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記誰曾經講過,幸福的人生大致都相同,不幸的人卻有各自的苦痛。
一個人不會莫名奇妙就有恐男症,要讓一個人看到男人的目光就會呼吸急促、戰戰兢兢,背後自然會有它的原因。
但只是這種說起來可能會有些殘忍的理由,我實在捨不得它曾經出現在我對面這個瘦弱纖細的女孩身上。
陳榆很愛笑,不笑的時候大多都是睜著她那雙不大卻圓滾滾的眼睛,盯著任何會引發她好奇心的東西。
所以當她用著像是降臨世間傳播神諭的天使一樣的平靜語氣開口時,我很不習慣。
「不是我自誇,但是我從小就長得很漂亮。」陳榆自誇了一句,神情有些靦腆,「所以很多男生喜歡我。」
合情合理。
我也想不到有哪個男生能夠不喜歡陳榆。
「從小我就是男生的目光焦點,一開始還好,那是大家都還純真的年代,再怎麼熾烈的目光也就那樣,看著我的目光跟看著變形金剛的目光沒有什麼差別。」
陳榆像隻小狐狸似地笑了笑,低下頭,用瘦巴巴的手玩著拿來替代調羹的竹筷,在那杯奶酒裡面有一搭沒一搭地攪拌。
「但忘了是從小六還是國中開始,那些目光就變得有些不一樣。」
「有點害羞,有點愛現,有點侵略,有點渴望,還有那個年紀特有的驕傲自大……全部加在一起便顯得欲蓋彌彰。」
「而我……不喜歡那種目光。」
她像隻小猫般地舔了一口奶酒,然後把腳放到椅子上縮成一團,兩隻手抓著沒有穿襪子的腳掌,顯得特別無助。
「然後這種帶著好多情緒的目光越來越多,從同學開始,到學長、到便利商店員工,到一堆比我爸還大的路人……好像所有的人都開始用這種眼光看我,我那時候不知道那代表什麼,所以我很害怕。」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甚至有些顫抖。
「後來國中有一次上體育課,我有點不舒服,提早回到教室,卻發現裡面還有個同班的男生。」
「他的眼神就跟其他人一樣,上課會看我,擦肩而過的時候會看我,放學回家會看我,我的抽屜還出現過兩次他寫的情書,但他從來沒跟我說過話。」
「那時候教室裏面只有我們兩個人,我本來想跟他打招呼,但是看了我一眼,這次的眼神,很不一樣。」
陳榆似乎是回想到什麼可怕的畫面,看起來就像是被捕獸夾夾住的小鹿,那雙圓滾滾的眼睛充滿著恐懼。
「他……他……他……」苯書橃Ъù紆:③щ丶Π加2加q加q丶c加Ο加M(豝加去掉)
「別說了。」我起身抓住她的手,將她的頭靠在我的肚子上,感受她身軀的顫抖,在心疼之下更多的是對她命運的憤怒。
雖然她什麼都沒說,但我能懂。
「我不在乎妳過去發生了什麼事,但現在、以後,我都會陪在妳的身邊,給妳我全部的溫柔。」
女孩沉默了一小會兒後抬頭看著我,一張小臉泫然欲泣的模樣道:「我要說。」
我搖了搖頭,緩緩勸道:「妳可以不說。」
「說出來,才代表放下了。」女孩喝了一大口奶酒,堅定說道:「現在我已經不怕了。」
可是我怕啊。
老孫曾經對我說過一個什麼薛丁格的猫的著名理論,簡單說就是把一隻貓放在盒子裡,裡面裝著有一半機率會殺死牠的東西,在盒子打開之前,沒有人能確定牠是死是活,所以這隻貓就處於一種又死又活的神奇狀態中。
聽起來很反人類,但現在的狀況大概就是這樣。
雖然發生在陳榆身上的事情,十有八九是那樣,但只要她不開口,那那件事就或許是那樣,或許不是那樣,永遠是我的猜測。
我是個無法忍受白色球鞋上面沾染一丁點塵埃的人,要有誰弄髒我的白鞋--擺在我房間裡面那幾塊紅磚,可不只有烤肉的作用。
白鞋尚且如此,何況是有人弄髒了我的天使背後那對純白的翅膀?
