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静思已经很久没有亲自下厨了,上一次还是在另一个世界里。
流苏是郭氏一手带出来的,眼界见识自然优于常人,在厨房众人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神色从容地蹲在灶台前添柴了。
厨娘等人回过神来,在严静思的指挥下打下手。
随着锅碗瓢盆的声音响起,厨房中原本的拘谨和尴尬渐渐散去,在食物的香味开始微微蒸腾出来时,竟有些温馨和谐的感觉。
大宁的烹饪,已经达到了很高的水准,精致繁复的宫廷菜、各具特色的地方菜系已经非常成熟,严静思这道水晶肘子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做法,在宫里,她就曾吃过一道“镜花水月”,做法与水晶肘子基本相同,区别在于人家用的材料是有地上龙肉之称的驴肉和驴皮,烹制手法更是繁复。当然,菜名也明显文艺了许多。
水晶肘子难度不高,就是费时,趁着蒸肘子、晾皮冻汤的功夫,严静思又让人熬了锅辣汤底。严静思之前派人送番椒的时候,也一并将食谱送了过来,这辣汤底,府内的几个厨娘都会熬。
不多久,番椒霸道的香气充斥着整个厨房,挑动着人的嗅觉和味蕾。
时近午时,席开中庭小花厅。切好的水晶肘子摆成的花盘刚摆好,洛神医和郭氏母子就先后脚过来了。
“你怎的还亲自下厨了?”郭氏闻到严静思身上淡淡的烟火味,惊讶道。
严静思献宝似的指了指那盘水晶肘子,“之前在宫中吃了道相似的菜,我觉着很是合口,只是驴肉精贵,我就换成了猪肉,左右闲来无事,做来正好一起尝尝。”
招呼着三人落座,严静思提筷给每人面前的碟子里夹了两块水晶肘子。
严静思看着严牧南瞬间被点亮的小脸,笑弯了眼睛。
郭氏母子三人早不把洛神医当做外人,故而这场接风宴,其实就是丰盛了一点的家宴。
饭毕,严静思在自己的院子里走动消食,康保走近,低声禀道:“娘娘,宫中刚传出的消息,皇上昨日风寒加重,卧床不起,徐贵妃彻夜侍疾。”
“哦?”严静思挑了挑眉,“那皇上现下如何了?”
“皇上已无大碍,今日早朝后,厚赏了徐贵妃。”康保顿了顿,接着道:“前朝后宫都在私下议论,徐贵妃似有复宠之意。”
严静思眼中一片了然。
“皇上自有绸缪,咱们只需将分内之事做好便是。”
康保紧绷的神经一松,心里踏实了下来,“诺。”
“对了,林尚书可将人送过来了?”
“送过来了,现下正在门房候着。”
严静思唤流苏将后披风拿进来,穿戴整齐后直奔前院。
户部在京城设立了十二仓,其中,以泰西仓仓储最大,专供京卫及京畿十三卫,可以说是京城护卫队的粮袋子。
泰西仓的战略意义,决定了它的仓大使必然是户部尚书的信任之人。
方泽起身后,遵照皇后娘娘的指示就座,心中虽有些紧张,但面上保持着镇定。
严静思指了指放在他手边的茶盏,笑着道:“方仓使不必紧张,本宫请你过来,只是有些事要请你帮忙。”
方泽拱手,“尚书大人已有交代,一切但凭皇后娘娘驱策!”
“这件事,对方仓使来说,其实也算不上什么难事。”严静思端着茶盏,用茶盏盖篦着漂浮着的茶叶,不急不缓道:“本宫是想请你到皇庄的太平仓走一趟,将粮仓伪造成满仓的假象。”
☆、第60章 横生枝节
方泽挺直的腰背瞬间一僵。
伪装成满仓,落差出来的子粒粮会流往何处?
临行前,林尚书交代,凡事概听从皇后娘娘安排,那么,林尚书是否对皇后娘娘的做法早就知情,他又在这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
须臾间,方泽的脑子里浮掠过种种想法,最终,还是遵从本心,起身屈膝跪礼,道:“请娘娘恕罪,下官不敢领命!”
严静思挑了挑眉,声线冷下两分,道:“方仓使是不敢领命,还是不想领命?”
