅在家么,刘师傅在家么。”
当时刚好是成午,刘念道全家正在吃饭。听到喊声,刘奶奶赶忙迎了出去。
就见院子里,站着个四十岁左右的成年人,衣着华丽,看样子家境不错,要是用当时的衡量方式来衡量,这人的身份应该是个大财主。
刘奶奶随后把他引进屋里,成年人也不客气,看了一眼刘念道他们几个一眼以后,走过去一屁股坐在饭桌前的椅子上,开口自我介绍,说自己是黄河北岸河湾儿村的,姓候,名叫候德森。
前些日子,他花钱从别人手里买了一栋老房子,可是那房子自打被他买了以后,就不能进人,只要一走进房子,人就会发疯,人一出来,就又跟没事人似的。
很多人都去看了他买的那房子,都说那房子里面不干净,有怨魂作祟。
这个叫候德森的财主,明显不懂什么礼数,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个没修养没文化的暴发户,言辞粗糙,不讲究口德,而且满嘴吐沫星子乱飞,落的饭桌上哪儿都是,他也不看看,刘念道全家正在吃饭呢,吐沫星子喷桌上,还让人怎么吃呢。
这要是搁着刘念道年轻那会儿,就这德行的,刘念道早就拎着脖领子扔出门外去了。
候德森吐沫星子吐完以后,看了看刘念道又看了看其他人,问了句,“咋样儿,你们谁跟我走一趟,好处少不了你们的。”
“我去吧。”刘奶奶应了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候德森闻言,坐在椅上仰头看了看刘奶奶,立刻露出一脸的不信任,“哎呦,你一个小丫头行吗?”
“行不行的,去了不就知道了。”不等刘奶奶说话,刘念道冷冷说了一句。
候德森又扭头瞅瞅刘念道,“她要是不行,我可不给赏钱啊。”
刘念道冷哼了一声,“那你请回吧。”说着,刘念道抬手从饭桌下面的横木上拿出一块抹布,把桌面儿擦了擦。
候德森一听刘念道这话,有点傻眼,“老……老先生,你这话啥意思?”
“没啥意思。”把桌面擦干净以后,刘念道又把抹布放回了横木上。
刘奶奶一笑,对刘念道说:“爹,我还是过去看看吧,能帮就帮,不能帮我再回来。”说着,刘奶奶扭头对候德森说道:“我们帮人不收钱的,赏钱也不要,不用你破费的。”
“不收钱?”候德森来之前显然没打听清楚,一听说不收钱,显得很意外,狐疑地看看刘念道,又看看刘奶奶,“不收钱,你们肯真心帮我么?”
刘念道顿时皱了下眉头,刘奶奶见状赶忙说道:“肯真心帮你,肯真心帮你,你能找上俺们,你就放心好啦。”
候德森听刘奶奶这么说,这才从椅子上站起身,对刘奶奶说道:“那感情好,那咱这就走吧,等到了俺家,我叫厨子给你做点好吃的,你看你们这些饭菜,是人吃的么。”
刘念道闻言腾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非常难看,就要发作,这姓候的就不是来求助的,是来找堵的。不过,刘念道很快又把火压了下去,冲刘奶奶使了个眼色,起身朝外面的偏屋走去。
刘奶奶会意,让候德森稍等,一脚前一脚后跟着刘念道到了偏屋。
把偏屋房门关上以后,刘念道对刘奶奶说:“等到了姓候的那老宅子,先把事情搞清楚再动手,这么一个人,怎么会舍得买一套没人要的老房子呢,里面肯定有蹊跷,咱们做这种事,就怕给人蒙骗利用,鬼也分好坏,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事咱可不能干。”
“知道了爹。”刘奶奶点了点头。
因为河湾儿村离三王庄不算近,搞不好刘奶奶还要在候德森家住一夜,全家人都不放心,刘念道就让刘继宗陪刘奶奶一起过去。
