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在长安的穆离,近日来不过是帮着元闵在朝堂上小小挫了苏焯的锐气,使得苏焯在穆脩面前落不着好而已,便已让元闵对她刮目相看。
原先的事情,他并未亲眼所见,心中疑惑甚多,却也不是说全然不信,但是这几日的事情看来,元闵以为于尘确实手段高明。
连着几天在一些小事情上吃了亏的苏焯倒也没有找穆离麻烦,反而处处忍让,因为舍小逐大,这个道理他懂。
这一日穆离送了元闵出府门,抬脚便要往府中而去的她,从余光中发现一个人撑着竹骨伞,在对面的街角静静地看着她。
也不知那人到底看了多久,穆离终是转过身来,隔着雨帘与长街与对面之人对视。
对面那人低头勾唇一笑,抬起脚步便往穆离的方向而来。
一步,两步,三步……
慢慢地,慢慢地靠近穆离。
穆离抿着唇,蹙眉,看着对面那人的眼神不悲不喜,看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
许久,穆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了句:“你义父也来了?”
商连将手中的竹骨伞收起,他感念穆离没有问他为何会出现在此,“离儿真聪明。”
“进去吧!”穆离背过身,抬脚往府内而去,商连见此只是勾唇一笑,快走两步赶上穆离的脚步,与她并排而行。
“这院子,可真符合你的品位。”只一眼看过去,空空荡荡的院落,并不起眼,亭台楼阁皆是四面透风的模样,可这却是穆离的聪明之处。
别人看不出来,可他却不会看不出来,此处机关重重,若是有人敢硬闯,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穆离清楚商连的意思,她的院子从来没有人把守,可是却从来都是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这里的院子亦是如此。
所有的机关阵法皆是她自己亲手所布,普天之下能破她阵法的人已经在夏州,正忙着如何应对突厥。
“何时到的?”
“昨日夜里便到了,在城外的庄子里住了一晚,今早才进的城。”
对于商连的到来,穆离早有预感,只是没想到他回来的这般及时,“来了正好,有个人如今正帮我管着你的粮食铺子,有空你好好教教。”
商连双眉一挑,教是可以教,只是分寸呢?“往什么地方教?”
穆离想了一下,为人师表这等事情商连做起来熟门熟路,但也还是要因材施教才行,于是她道:“你且看了人,摸清楚他的资质再说。”
商连与穆离之间似乎就是有这样的一种默契在,穆离不过问商连他义父来此的目的;而商连也不过问穆离为何要费那么大功夫来教一国皇帝经商之道。
其实商连志不在经商,不过祖上世代经商,而家中到了他这一代,就他一个嫡子,少不了要管理起这些事物来。“不若,我把手上的粮食行当都教给他打理。”
他倒是心大,也不怕穆脩把他的粮食卷跑了。
穆离想了想觉得也行,不过只要一想起让穆脩管理粮食一事的缘由,她便免不了开口说:“把粮食往北方运吧!过两天我让元闵把你手里的存粮都买下来。”
“这估计能赚不少吧。”商连是笑着说这话的,他手上的存粮可是不少,江南一带十之七.八的粮食都在他手上,要是都往北地运,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能买的下来的。
“还是少了。”不过几十万两雪花银,是撑不起北周国库的。
商连感觉到穆离心绪波动,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能悄无声息的牵起穆离的手,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慢慢来。”
穆离的脚步一顿,余光从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上扫过,转身看着商连,她皱着眉头,叹气道:“再慢,就来不及了。”
商连很想说来不及便来不及吧!可是话到嘴边,他却生生咽了下去,穆离是什么性子,他很清楚的,不是吗?舌尖一转,咽下去的话变成,“无事,在多个两年我也是等得起的。”说了出来。
“……”穆离有些惊诧于商连的厚脸皮,怎么以前从未发现他还有这能力。
“怎么?”商连的眼睛本就好看,从前因毒物致使他五感全失的那几年间,即便是失明了,穆离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盯着他的眼睛看。
如今他望着穆离的时候,眼中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分明如偷着腥的猫。
可穆离却只是摇头,并未说话,她直视着前方的视线,竟无一丝落在了商连的身上,若不然怕又是要惊诧了吧!
夜晚雨终于停了下来,只是挂在廊檐上的雨滴一滴一滴接连不断的落在地面上,停在耳中,说不清是烦躁还是焦虑。
苏焯将手中的竹简放下,推在一旁,起身将屋内的烛火吹灭,这才出到书房外。
“有事?”苏焯见府中管家站在廊下,夜已深,还能有什么事能够劳动他?
管家躬身,低眉顺眼的道:“相公,不若去看看吧!木大侠在府门外站了一天有余,如今还在呢。”
苏焯听了管家的回复之后,心中一诧,那个人还在?他摆明了是不愿见他,还在他府门口守着到底是何意思?
苏焯忽然问道:“可有留话给我?”
“没有。”说来管家也觉得奇怪,他跟在苏焯身边少说也有二十几年了,木大侠的身份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主子的事情,并非他们这些奴才能够打听的。
故而便是知道又能如何,也只能权当自己是聋子瞎子,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才能活得长久。
苏焯今日本是沐休,难得不出去,在家窝了一天,外头的事情他自然是知晓的,只是他以为以楼楚的性子,只要他晾着不管他,他自己就会走人的。
谁知今次却不同以往,他竟然在他府门外站了足足一天有余。这若是放在从前,他是怎么样也是不敢想的啊!
