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萼一觉醒来时,已经迫近午时,腹如擂鼓,其声大作,她实在是太饿了!
迷迷糊糊地揉揉肚子,然后勉强支身坐起来,唤了一声:“来人”!
侯在外间的流萤听到动静便三两步窜进来,然后看着楚萼道:“郡主你醒了”!
“有吃的吗?我饿了”,楚萼伸手揉揉惺忪的睡眼,对流萤缓缓道。
“嗯,早就准备好了”,说着流萤赶紧跑出去叫人传饭。
这边流萤侍候着楚萼才穿衣洗漱完毕,那边便从外头进来两个小丫鬟,将饭菜摆好便出去了。
看着满桌子的饭菜,楚萼咽了咽口水,一时便觉得更饿了。
于是流萤赶紧将她的轮椅推到外间,安稳地停在了饭桌边上。
楚萼连忙低头,夹起一块牛肉便往嘴里塞。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声音在头顶炸开,将她吓了一跳:
“祖母姐姐”!
这个声音实在来得太突兀太响亮了,震得楚萼头皮发麻。
蹙眉抬头,见居然是孟瑭身边的孟笑,楚萼四下望望,然后奇怪地问他:“你怎么在这”
见问,少年也不答,反而三两步窜到桌边,盯着满桌的饭菜,伸手就捡着往嘴里塞。
塞了满满的一嘴,他才嘟嘟囔囔道:“帮你把人救回来了”!
“什么?什么救人回来”?楚萼不解道。
“就那个什么小六的”!
“小六”!楚萼一惊,把手上的筷子往桌上一放,不可置信道:“你把小六救回来了”!
“是啊”,孟笑满目含笑,看着楚萼道:“昨晚那个煜王来找我家祖父的时候,我还真不愿意帮他。可是谁叫这个小六是祖母姐姐你的人呢,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啊”。
“慢点,”楚萼听得云里雾里,忙伸手拦住他,“你说清楚点”。
孟笑看着楚萼,笑得贼贼的,幼嫩的小脸上满是骄傲:“姐姐你要从孟府救人,你直接找我啊!要说谁对孟府最为了解,除了我和我祖父还有其他人吗?孟家的人都太自负了,他们关人从来只关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放心,就在他们后院有一处地牢,我昨晚去孟府把小六救出来啦”!
“啊”?楚萼抓抓头发,大概听出来什么意思,但是仍然不可置信,“这么容易”?
“当然不容易啦”,说着孟笑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将过程说清楚。
听了半天楚萼才终于听明白。
原来,昨晚,华阳赦故意放出消息,透露出孟湛的藏身之处,让孟府的人注意力全都放在救孟湛这件事上,罗茂将府中的好手几乎都带去了。然后孟瑭出现先扔下“孟澈通敌卖国”这个重磅消息,似是而非地诈一下成国公,扰得成国公心神不宁,哪里还有心思管孟笑去哪里了,于是孟笑便钻了空子,借着孟眉清的手给后院值班守卫的人下了迷药,再凭着他的身手将小六带出来,那便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了。
“祖母姐姐”,孟笑满脸喜色地看着楚萼:“也多亏你聪明,昨天作出一副不在意小六的样子,才叫他们没有把小六放在心上。要是你昨天傍晚表现出一点在乎小六的样子,他们肯定会将他看管得很严,要救出来便很难了”,说着孟笑摇头叹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道:“姐姐你跟我祖父真的是太般配啦,你就别跟那个煜王了,跟我家祖父多好”!
楚萼此时还晕晕乎乎的,哪里还管孟笑嘴里说着什么不着调的话!
她不敢想这才一晚而已,昨晚自己睡着之前还在忧心怎样将小六弄出来,现在居然......
于是楚萼回首对流萤道:“小六在哪?带我去看看”。
“郡主放心,小六还好,虽然受了些外伤,但是没有性命之忧,已经请大夫看了,现在已经睡着了,您就让他好好休息吧,等他醒了,我再带郡主去看看”。
“好”,闻言,楚萼终于松了口气,脸上全是掩不住的喜色。
见楚萼面目欢欣,孟笑凑过去讨好道:“怎么样?我厉害吧”!
“厉害”,楚萼伸手捏捏他白嫩的小脸。
九岁的少年登时不乐意了,游鱼一般滑开,嘴中生气道:“我是大人了,你不要随便捏我的脸”。
看着他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楚萼忍俊不禁,想了想,她抬头问:“你家祖父呢,也来了吗”?
“是,在前厅呢,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和煜王聊到现在”。
“啊”?楚萼一惊,虽然知道孟笑口中的所谓“聊”,估计是在商量着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
但是楚萼没有想到,华阳赦真的会跟孟瑭合作,完全没有信任基础的两人居然真的合作了!
再回想一下,刚刚孟笑口中透露出一点信息,华阳赦放出消息给孟瑭:孟澈卖国谋反!