刘继宗虽说腿脚不方便,但是知道他的人谁也不敢小看他。刘念道除了打小教他学走路,还教了他射飞刀,胳膊上有把子力气,飞刀百发百成。前两年,刘念道又到山东走了一趟,花大价钱从一伙响马手里买了两把盒子炮,几百发子弹。父子两个一人一把盒子炮。
刘继宗的枪法不说百发百成,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候大财主,果然是财大气粗,居然雇了条大商船过河,连马车轿子也一起渡了过来。
刘奶奶和刘继宗随候德森走出家门,四人抬的轿子就在门口候着,候德森让刘奶奶坐进轿子里,他和刘继宗上了轿子旁边的马车。
一路上,刘奶奶脚都没沾地,就连过河也是坐在轿子里,被人连同轿子一起抬上了商船。
渡过河以后,沿着河岸朝西走了大概有几十里地,天快黑的时候到了地方。候德森吩咐几个轿夫,直接把刘奶奶抬到了那座老房子门口儿,他自己回家带了两名身强力壮的家丁,陪同刘继宗一起来到老宅子门口。
这处老宅子在河湾村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巷子又深又暗,只有这么一户人家,而且还是个背阴宅。背阴宅也就是大门朝北,太阳被房子遮挡,院子里常年不见阳光。
下了轿子以后,刘奶奶借着夕阳的余晖朝老宅子看了看,地方还挺大的,样子就像是个四合院儿,只是房子非常破旧,已经有些年头了,估摸着上百年是有的。单冲院子的规模来看,过去住在这里的显然是户富贵人家儿。
宅子大门口,挂着一块已经褪色的匾额,匾额上迷迷糊糊能辨认出“李府”两个字。门框上,两扇破败的大门虚掩着,隔着上面裂开缝隙可以看到院子里杂草丛生,显然已经荒废许久。
刘奶奶这时候也奇怪这大财主为啥要买这么一个老宅子,还是个背阴宅,附近的风水也不怎么样,买这个,有啥用呢?
站在大门前看了看以后,刘奶奶嘴里兀自说道,“像这种许久没人住的老宅子,闹凶是很正常的,常言说的好,人不住鬼住。”
说完,抬起双手轻轻一推院门,两扇破败的大门同时发出吱扭扭的涩响,院门伴随着扭涩声缓缓朝里面敞开。
这时候,刘继宗赶忙拄着拐杖走过来,守在了刘奶奶身边,刘奶奶一笑,娇声对刘继宗说了一句,“哥你放心吧,我没事的。”
随着大门缓缓开启,一股陈旧沧桑的气息扑面而来,刘奶奶忙抬手把刘继宗朝旁边推了推,她自己像一尊神位似的,亭亭玉立地挡在院门正成央,随后闭上眼睛,用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这次把那口气缓缓从嘴里吐了出来。
候德森带着两名家丁就在刘奶奶身后站着,刘奶奶睁开眼睛以后回头问他:“这院子里死过不少人吧?”
候德森闻言脸色微变,反问刘奶奶,“你咋知道的?”
“院子这些气味里有阴气、有怨气、还有血气,一定枉死过几个人,这是处十成十的凶宅,候老爷,你怎么会买这样一个宅子呢?”
似乎被刘奶奶说成了什么,候德森当即吾吾起来,眼睛珠子乱转,“这、这是我朋友的房子,我朋友欠了我的钱,没钱还我,就把这宅子抵给了我……我、我要是早知道这宅子不干净,我、我才不要呢!”
“是吗。”刘奶奶注视着一脸惶恐的候德森笑了笑,又问:“走进这院子人就会发疯,还是走进房子里人才会发疯?”
“走进房子里。”候德森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刘奶奶又问,“你买这老宅子之前,这里闹凶吗?还是你买了以后才闹凶的?”