要是真聽見陳榆說出口,我怕我一個忍不住就會把那個弄髒她翅膀的男生找出來,然後讓他直接處於死到不能再死的狀態之中。
陳榆吞了一口口水,心有餘悸地開口道:「他……那個男生……他……」
我在心裡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然後開始想著要用什麼樣的話來安慰她,而不會再次傷害到她。
只是這種經歷,說得再多都不可能真正感同身受。
小龍女當初被尹志平玷污後,想必也是如此心情,只要閉上眼睛就會浮現那可怕的夢魘,無時無刻折磨著心靈。
只是那是小說,為了吸引讀者眼球可以大灑狗血,而現實怎麼忍心讓她被如此對待?
「他……」陳榆深吸了一口氣。
我屏氣凝神。
女孩閉著眼睛大聲吼道:「他!他竟然在舔我的直笛!!!」
看吧!在沒有人的教室裡面對心儀已久的女同學,還能做什麼?當然是強……嗯???
「直笛???」我愣道:「妳鋪這麼長的哏,就是要說一個男的偷舔妳直笛???」
陳榆也愣道:「不然你以為是什麼???」
看著我哭笑不得的神情,她有些忿恨不平,又有些心有餘悸:「舔我的直笛欸!看到一個同班男生在沒有人的教室裡面偷偷摸摸地舔我的直笛,你知道這在我的童年留下多少陰影嘛!?誰知道他以前有沒有舔過?那個時候要年級比賽,我回家還會練習欸!」
憤怒的情緒似乎永遠不會出現在她的臉上,所以她皺起眉頭大吼大叫的時候,我的心裡毫無波動,甚至還有些想笑。
「反正,從那之後我就很討厭男生拉!」陳榆又喝了一口奶酒,嘟噥道:「他們的眼神都一樣,誰知道會不會再偷吹我的直笛……」
所以Soda說的那啥陳榆有著很嚴重的恐男症,只要看到男生的目光就會不由自主地呼吸急促,生活無法自理,就是因為害怕哪個男生去舔她的直笛?!
我氣笑道:「那妳就不怕我,還是老孫偷舔妳他媽的直笛?!」
「不怕。」陳榆笑瞇瞇地抬起頭看著我,像極了考了一百分回家跟媽媽討要零用錢的小朋友,但是她的手卻很不安分地按上了我的褲子。
「--因為我才想舔你的直笛。」
□
女生的臉上紅撲撲的一般來說有兩種情況:一種是紅在粉底之上的紅,那叫做腮紅,紅得好不好看得要看個人的化妝技術;另一種紅叫做臉紅,通常是因為心跳加快、血管擴張而造成,害羞、運動跟酒後造成的臉紅又各有區別,但這種不管怎麼紅,都好看。
陳榆現在臉上就掛著後面這種紅,兩頰血色透過隔離霜、CC霜、BB霜、粉底液、粉餅跟蜜粉這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兀自頑強地闖進我的雙眼,像是似血的殘陽開了高斯模糊後掛在她那張無暇的臉蛋上。
紅的比平鋪直敘的腮紅更有活力。
也更有誘惑力。
我嚥了一口口水,有些佩服她這種一個沒注意就把話題給聊歪的天賦,擱在平時這絕對不能忍,我一定會讓她知道沒事撩我有什麼後果。
但今天……呃,至少現在不行。
畢竟一個有著童年陰影導致恐男症嚴重的女孩,要變成總是突然開車,讓人促不及防的女司機,這種轉變可不是一句簡單的女大十八變可以帶過。
我忍著下腹的那股蠢蠢欲動,把她那隻纖細的鹹豬手輕輕拿開,無奈道:「說認真的。」
「誒--」陳榆皺起了苦瓜臉,可愛地哀號了一聲,似乎是驚訝於平時百試百靈的轉移話題大法怎麼就沒用了,但見我堅毅的目光,她終於敗退下來,擺出了一副認命的樣子。
她站起身來,緩緩走到窗邊,轉身背對我,拉開一角的窗簾,看著窗外那毫無可看性的夜色,幽幽地道:「終究還是要說她呢……。」
然後又走了回來,輕輕地啜飲了一口奶酒,最後,用著有些發飄的口吻說了一個故事。
從她口中說出來的故事內容,前半部分都跟Soda說的那版本差異無幾,重點在於Soda也不清楚的那些細節。
「那是高三上學期,黑板上開始會寫距離學測還有XX天的季節。」陳榆緩緩回憶道:「雖然我那個時候很怕男生,但總不能因為這樣就不去補習吧?這樣太瞧不起學測了啊!」
「所以我也報名了補習班,而且有童心陪我,有她在的時候,落到我身上的目光會被她分擔掉很多,所以其實也不是那麼可怕啦--」
