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好,换了一身青色的衣服,远远看见扎在舒妃寝殿门口的一群人,扶着素问的手微微用了用力,抬脚走了进去。
太后正坐在舒妃的床边,握着舒妃的手,老泪纵横。竟是真的哀痛酸楚。想想也是,虽不是她真正的亲侄女,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族亲,小狗养久了还有感情,何况是连着血脉的人呢。
“好孩子,别多想,好好把身子养好才是正道。孩子我看过了,健康的很呢,老婆子看着,他往后的日子还长久着呢。”连哀家的自称也舍了,抹着舒妃额头上沁出的冷汗。这是给舒妃打保证,也是说给在场的其他人听,她的孩子她会护着的,谁也不能碰。
“谢谢太后。”虚弱感激的声音传到莫锦遥的耳朵里,心底一阵泛酸。
皇后也站在跟前抹泪,强颜欢笑,“是,孩子我也见过了,皇上在朝上亲自起了名字,以后的造化大着呢,所以妹妹可要赶紧把身体养好才是。”
莫锦遥看不出皇后到底是面上难受心里高兴还是真的都难过,就算斗了这么多年,不管高兴还是不高兴,也是姐姐妹妹称呼了这么久的。倘若临死了,都没落得着一句真心话,那也就太可悲了些。
舒妃艰难地抬头看了看皇后,挤出几分笑,“臣——妾,也,谢过——皇后了,臣妾——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能落得——姐姐此言,也算——瞑目了。”
环视了一周,终于看见了莫锦遥,脸上的笑真切了几分。搭在被子外面的手,颤巍巍抬着却没抬起来,看着莫锦遥的位置,众人抹着眼泪顺着舒妃的视线,也看到了莫锦遥。
皇后侧身让开些位置,对莫锦遥点了点头。莫锦遥撒开素问的手,强行挤出笑意,“舒妃姐姐,我来看你了,感觉怎么样?”眼圈红了红,却忍着没让眼泪落下。半跪在床前的沓子上,擎起对方冰凉苍白的手,双手轻轻握着,暖着。
“能见你来——我,我就很——高兴。”侧着头看着莫锦遥,“你,你也怀着——孩子呢,要,要小心保重——才是。”歇了很久,才继续喘着,“这一年,能遇见你,我很知足,真的。”语塞,眼角一行泪滑落,“谢谢你,谢谢你,锦遥。”虚软冰凉的手,竟然紧紧反握住了莫锦遥的手。
这一句话,莫锦遥实在说不出任何只言片语。看着对方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唇,莫锦遥不知该如何开口。屋子里的血腥味即使点着熏香,也遮掩不住,这是她的罪。
产房里哪有不见血的,一点点阻碍凝血的药物,让神经更活跃更敏感的味道,就够致命。虽然舒妃身边都是太后安排的人,但是她们要用的物品,她们要穿的衣服,舒妃身下铺的单子,帮手的医女身上的熏香,太多太多可以动手脚的地方。
“皇上驾到——”高唱的声音从宫门传来,但那身明黄已经出现在殿门外,众人先是一愣赶紧下跪行礼。
皇帝一抬手免了礼,顾不上说句话,快步走到舒妃床前头,太后和皇后都回避了。莫锦遥本也该走的,但是舒妃拉住了她。
“皇上——”从看到他的那眼,视线里便再也没了其他人,看他坐到自己身边,看他俯下身,看他同自己说话,视线追随着他的动作,噙着笑的脸上满是留恋。这一声,包含了她此生最后的情谊,浓烈却虚弱。
“蓉儿。”看着曾经明丽的少女变成如今这幅惨淡虚弱的模样,赵凛心中也是酸楚难受,对于舒妃他不是没有情,只是感情,已经在权力争斗面前消磨掉了,等他回忆起时,却时不我待。拉住舒妃艰难抬起的另一只手,“蓉儿,朕来看你了。”轻声地低唤着,温和小心。
“皇上,”眼泪成灾,“皇上”哽咽地力气都快没有了,舒妃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她还有事情放不下,还没有交代,她的孩子。
“皇上,枢儿请您——好好待他,臣妾不求他,大富大贵封王拜相,只要他此生平安。”已是满脸的执着和坚定,本来虚弱的几乎没有气力的声音,在莫锦遥耳朵里却掷地有声,一个母亲,最牵挂的还是她的孩子。
“朕答应你,枢儿也是朕的儿子,朕必会护他好好长大成人,教他成为国之栋梁,你且放心。”赵凛毫不吝啬自己的语言,许诺帝王的承诺。
“臣妾相信皇上。”放下最后一件事,舒妃明显脸色又灰败了许多,嘴唇甚至有些发青,手上的温度也绝不是正常人会有的冰冷。
眼神转向莫锦遥,“枢儿——一出生便,便没了母亲,在这后宫里……”意识到皇帝还在,没有继续说下去,即使如此,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皇帝能看护他,却不可能时时呆在后宫,“请你,代我,好好,好好照顾他,这是我——我最后的请求,锦遥。”
“嗯,你说什么我都照做,你知道我的,我既答应了,拼死都会做到。”看着对方眼中那份乞求,那是舒妃啊,曾经那么骄傲的人。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声音却坚定地向对方传达着信念。
“谢谢,谢谢你,希望来世——”我能提早遇到一个像你这样的姐妹。可惜,后面的话对方再也无法知道了。
看着对方惊愕地瞪大的眼睛,仍然僵持着擎着自己手臂的动作,手却已经无力滑落,慕蓉疲累地闭上眼睛。终于可以休息了,下辈子,一定不再爱上任何人,只爱自己,只做自己,一定。
“姐姐,舒妃姐—姐—”
默默盯着垂落在床上的手,苍白的皮肤下血管清晰可见。心里匪夷所思地平静下来。重新伸手攥住,轻声呼唤着。真是可笑啊,最后一刻还相信着我吗?让我不知道该讥讽你的愚蠢还是该忏悔我的自私呢?