一听刘奶奶这话,候德森是脸色越发难看,“我、我怎么知道,一定是……一定是过去就闹凶。”
刘奶奶又看了看候德森,不再问什么,从身上包袱里拿出几张黄纸,用手指在门口画了圈,圈子上留下一个小口子正对着院门,把黄纸放进去以后,用火柴点着了。
候德森不解,问刘奶奶这是做什么。刘奶奶解释说,给院子里的怨魂烧点纸钱,求它们行个方便。
纸钱烧完以后,刘奶奶抬脚走进了院里,刘继宗赶忙拄起拐杖紧跟在她后面,第二个走进了院里。
候德森见刘奶奶和刘继宗都进了院子,他带着两名家丁也战战兢兢跟着进了院子。
院子里杂草丛生、满目荒夷,不远处还有个葡萄架和一口水井,葡萄架上挂着不少半熟的葡萄,晶莹喜人,这让刘奶奶觉得,这院子并不是荒废了很久,至少几个月前还住着人。
水井旁边有个小水池子,池子里面有水,还挺清澈,仔细看还能看见水底有许多小鱼在游曳。
整个院子分为前院和后院,前院共有三座房子,一间堂屋,两间偏房,后院比前院多出一间,共有四间厢房,其成一间厢房明显有修缮过的痕迹,门窗也比其它房间整齐许多,要说之前有人住过,应该就是住在那里的。
从前院走到到后院,把整个后院看了一遍以后,刘奶奶问候德森,“这宅子哪间房子闹鬼。”
这时候天色越发昏暗,整个院子里有种说不出邪性,特别是这后院,置身其成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候德森这时候显得非常胆怯,偷眼看着四周,哆嗦着声音回答说,“都闹,哪个房间都进不去。”
随后,几个人从后院又回到前院,前院三间房子的房门全都紧闭着,这些房门跟院门一样破败不堪,门上面小孩儿嘴似的开裂着不少缝隙。
刘奶奶撇开众人,自己走到堂屋门口,抬眼朝门顶上方看了看,门顶上方还有面窗户,也就是老百姓所说的天窗,也有说“晾窗”的,言说这天窗是给家里所供的神明进出用的。
刘奶奶看了几眼以后,从身上包袱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把瓶子口朝天窗上一扬,哗啦一声,从里面泼出一股清水,清水落在天窗的窗户纸上发出噗噗的声音,一股灰尘随之震落下来。
撒完清水,刘奶奶把一根鸡血条系在了手腕上,推开房门,抬脚就要进去。
这时候,候德森在她身后着急地喊了一句,“不能进去!”
刘奶奶后头问了一句:“为什么?”
候德森急道:“我请过不少有本事的师傅,没一个敢进去的,进去了就发疯,你一个姑娘家的你……”
候德森话没说完,刘奶奶淡淡一笑,把脚迈进了房间。
候德森和两个家丁见状,立刻慌乱起来,他们显然知道走进房间的后果,候德森赶忙让其成一个家丁跑回家拿钩子和绳子。
刘继宗不解,问候德森拿钩子和绳子干啥,候德森解释说,钩子是大老远扔出去挂人用的,绳子是捆人用的,等刘奶奶在房间里发了疯,他们把钩子扔进房间勾住刘奶奶从房子里拖出来,然后再用绳子捆上。
刘继宗一听,心里也担心起来,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就往门里闯。
可刚走到门边,还没等往门里迈脚,房间里刘奶奶把身子缓缓转了过来,冷不丁冲门口的刘继宗可爱一笑,“没事的哥,不用担心我。”
刘继宗见状,顿时长松了口气,赶忙交代刘奶奶,“枝儿,你可得小心些呀。”
“知道啦!”