楼楚今日这般必然是有要事,苏焯此刻心中是纠结的,他摸不透楼楚此来长安到底是何用意,他无法在不清楚对方底细的时候,贸然出面。
苏焯背过手,抬起脚步就要走,“让他等着吧!”
管家听到苏焯的话后,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恭顺的应答,“是。”
“等等……”
刚走出不远的管家,听到苏焯的叫喊,不得已停下脚步,到了回去,“相公可是还有另外的吩咐?”
“让他进来吧!”苏焯一挥手,不等管家有所反应,便往会客厅而去。
管家点头,看着苏焯往会客厅而去的脚步,心想这次该不会变卦了吧?
穿过九曲回廊,管家一丝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往府门而去。
只是府门刚一打开,便见那个站了一整天的人,已然转身朝着其他地方而去。
管家看着楼楚离去的背影,急忙追上去,喊道:“壮士,请稍后。”
楼楚听到背后的声响,知道是苏焯府中管家的声音,便也停了脚步,转过身来,拱手问管家道:“不知丞相有何吩咐?”
“相公请壮士进府一叙,壮士……这边请。”管家侧开身子,将手中的灯笼高抬了一下。
其实他在看到楼楚的时候,是有些迟疑的,因为楼楚面庞冷峻,活像是个从地狱中走出来的勾魂使者。
楼楚今日本就没想着能见到苏焯,故而他来此只不过是想给自己日后在苏焯面前说话增加一个筹码而已。
故而面对苏府管家,楼楚只是淡然一笑,拱手推辞道:“天色不早了,夫人还在客栈等着,就不进去叨扰丞相了。烦请足下回去告诉丞相,就是楼楚改日再来。”
管家心中诧异不已,这人今天天一亮就来了,一直风吹雨淋、不吃不喝的等到了现在,如今大人都说要请他进府一叙了,怎么这个时候他倒拿乔起来了,他找大人不是有重要的事情吗?
楼楚也没有等管家回答,转身迈开步子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管家折回府中,将楼楚的话说了与苏焯听,苏焯将管家挥退,自己坐在主位上,摩挲着自己的手指,眼神晦暗不明。
楼楚到底是想做什么?
楼楚刚一回到下榻的客栈,才进门,就看见商连一人坐在大厅,似乎是在等他。
“连儿,这么晚了,怎么在这?”楼楚虽然说是与商连前后脚进长安城的,但是却不是一起来的。
楼楚带着他夫人暂时住在客栈,说来他在长安也不是没有产业的,只是在见到苏焯之前他必定是要掩藏好行踪的。
如今日这一闹,明日开始他自己是不必在住客栈的,这恐怕也是商连在今夜找上门的原因吧。
商连本就是个清冷的男子,对谁都是差不多的表情,在楼楚面前亦然,他到了一杯刚烫好的酒给楼楚,将手中的酒壶缓缓放下,继而将酒杯推到楼楚的面前,这才开口说道:“听说义父去苏相府上了,只是站了一天却没进门。”
楼楚端起酒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干燥的嘴唇这才有了一丝血色,只是湿透的衣裳依然黏答答的贴在身上,春寒料峭,加上一天的小雨,酒入喉肠,缓了好一会儿,楼楚垂眸,冷声道:“你若是来劝阻我的,大可不必。”
“义父要做什么,又岂是我三言两语便能劝阻得了的?”为了亲妹外甥,连自己的女儿都可以不管不顾的人,商连确信自己没那么大的本事能够将人劝阻。“不过是路过此处,想到义父在此下榻,进来看看而已。”
其实商连的话,在明显不过,他来才来长安一天不到,便能知道楼楚身藏何处,素来行事小心谨慎的苏焯如何会不知?
恐怕楼楚在掉着苏焯胃口的同时,苏焯又何尝不是在打探楼楚的消息?
许是无话再说,商连突然想起一件事,觉得跟楼楚说一声也不是不可,“对了,离儿新得了一个管事。”
自除夕夜那日起,商连决不允许楼楚接触跟穆离相关的事宜,只要他稍微表露一下心迹,计划还未出手,便早早胎死腹中,这一切都是商连的杰作。
他有些诧异的看着商连,不知他说这话是何意。
“也许义父会有兴趣一见,”商连说话的语速本就缓慢,加上他手中替楼楚斟酒的动作,商连的心思都落在酒杯上了,说的话更像是随意带出来一般,不痛不痒的,却挠得楼楚心直发慌。
商连这一次是双手捧着酒杯,端到了楼楚面前,直到楼楚将酒杯结果,商连才说,“夜深了,义父早点休息。”
楼楚被商连这一举动搅得有些莫名,想点什么,可嘴角微动,却还是没有将话问出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商连走出了客栈。
可是楼楚直到,商连不会无缘无故跟他说穆离收了一个新的管事,而且还是他感兴趣的管事,这里头有什么文章,是他不知道的,却是感兴趣的……
楼楚甩甩头,将脑中混杂的思绪抛开,看着手中拿着的酒杯,仰头一饮,喝完之后将酒杯放在桌上,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