赵凛静静闭上眼睛,他是帝王,决不能轻易落泪,更不可能让别人看到他的眼泪。脑子里飞过地回映着与舒妃相处的画面,倒带,定格在那年初遇时脸颊绯红稚嫩青涩的少女,这座宫廷,耗尽了她最美好的年华。
心中叹息,给自己一柱香的时间悼念埋葬,重新睁开眼的时候,他依然是那个绝不动摇的帝王。
抬手,舒开莫锦遥揪紧被面的手,握在手里,看着跟前这个一声不吭的女子,眼角残留着风干的泪痕,紧抿的下唇还带着牙印。他突然思绪有些飘散,这个女孩,会不会变成第二个舒妃,第二个皇后?在这后宫里,她还能保留着原来的自己吗?
不,舒妃信她,在后宫这么多女人里,舒妃最后选择了她托孤,也许他可以期待,这个倔强到顽强的鲜活女子,能够在这后宫里坚强地存活,带着她的本色活着,即便搅乱他的后宫。
“小锦,起来吧,沓子上凉。”有些疲惫。
“皇上,舒妃姐姐本名慕蓉吧。”
“嗯。”很久没有听别人唤过蓉儿的名字了。
“那能不能求皇上一件事,在舒妃姐姐的牌位上,留下她的名字。”
舒妃还会再有,不是这一朝也还有下一朝下下一朝,而叫慕蓉的舒妃,却不会再了。至少,留下她曾经来过的痕迹,自己能为她留下的也只有这个了。算是赎罪吧,但是重新来过,她依然还是这个选择,因为她是莫锦遥,只靠自己意志活着的莫锦遥。她可以对不起所有人,但是她不容许连自己都对不起。
赵凛愣住了,没想到会有人提这种要求,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没有这样的先例,但是他懂对方的意思,所以才不知如何作答。
“好。”良久,久到以为对方会拒绝,才听到这一个字。
被握着的手反握住对方,莫锦遥看着对方的眼睛,也许这个皇帝没有自己想想中的无情。
相握的两只手上,淡淡的温暖,足够温暖两颗心,赵凛觉得,他有些受蛊惑了,被眼前的女子。
因为生母的去世,即使这个孩子备受太后皇帝疼宠,满月宴还是没法大肆庆祝。不过请宗族皇亲聚一聚,还是肯定要的。
从早上一直忙活到晚上,宫里头难得因为喜事这么闹腾,太后也稍稍纾解了舒妃之死的哀痛,看顶头boss高兴了,那后宫的人都得跟着高兴,一时之间的喜庆热闹,让人完全忘记了前不久的满宫素色。
“我看容贵人脸色欠佳,她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不如让她先回去歇着吧。”皇后眼睛瞟了瞟坐在这桌尾巴稍上的莫锦遥,笑着对上面坐着的太后建议。
即便有舒妃的关系,太后还是打心底不待见莫锦遥,这样的场合又不能不让她出席,见皇后挑了个头,也就顺势应许了。
笑着赞赏皇后,“还是皇后想得周到,保重身体最要紧,容贵人就先回去歇着吧,不用陪我们耗着了。”然后转头对身边的心腹道,“阿英啊,你亲自送容贵人回去,路上小心一些。”交代完还不忘关切地叮嘱莫锦遥几句,旁边同桌的有身份的命妇王妃纷纷赞叹太后亲和。
对太后行礼,向皇后告罪,莫锦遥不紧不慢地就回去了。一进宫门,素问有些不平,说话不由有些过,“皇后什么时候跟太后这么融洽了。”
“皇家的面子而已。”莫锦遥无所谓地给自己倒杯茶,“虽然是在自己的地盘,还是要小心些,外面那些钉子还都没动呢。”况且在那里傻坐着哪有自己宫里舒服,也就看熹太妃拿话挑拨太后比较有趣些。
想到这,不由一乐,熹太妃一脉的人还真是有趣。“我出去走走透透气,宫里你小心照看着。”给素问留了一句话,莫锦遥拍拍屁股走了,也没给素问唠叨的时间。
“呼——”站到花园后门外面通向的那片熟悉的寂静当中,莫锦遥大大伸了个腰,甩动胳膊,使劲呼出一口浊气,说不出的轻松。
“你倒是自在。”身后传来一声调侃。
“你倒是够闲的,跑这儿来吓我一跳。”莫锦遥大大翻了个白眼,调整好表情,才转过身来。能知道这个地方,能用这个语气跟自己说话的,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了。“宴席还没散吧,在皇上眼皮底下溜人不怕被盯上?”今天是男的一拨女的一拨,没凑一起。
“无妨。”说的云淡风轻,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根本是毫无紧要的事。“不过说真的,我还以为你现在忙的没心思来这散心。”赵澈意有所指地说,笑着看着眼前一派轻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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