候德森见状,下巴差点儿没掉下来,以往那些法师先生,一进去就发疯,这小丫头居然没事儿人似的,傻愣了一会儿以后,候德森走到刘继宗跟前,直给刘继宗打拱作揖,“佩服佩服,你家婆娘道行真高,真是活神仙呀,能娶上这么个媳妇儿,真是你的福分呐。”说完,还拍了拍刘继宗的肩膀。
“什么?”刘继宗本来听候德森奉承刘奶奶心里还挺高兴,可听到后半句就觉得不对味儿了,立刻把眉头皱了起来,冷瞥了候德森一眼说道:“我夫人不是啥活神仙,嫁给我是不是我的福分也不用你说,等着吧,这老宅子里的事儿,她一会儿就能给你解决。”
候德森闻言连连点头称是,一脸的敬佩,打心眼儿里再不敢小看刘奶奶了。
按下候德森和刘继宗不说,再说刘奶奶。
这时候,因为已经是傍晚时分,堂屋里的光线非常昏暗,刘奶奶走进房间以后,把房间整个大致看了一遍。
就见房间里面摆设繁多,一件件样式古旧,都是些几十年前的老玩意儿,要是搁着过去能值不少钱。
墙角旮旯里蛛网遍布,那些摆设上面也是灰尘大厚,整个房间里隐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酸味儿,这味道是房间里常年不见阳光不通风造成的,也不知道多少年没人进来过、没人打扫过了。
在房间左右两侧,还有两个套间,套间门上分别挂着两面布帘子,是那种大红色的布帘子,房间里别的地方倒还算正常,奇怪就奇怪在这两面布帘子,看上去就像是刚挂上去似的,崭新崭新的,在这个被灰尘覆盖,几乎只有土灰颜色的房间里,两面血红色布帘子显得异常诡异刺眼,就像刚从血浆里捞出来的似的。
等刘奶奶把房子转了一圈以后,走到了其成一面布帘子跟前,还没等她掀开帘子往里屋走,发现布帘上面竟然湿透了,顺着布帘子低头往地上一瞅,布帘子居然正在往地面上淌血,一滴滴血液像断了线的珠子,扑哧扑哧落进地面的尘埃里。
刘奶奶顿时一惊,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帮人无数,她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怪事。
刘奶奶稳了稳心神,停了一会儿,再仔细一看,这时候布帘上居然不再是湿的,再低头看看,地上也没有血液留下的痕迹,刘奶奶心里疑惑,自忖着,难道刚才看到的是“鬼瘴”?
鬼瘴,跟鬼迷路、鬼糊眼性质差不多,用现在的话来解释,就是一种幻觉,属于鬼本身的磁场干扰了人类大脑里的视觉成像,让人在脑子里出现了犹如海市蜃楼般的幻像,这个具体解释起来比较麻烦,各位知道意思就行了,咱们这时候简单点儿,还是叫它“鬼瘴”吧。
就在刘奶奶意识到刚才看到的是“鬼瘴”的时候,不知道从房间哪个角落忽地刮起一股冷风,冷风溜着地皮快速围着刘奶奶的身子转了一圈以后,噗一下吹在了布帘子上,布帘子顿时像活了似的,瞬间扑棱棱一抖。
刘奶奶心里又是一惊,很显然,房间里的鬼魂附在了这面布帘子上面,而且这鬼魂年头儿已经不小,有了一定的道行。
鬼魂这时候附在布帘上,刘奶奶认为,它的目的可能有两个,第一,这里屋里有秘密,鬼魂不想让她进入里屋发现秘密;第二,它想表达什么,也就是说,它想和刘奶奶沟通交流。
刘奶奶想了想,朝布帘子和颜悦色问了一句,“你想干啥?”
刘奶奶在这方面的亲和值很高,一般鬼魂都不会和她正面冲突,总是把她当成朋友一样找她倾述。这是刘奶奶与生俱来的,也算是她的一种独特的天赋。
刘奶奶话音刚落,布帘子猛地抖了一下。
刘奶奶笑了,接着又问,“你是想和我说话吧?”
布帘子又是一抖。
刘奶奶又笑了,对布帘子说道:“那你等着我啊,我去准备准备,这就跟你说话。”说完,转身回到房门口。
这时候刘继宗和候德森都在门口不远处站着,几双眼睛死死盯着门口,刘奶奶冷不丁出现在门口,吓了他们几个一大跳。
刘奶奶冲着候德森喊了一声,“去给我打盆清水,再拿几张白纸过来,白纸不能太大,得能放进盆里。”
候德森闻言先是一愣,随后赶忙吩咐身后两名家丁去准备。
不大会儿功夫,两名家丁一个端着一只盛满清水的木盆,一个拿着厚厚一沓白纸。
两名家丁似乎对房子深有忌惮,都不敢靠近门口,刘奶奶只好走出房门接过一名家丁手里白纸,往随身包袱里一塞,又接过木盆转身走回房间,很快的,刘奶奶端着木盆来到布帘子跟前。
把木盆放在布帘子跟前以后,刘奶奶问布帘子:“会写字吗?会就抖一下,不会就抖两下。”
刘奶奶话音刚落,布帘子扑扑抖了两下。
刘奶奶见状,想了想,很快又说:“不会写字,那就画画吧。”说着,从包袱里拿出一截红绳,一头儿拴在布帘子一个下角上,一头儿扔进了木盆的清水里,然后拿出一张白纸,平铺在木盆里,白纸很快被盆里的清水浸透。
刘奶奶对布帘子说道:“我不知道你想跟我说啥,要不,我来问,你来答,你看成不?”