方泽垂首,截然道:“下官出身微寒,腆得皇上信任,委以泰西仓大使之职,经年来不敢说尽职尽责,却也片刻不敢懈怠玩忽。仓廪充匮,关乎社稷安稳,身为仓官,最忌的便是仓储作假,下官身在其位,纵万死,也不能做有负圣恩的事!”
“圣恩不可辜负,那方仓使可想好了,回去后要如何与林尚书交代?”
方泽将头垂得更低了两分,沉吟片刻后,沉下心回道:“若下官得以再见部堂大人,定会如实禀报,听凭处置!”
茶盏被撂回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
严静思脸色一转,眼里毫不掩饰赞赏之色,话音里也带着些许笑意,“好,林尚书果真识人善用。”
方泽被皇后娘娘突然的转变弄得一头雾水。
“起身吧。”严静思摆了摆手,“此事事关重大,本宫并非信不过方仓使,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希望方仓使不要介怀才好。”
方泽懵懵懂懂地起身,遵照皇后娘娘的指示重新落座。之前还坐着半个椅子面,这回却只搭了三分之一的边儿,严静思看着都觉得替他难受得慌,为了让他少遭点罪,严静思这回也不绕弯子了,直接将宁帝的手谕递给了他。
泰西仓虽隶属户部,但实际上却是军粮库,调粮若非军用,则文书上必须有皇上、户部与兵部的联合批示,故而,房子对宁帝的笔迹非常熟悉。
现下看到宁帝的照准,心里松了一大口气。虽然刚才说的凛然,但能好好活着,谁也不想走死路。
当然,他更高兴的是,对他有提携之恩并深受他敬重的部堂大人并没有让人失望。
“娘娘放心,下官定会办妥此事!”没了后顾之忧,方仓使痛快地揽下任务。
严静思让康保将太平仓的对牌交予方泽,道:“仓中置换出来的粮食,便暂时寄在与泰西仓吧,事后调取也方便些。”
方泽应下,不禁对自己之前对皇后娘娘的怀疑有些难为情。
严静思看出他神色间的赧然,不由得弯了弯唇角,“事不宜迟,方仓使这就回去着手办吧,本宫等着你的好消息。”
方泽起身告退,临行前终是心有不安,诚然请罪,“下官妄自揣度,误会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严静思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你若不揣度,本宫反倒要忧心了。”
方泽定下心来,拱手施礼,退了下去。
再有两旬便是冬至节了,外头愈发寒冷,严静思索性打着坐镇调度的旗号,宅在定远侯府里猫冬。
郭家兄弟秋闱崭露头角,齐大儒一直留在泉州没有返京,严牧南便被提前推荐进了通文学馆。齐大儒早先接受了通文学馆的聘请,待来年年假后便会正式入馆教学。
通文学馆是大宁赫赫有名的私人书院,山长是与齐大儒并称“南齐北陆”的当世大儒陆道周。
尽管有齐大儒的保荐,严牧南还是通过了入学考试才得到了入学资格。
飘飘扬扬的雪下了一宿,翌日天边浮现鱼肚白时方才停歇,地上的积雪深及脚踝,风虽停了,空气却干冷异常。
厚重的棉帘子一挑开,暖意扑面而来,严静思边走边将斗篷解开,脱下来交给一旁的流苏,笑呵呵地拐进了东暖阁。
郭氏习惯早起,这会儿已经梳洗完毕,正在趁着早膳前的功夫翻看各处送上来的上个月的结算账目,见严静思进来,忙招手让她坐到炕上来,嗔怪道:“雪那么大,怎的还这么早跑过来,瞧瞧冻得,脸都红了。”
严静思笑呵呵地爬上暖炕,将脚伸进郭氏抬起一角的小褥子里。这副身体本就有些阳虚,堕马受伤更是雪上加霜,天气暖和的时候还好,可是一进深秋开始,手脚发凉就格外折磨人,现下寒冬里就更不用提了。饶是对黑漆漆的汤药打怵至深,严静思现在不用人提醒,也会一天三遍按时捏着自己的鼻子往肚子灌。
洛神医亲手开的药方,别人求而不得,还矫情什么?!
“娘,我没事,就是想和您一起用早膳。”难得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在郭氏身边晨昏定省、略尽孝心,严静思很是珍惜。
郭氏自然明了她的用心,看着女儿近在眼前眉眼弯弯的笑脸,眼角不由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