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风骀荡,长鹰呼啸。
楚萼凝神看去,只见前方忽然出现一队人马,冲着楚萼二人奔腾而来。
马蹄踏在地上轰隆隆的声音浩浩荡荡传来,气势异常迫人。
大约至跟前五丈远之地,领头的人一勒马缰,只听骏马一声长嘶,瞬间停住脚步。
而跟在他身后的十数人,也齐齐勒马,唰的一下,居然全都整齐地住马,并排立在后面。
华阳赦不动声色地看着前方,浓烈的剑眉紧紧皱起,眼神中酝酿着巨大的风暴,冷若雕刻的一张脸此时充满了绝对的肃杀和煞气,仿若瞬间能将对面的人活生生给吞噬了。
似乎感觉到他周身让人压抑窒息的气息,楚萼不自在地蹙了蹙眉头。
随后,她偏头看看对面的队伍,默默打量起来,等看清了为首那人的模样,楚萼忍不住眉头一挑,她没有想到来人居然是孟府现如今的当家人,大晟大将军孟是如!
觉察到身后华阳赦似有异动,于是楚萼不等他出声,先开口,高声冲对面道:“还以为是遇到劫匪了,却不想竟然是孟将军,怎么?瑶英跟将军有仇?这一箭竟然直奔瑶英命门而来”!
闻言,孟是如浅笑一下,然后淡淡开口:“不好意思,射偏了”。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楚萼左手边的地上,楚萼侧首极目望去,却见一个人正趴在那。
与其说那是个人,不如说是一团肉:
一身破烂不堪的衣服沾满了血渍,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浑身上下全是血肉翻卷的伤痕,有的甚至已经见了骨头。
这人一动不动地趴在草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尽管离得远,这会,楚萼还是一眼看到他血肉模糊的腿上拴着长长的链子。
正在她愣神之时,孟是如身后出来一个部下,几步跑到那个人身边将链子捡起来,然后回到孟是如身边将链子递到他的手中。
孟是如接过链子,随便用手一拉,只见那个趴在地上的人被拉动着拖行了几步,在草地上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就在楚萼不解之时,孟是如对楚萼二人开口道:“家中逃奴,在下前来追赶,本瞄准的是他,却不知为何险些伤到二位,是如在此赔礼了”。
说着孟是如拱手作揖。
楚萼看看那个所谓逃奴,离自己至少有一丈之远,而这个位列当世七大名将的孟是如竟然这样也能射偏?
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个借口。
思至此,楚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孟是如。
当年她是见过孟是如身穿铠甲的样子,那凌厉之气,比华阳赦也不遑多让。
但是今日的孟是如居然是一身书生派头,头戴儒冠,身着白袍。如果后面再背一个书箱,会让人错觉这是不是个负箧求学的书生。
回头再想想当初孟湛的模样,楚萼在心中疑惑,是不是孟家人平日里都喜欢作书生打扮!
然而无论这个孟是如此刻是如何温文尔雅。
楚萼心中知晓,孟家真正的猛虎出山了,之前的孟眉清,孟太后,甚至孟湛都只算跳梁小丑而已。
虽然现在孟是如一派文质有礼的模样,但是就刚刚他随便射出的那一箭,尽管让华阳赦生生接住了,但是楚萼离得近还是能看出来,那力道居然能将华阳赦的手生生磨破,溢出血来。可见这个孟是如也是个不可小觑的,楚萼暗暗掂量着,不说自己现在已经残废,即便是自己在全盛的时候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于是此刻,楚萼不禁皱眉思索,这个孟是如现在来挑衅究竟为的是什么?
而另一边,显然孟是如随口说的一句射偏了,并不能让华阳赦买账,此刻他的双眼已经愈发暗沉,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妖冶的气息。
这样的血腥煞气不由得让楚萼心中一惊。
眼看着他紧握利箭的那只手微动。
楚萼眉头一跳,心下想着,现在没必要在这里跟他们起冲突,于是连忙抬手想要制止。
但是显然已经晚了。
只见华阳赦将刚刚接住的箭迅速调转箭头电光火石之间居然生生靠着臂力给掷回去了。
追星赶月一般,利箭带着呼呼的风声破空而去,那速度居然不下于用弓射出去的力道。
前方,孟是如见状,嘴角一牵,冷笑一声,一个迅捷的闪身,飘起的衣带还未落下,那利箭便带着强大的煞气和他擦身而过。
然而,很显然,孟是如有这样迅猛的身手,他的手下可没有。
于是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响彻荒野。
孟是如回首,却见在他身后的一个部下正好被这只利箭射中,此时已经栽下马去,利箭透过肩骨,直接将他钉在地上。殷红的鲜血流在翠绿的草地上,醒目而摄人。
孟是如只随便看了一眼那人的伤势,便大概能判断出此人怕是要废掉一只手了。
于是他不禁蹙眉回首看看华阳赦,然后,沉着脸色挥手让手下几个将那人抬起来先送回城。
楚萼不想在这时把事情闹大,眼看着那边也得到教训了,于是她回头看着华阳赦,轻声道:“我们走”。
华阳赦低头盯着她的眼睛,半晌,将气息收敛,说了一声:“好”。
于是打马,二人并不理会孟是如等人,直接走了。
一步一步,楚萼二人与孟是如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刚要擦肩之时,孟是如却忽然冷然开口:“煜王留步”!