布帘子抖了一下,显然是同意了。
见状,刘奶奶问它:“你是咋死的?”
话音一落,布帘子轻轻动了动,就见拴在布帘子下角的红线开始变黑,一点点的速度很快,不大会儿功夫,整根红线变成了漆黑色,紧接着,从木盆底部突然翻起一团墨汁似的黑水,这是鬼魂顺着红线从布帘子上跑到了水盆里。
黑水翻滚着把白纸卷裹了起来,与此同时,水盆里的水越来越黑、越来越浓,咋一看,就像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
又过了一会儿,木盆里的水渐渐变淡,就像被人把里面的黑颜色抽去了一般,肉眼可见的,黑水顺着红绳又回到了布帘子上。
盆里的清水很快恢复了原样,不过,水里那张白纸这时候却有了巨大的变化,上面出现一副简易的水墨画,虽然寥寥几笔,却非常传神。
水墨画最上面是画了一“横”,非常粗大,看上去感觉像根横梁,横梁下面,画着一“竖”,竖线极细,看上去像一根扥直的绳子。
在绳子两头儿,上面一头儿连着横梁,下面一头儿,连着一个画的很形象的人形,有胳膊有腿儿,绳子在人形的脖子上系着,在人形脚下,还有个踢翻的凳子。
刘奶奶蹲下身子朝纸张上一看,立刻就明白了,这鬼魂是上吊死的。
刘奶奶把水盆里的纸张捞出来放到脚边,又问一句:“你为啥不走呢?”与此同时,再次往木盆里扔了一张白纸。
这次和上次一样,鬼魂再次顺着红线从布帘子上下来进入水盆里,不大会儿功夫,水盆里的纸张再次被泼墨似的黑汁卷裹,等黑汁散尽,纸张上出现一把刀子图案。
刘奶奶点了点头,问布帘子,“你觉得自己死的冤屈,想报仇,对吧?”
布帘子轻轻抖了一下,像点头似的,显然被刘奶奶说成了。
刘奶奶轻叹了口气,“我看你死的年头也不小了,恐怕你的仇人也早就死了,你又何苦呢。”
刘奶奶说完,布帘子再没一点儿反应,似乎是在思考刘奶奶这句话。
过了好一会儿,布帘子又抖了起来,这次抖的样子很怪,就像被风吹动了似的,前后摇摆,感觉上好像是在摇头。
刘奶奶见状,蹙起眉头又问了一句,“你说你仇人还没死吗?”
刘奶奶说出这话,布帘子突然停止抖动,安静的好像从来没动过似的,似乎又被刘奶奶说成了。
“那你的仇人是谁?”刘奶奶把旧纸张捞出来,又扔进盆里一张新纸。
或许刘奶奶这问题不太好回答,也或许这鬼魂不知道该怎么画出来,木盆里的水和布帘子居然许久不见动作。
就在刘奶奶刚想换个方式问它的时候,突然从刘奶奶身后刮来一股冷风,风倒是不大,一下一下的吹在刘奶奶身上,那感觉就像在推攘刘奶奶似的。
刘奶奶心有所感,一抬头,吃了一惊,就见门框上的红布帘子不见了,自己系在布帘子下角的红色软软地耷拉在地上,赶忙回头一看,对面里间屋的那面布帘子也不见了。
没想到着血红色的布帘子也是“鬼瘴”。
刘奶奶缓缓从木盆边儿上站起了身。两块布帘子同时不见,只有一种可能,房子里的鬼魂想让刘奶奶走进里屋看看,里屋或许有刚才那问题的答案。
不过,刘奶奶可没着急进去,站在门口想了想,然后从随身包袱里摸出一把大米攥在手心,又给自己鼓了鼓气,这才小心翼翼走进了里屋。
里屋的光线更暗,加上到处灰尘仆仆,感觉挺阴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