这难道是真的?要不然也不会扰得成国公心神不定,在这个关键时刻连孟笑做什么去了都没有注意到。
如果这是真的话,华阳赦现在回京难道就是为了这件事?
还有他昨日说真正害了封河的幕后黑手不是江起澜,这又是什么意思?
楚萼愣愣地出神,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云遮雾罩,完全看不清方向。
叹口气,楚萼觉得应该找华阳赦好好谈谈了!
见楚萼愣愣地出神,也不再理会自己了,孟笑很是没趣地跑出去找郡主府的小厮玩去了。
傍晚的时候,孟瑭回府,但是孟笑却和郡主府的几个小厮凑在一起斗草,玩得不亦乐乎,死活不肯走。
最后被孟瑭一句话给搞定了:不走的话,回去作诗三首!
临走前,孟瑭想来看看楚萼,不过被华阳赦黑着脸给拦住了!
于是摸摸鼻子,孟瑭笑了一下,也便很识趣地走了。
用过晚饭之后,华阳赦推着楚萼的轮椅,在院子中转悠几圈。
今日太阳很好,哪怕是傍晚的夕阳,也晒得人懒洋洋地想要睡觉,于是楚萼便在院子中多呆了一会。
直到天擦黑了才回房,回到房间后,华阳赦将她放在床上。
她最近手上的力道恢复了一些,于是将已经丢下了两个多月的绣绷又拿起来。
而他,坐在书案前,埋头处理公文。
这是绝大多数的时候他们的相处方式。
很安静,很平和,很......空洞。
估计因为心神不宁,楚萼今天怎么也绣不好,当然了,她平时也没有绣好的时候,但是今日仿佛心中格外烦躁,连针脚都比平时更乱了。
于是将手上的绣绷放下,她抬起头来看看外间的华阳赦。
看着他的背影,紧绷的,
这时她才发现似乎不管任何时候他总是这样直挺挺地挺着背脊,没有过一刻放松下来的时候。
大约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回首,触及她的目光,他经不住一挑眉头,似乎在问她有没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默然半晌,她忽然开口:
“华阳赦,你这次回京来是为了什么”?
大概没有想到她忽然问了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下,他放下手中的纸笔,然后起身缓步走到她的跟前,就着床边坐下,随后才正色道:
“国有宵小,我不能坐视不管。”
“你的心是向着大晟的”?楚萼不可思议道。
她自然知道他幼时的经历,为自己的国家和亲人抛弃,幼时便流放异地,拼死挣扎出了一条道路才有今天。
见她如是问,他沉默了,眼神暗沉!
此时屋中灯光暖黄,但是怎么也暖不了他周身的寒气!
夜色沉静,压抑,过了好半晌,在楚萼正犹豫着要不要换个话题的时候。
他忽然说道:“我毕竟姓华阳”!
然后他抬首看着她,忽然伸手抚摸了一下她鬓边的头发,沉声说道:“我没办法放弃大晟,你明白吗”?
一片寂静,怔了半天,楚萼愣愣地点头,这种感觉,她怎么会不明白!即便自己的国家和民族已经将自己放弃了,但是自己还是放不下他们!
叹口气,楚萼继续:“那你最近在忙什么?你要在秋猎那天对付成国公府”?
他看着她,眉头一挑,似乎在疑问她怎么知道的。
楚萼耸耸肩:“前些日子,我无意中听到你在部署事情,隐约听出是在秋猎那天对国公府有什么行动”。
华阳赦看着他,恍然一笑,然后道:“所以昨日,你故意言语刺激孟是如,让他在秋猎时跟我比试”?
“如今孟家在京城最大的一只老虎就是孟是如,而他向来视你为对手,所以不论你那天有什么行动,若比试之约能分开一些他的注意也是好的”。
华阳赦看着她,眸中含笑,他轻轻点点头,然后突然伸手,居然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楚萼不自在地偏偏头,故作镇定道:“所以你能把全部的事情告诉我吗?我不喜欢这种一知半解的感觉”。
见问,他沉了脸色,似乎在考虑着如何开口。
一室安静,有虫鸟的鸣声从大开的窗户间传来。
楚萼不动声色地盯着他,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半晌,他才慢慢开口。
“楚萼”,他抬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关于你父亲的死......”
见楚萼经不住眉头一蹙,他突然心中很不是滋味,于是伸手将她额头揉了一下:“不要皱眉”!
点点头,楚萼微微调整了呼吸,然后镇定道:“你说”!
“他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所以才被孟澈灭口了”!
“什么意思”?楚萼冷然道!
“你父亲的罪名是联合桑雅谋逆造反,但是真正想要联合桑雅造反的是孟澈”!
“你是说,孟澈要谋反,被我父亲知道了,所以他杀我父亲灭口”?