「我坐在補習班的最角落,當個小邊緣,童心坐我旁邊,然後她旁邊坐了一個酷酷的男生,又高又帥,很安靜不愛講話,重點是從來不會偷偷瞄我跟童心,那雙好看又狹長的眼睛只在白板跟講義上面來回,下課就馬上離開,從來不說半句廢話,我就覺得他跟別人很不一樣。」
「補習班教很快,作業又比學校難,有時候我跟童心兩個人都聽不懂的就會問他,他就會教我們,然後他教我的時候我都會偷偷看他,然後再偷偷看其他人看他那些充滿羨慕忌妒恨的眼神,嘻嘻。」
「然後我就覺得他好像是一個騎士,頂著所有外界的惡意,一絲不苟地守護我跟童心。」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動了喜歡男生的念頭。」
嗬,女人。
雖然我對此非常不能苟同,但就如多數的落俗青春戀愛喜劇一般,在那個考卷往後傳也能傳出感情的年紀,陳榆就這麼淪陷在那個騎士帶來的粉紅色夢想當中。
似乎無論是什麼樣的女人,都有條隨時都能把自己腦補成公主的基因。
「不過無獨有偶地,童心也喜歡上了他。」陳榆原本有些犯花癡的聲音忽然冷了幾分,嚇得我趕快喝了一口威士忌壓壓驚。
「雖然我們兩個都沒跟對方坦白,而且表面上依然還是情侶,一起上學、一起補習,一如往常的牽手,擁抱,陪著對方說心事……但我就是看得出來,而且我相信她也看得出來,畢竟我們兩個在這三年的時間太孰悉對方了啊。」
「好不容易終於熬到了學測之後,我決定跟她攤牌。」
「無論是愧疚也好,道歉也好,我都想跟她坦白我對那個男生的心意。」
聽到這裡,我忽然覺得酒有點不夠喝。
廢話,世界上哪裡來的男朋友能夠心平氣和地聽女朋友講述她之前喜歡別人的故事?
但畢竟是我逼她說的,自己做的決定,哭著都要把它給聽完。
我默默收起那瓶貴得要死的皇家禮炮,從抽屜拿出上次在頂樓沒喝完的高梁。
「然後呢?」我皮笑肉不笑地問道。
「然後?」陳榆笑地很甜,好像說得不是自己的故事。「然後我就在路上看到他們倆個十指交扣地進了Hotel啊。」
「欸?」我愣了一下。
「隔天到學校,我就跟童心大吵一架,超生氣那種哦。」
她講到這裡,忽然盯著我,很認真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很幼稚?」
「不會啊。」我回道,但其實有點。
畢竟妳又沒開口,那當然先搶先贏啊。
「騙人,你一定在想,我又沒開口,那當然是先搶先贏吧?」陳榆有些鄙夷地笑了一下,這表情竟有三分張子寧的神韻。
「但我其實在學測前就跟那男生告白了啊!」
「而且他也說他喜歡我!」
「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那樣呢?我不懂。」她看了我一眼,卻露出一個很值得玩味的笑容。「你知道嗎?」
我搖了搖頭。
但其實我好像也能了解那個男生的心情,畢竟陳榆和童心兩人,一個是看似純真美好,讓人不忍褻瀆的天使;另一個則是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之間都散發著魅惑感的完美女神--
要真能讓你選,多數人總是會想去征服女神,而不是褻瀆天使。
捫心自問,要我是他,我也選童心……
「我也有傳訊息問他。」陳榆像是沒有在意我的內心戲,接著說道:「結果他說,因為我們不在同一個世界。」
我心中一凜。
陳榆從告白那天,就跟我說過,想要了解「我們的世界」,而我一直想不通究竟是什麼意思,現在看來,竟然是跟那男的有關--但我跟那男的,又有什麼關聯性呢?
「我一開始也不知道,他口中說的『世界』,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世界。」陳榆看著我,眼睛瞇了起來。「後來一直到看見你,我忽然就想通了。」
我看著她,有些呼吸急促。
「那是……」
「渣男的世界吧?」
女孩笑容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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