然而此时的华阳赦只当做没有听到,眉头都不带动一下的,仍自顾赶着马在前头走着。
牵起嘴角,冷笑一声,孟是如抽出钢鞭,扬手,便向着楚萼二人的马头砸来。
那钢鞭带动的风扬起马脖子上的鬃毛,似有千钧之力。若让这鞭子抽实了,这马不死也该残了。
见状,华阳赦毫不犹豫猛地拉紧缰绳,只听一声长嘶,枣红马双蹄扬起,身子直立,霹雳之间,顺势后退了两步,躲过了这一击。
此时,那钢鞭的鞭梢正好抽到了草地上,将地上抽出深达数尺的深坑。
整个过程虽然只发生在瞬间,但是其间的风雷之险,却只有当事几个人才知道。
华阳赦一手将楚萼护在怀中,等马儿稳住了脚步,他连忙垂目看看楚萼有没有受伤,见她面色平静,于是华阳赦二话不说,从腰间抽出随身携带的长剑,那双黑亮的眼睛看向孟是如,凌厉而惊人。
一片剑光闪过,还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便只见他手中的剑已经直奔孟是如面门而去。
孟是如见状,轻皱眉头,举起钢鞭生生接了他这一剑。
“铿锵”一声,爆出的火花闪得楚萼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
硬生生接了煜王的这雷霆一剑后,孟是如的手臂震得几乎发麻,于是不禁也在心中暗暗感叹:本想试试这个华阳赦,却不想他臂力居然如此惊人。
一时间有种棋逢对手的莫名兴奋感袭来,于是孟是如不动声色,暗暗运劲死死支撑着华阳赦压下来的利剑。
长风扫过,卷起灰尘扑面而来。
揉了揉眼睛,楚萼见二人相持不下,于是她盯着孟是如,冷然道:“孟将军这是何意?难道想要今日有人血溅当场不成”!
“没什么意思”,孟是如看看楚萼,僵持了半晌,然后无所谓地轻笑一下,慢慢卸下手上力道。
见孟是如收手,楚萼也忙拦住了华阳赦,阻止他接下来的动作。
然后便只见孟是如慢慢将钢鞭仍放回腰间,随后他气定神闲地看着华阳赦:“在下刚刚拦住二位,只是想跟煜王要个人而已”。
楚萼不解地看看他然后回首看看华阳赦,最后沉声问:“谁”?
见问,孟是如却并不看楚萼,而是对华阳赦道:“家叔虽然不济,好歹也算皇亲贵戚,王爷才回朝,不知他是如何得罪王爷的”?
闻言,楚萼心中一惊,孟是如什么意思?问华阳赦要他叔叔?
自然,孟是如作为孟澈的儿子,现今只剩下两个叔叔,一个是孟湛,一个是孟瑭。
孟瑭是不可能的,那便是孟湛了?他的意思是华阳赦抓了孟湛?
时间好似停止了一般,孟是如和华阳赦对峙着。
夕阳的余晖,将众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半晌,华阳赦终于冷笑一声,然而却并不开口。
见状,孟是如先是摇摇头,然后似乎颇无奈一般开口道:“本来,煜王在西北,自有一片逍遥地界,大家相安无事,如今又何苦要来沣阳分这一半天地呢”?
华阳赦闻言,冷着脸看着孟是如,半晌终于缓缓开口:“本王何时说过要和你共分这一片天地?今日在此,本王便提醒你一句,大晟的天地是姓华阳的”!
冷笑一声,孟是如将大逆不道的话说得很顺口:“姓什么不重要,握在谁的手上才是最重要的”。
听到孟是如这样说,楚萼不禁皱眉,然后突然轻声嗤笑一下。
本来她便对孟家的人没有多少好感,现在也不怕再得罪一些,于是嘲讽道:“将军这话说得不对,要说这帝都的半片天地好似早就已经被你的五叔分去了吧?连自家人都防不住,你还好意思在这里当着煜王的面大言不惭”!
听到这个清丽的声音响起,孟是如凝神对着楚萼望去,却见这个躲在华阳赦的怀中红衣女子此时眼神中一片冷嘲热讽。即便如今明显脸色不好,眉目间却也艳丽惊人。
不得不说孟是如和很多人一样一直忽略了这个女人。
当初虽然隐约也听到这个女人的一些传闻,在帝都也见过几次面。但是他始终没有放在心上,孟是如跟帝都所有人一样将这个柔顺了这些年的女人当成了一个没有爪子的家猫。
但是最近这些日子从孟湛和孟太后那里听到的一些传闻终究也叫他心中起了疑。
现如今见到她眼神冷厉,眸色凛然的样子,也更加让他坚信他一直小瞧这个女人了。
想了想,他开口道:“人都说女中瑶英,男中孟瑭!今日见瑶英郡主说这话,看来,你和我五叔还真是关系匪浅”。
闻言华阳赦剑眉一挑,正要说话,楚萼却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阻止了他。
于是他低头,却只见楚萼先是缓缓摇头,然后故作感慨一般开口道:“人人都道大晟孟将军名列当世七大名将,是个真豪杰,怎么?今日却来做这等长舌妇?”
闻言,孟是如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楚萼居然当着众人便如此出言不逊,一时间面上也有了些恼怒之色。
差不多见好就收,楚萼不顾孟是如的脸色,轻轻扯了扯华阳赦的衣角,道一声:“走吧”!
而另一边华阳赦显然也早就不想跟孟是如废话了,于是他冷然开口:“你若没有其他事,就别挡路”!
说着他催马前行。
见华阳赦要走,孟是如双眼危险地眯起,轻哼一声,然后猛地将手中的链子一扯,只见趴在地上那血肉模糊的人忽然一阵抽搐,粗重地开始喘息起来。
楚萼回首不解地看着他的动作。
但是华阳赦却什么反应也没有,直接便走了。
然而就在此时,趴在地上的那个半死不活的人突然开口了。
尽管声音很小,尽管离得很远,但是顺着风还是吹到了楚萼耳中,只四个字:
“郡主,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