见华阳赦点头!
楚萼睁大了眼睛,慢慢消化着这个消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言语了。
孟澈造反,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造反!
楚萼皱着眉头前后一思索,是了,要是她自己是孟澈,估计也会造反。
孟家显赫了这些年,在外人看来,如今还是一片风光的模样。但是眼厉的都能看出来,现在的孟家只勉强剩下一个骨架子在那里支撑着罢了。
以前在孟家最如日中天的时候,他们极力提拔武将,几乎霸住了整个朝堂。然而这几年风头悄悄在偏转,以丞相为首的文臣开始崛起,朝中文武分庭,已经不再是孟家的一言堂。
从前孟家掌管着全国绝对的兵马。现在不说孟瑭已经将南部和东部的军权收归,便是北边也有煜王虎视眈眈。五年前孟澈联合桑雅这个“非我族类”的民族打下南舜,虽然拓展了版图,但是却是得不偿失的,先不说南舜被桑雅瓜分去了大片江山,便是大晟占下的一片天地,也极难打理,更有南舜旧部有事没事闹腾一下。本来联合桑雅已经受到了大晟民众的唾弃,现今更加威望受损了。
更有甚者,到了孟是如这一代,孟家更是男丁凋敝,想要再如当年一般牢牢地把持江山显然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
所以,作为孟家最是野心勃勃的孟澈,要么就眼睁睁看着孟府衰败下去,要么就破釜沉舟谋个出路。
显然这个孟澈选择的是后者,当初没有尝过权利的甜蜜,孟府还能安居漳水,但是如今已经显贵至极,再让他们衰败下去显然不可能了。
所以这一次他便想着故伎重演,再次联合桑雅,来瓜分他自己的国家,重建孟府的威势。
见楚萼面色几番变幻,华阳赦知道她已经想通了其中关节,于是轻声道:“如果你是孟澈你会选择什么时候动手”?
“当然是明年开春,今年大晟遇到百年难见的天灾,就今年开春后都已经有很多地方闹起来了,等到明年春夏青黄不接的时候,那时节不用说,肯定是民怨最沸腾的时候,必定会遍地暴.乱,那便就是大晟最岌岌可危的时候。虽然这些年孟府的威望已大不如从前,但是底子还是在那里的,届时乘乱孟澈再登高一呼,情状可想而知”。
这时,心领神会,楚萼忽然想到了为什么孟澈要联合桑雅了,于是她看着华阳赦,紧蹙眉头!
“对,这两年西边也缺军粮,军官侵田,征过去的民夫大量逃跑,加之动乱不断,屯田荒废。所以他需要从桑雅补给,桑雅人虽然不堪,但是确实占据着一块风水宝地,这些年粮产丰收,人口增多,正是壮大的时候”。
楚萼点点头:“这样看来大晟却是岌岌可危了”!
间楚萼蹙眉怔怔地出神。
这时,华阳赦忽然问道:“你会希望大晟落败吗”?
楚萼见问,心中一惊,抬首,望着华阳赦。
她当然知道他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于是她干巴巴地一笑:“五年前我就告诉过你,我只想活着,这些事都已经跟我没有关系了”。
“好”,他轻声道,“等这边的事了结,我便带你回煜州”。
调整了一下坐姿,楚萼缓缓叹口气,面无表情道:“我看这边的事不是那么容易了结了!孟澈在整个西部和西南对大晟形成了半包围之势,向着沣阳推进,他也还是很有胜算的,更何况在沣阳城他还有内应,城外的三大营可都掌握在孟是如的手中!”
“不只是西部和西南,还有西北,”华阳赦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如是说。
“西北”?楚萼惊异道,“西北不是你的地方吗”?
“不全是”。
“什么意思”?楚萼蹙眉问道。
“还有江臣鹤”!
楚萼心头一跳,江臣鹤这个名字她死都不会忘记,她诧异道:“江臣鹤不是你的人”?
沉默了一下,缓缓眯起黑沉如墨的眼睛,华阳赦缓缓摇头!
一室静默,楚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何今日听到的消息全都如此惊人!
“那江起澜......”
过了这些天她终于开口问出来了。
他凝神看着她眸中的冷色,回想起这些天她偶尔看着他的时候那掩饰不住的恨意,他知道,这根刺一直埋在她的心底。
他道:“你那日见到的江起澜......不是真正的江起澜”!
闻言,她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忽然一支箭风驰电掣从大开的窗户射进来,“笃”的一声,钉在了桌子上,楚萼侧首一看,那居然是一支火箭,包着浸满了桐油的布头。
正在愣神之际,嗖嗖之声突起,无数的火箭破空而来,笼罩住郡主府的上空,有的落在小院内,有的射进了屋子中。
桌椅,门头,床榻,不一时便燃烧了起来。
这个郡主府并不大,基本都是木质结构,不一会便见火光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