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对于卢书白的记忆尚停留在刚才卢延院门口那个如大佛一般坐着的郎君。
他不是一个好事之人,自然不会先开口说什么,等了一会儿见卢书白完全没有移开脚步让出道路的意思,清风也不再说什么,只运气清风,轻轻一跃便过了河去。
清风停在卢书白身后几尺远的地方,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倒是卢书白愣了好半晌,他缓缓地转过身子看着步履欢快的清风,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卢书白此刻脑中唯一想到的东西。
再一次,卢书白不由得感叹于尘此人心计卓然。
另一面宋长风换岗归来,正巧路过张慎之的宅子,想着许久未见他,正打算进去讨口水喝,奈何敲了许久的门都不见人出来。问了左右的邻居,才知他们不见张慎之也已有月余。
宋长风想着张慎之是道山的人,对于他无故消失心中虽有疑惑,却也理解。
毕竟道山的人下山来宫中谋个灵台郎的位置皆为尘世历练,那些个求仙问道之人的想法不是他这样的凡俗之人能够琢磨透的。
思及此宋长风对于张慎之无故消失的事情便又当做是他回道山求仙问道去了。
宋长风这样想法却是不能说不对,张慎之身为道山天枢道长的亲传弟子,入世为官本就是为历劫。来去自由,旁人干涉不得,便是皇上也阻止不了。
若是放在以往,张慎之也不是那等一句话不说便随意离去的人啊!
只是张慎之此人行为古怪,甚少与人交往,故而甚少有人关心他的行踪。
便是宋长风也仅是因为天枢与于谨两人的关系,看在于谨的份上,少不得帮张慎之一把。这才想起许久未见了,来看看是否又得罪了那个大臣,给打残了,躺在家里起不来。
只是见他不在,宋长风便未多想,转身便离去了。
可宋长风哪能知道,他的离去,却让屋内的人送了一口气,霎时有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感觉。
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任凭所有人想破脑袋,也决然想不到张慎之就被人绑在自己的家中。
便是当初穆离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也不得不叹一句:甄平此举甚妙!
埋伏在墙角的两人,待耳中在也听不见脚步声之后,才长吁一口气,从墙角站起,其中一人用手肘撞了撞身旁之人,问道:“可知道来着是谁?”
那人轻蹙眉头,略微一响,那声音他似乎听过,只是不知在哪里听过,好半晌,那人才记起,“听声音像是禁卫军统领宋长风。”
那人见对方知道,不免又多问了一句,“他来做什么?”
那人此刻却没了好心情回答,只是不耐的一甩衣袖,沉声道:“不管他来此做什么,这件事都得告诉上头,不然出了事,可不是你我能担待得起的。”
反观屋内,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的张慎之,正用满含雾霭的双眸,定定的望着盯着他的人。
嘴被布条堵上,张慎之只能发出呜咽之声,他在地上蠕动着身子,祈求般望着那人。
谁知那人却不为所动,只是警惕的望着外边,连一眼都不看向张慎之。
等屋外的两人进来之后,其中一人开口吩咐:“松了吧!”那人这才走到张慎之身旁将绳索解了。
张慎之虽然因着直率的性子没少因为外出给人算卦,口直心快说话不懂婉转得罪人,遭人暗算,毒打什么的,可是如这个月来这般的对待却还是第一次。
每日只能清醒小半个时辰,用来吃喝拉撒,其余时间都是被人一个手刀砍,直接昏死过去。
想想都觉得可怕,可是他却过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今天的饭点到了,他却被这样绑了半个时辰,看眼又要被砍了,张慎之说什么也要为自己争取一点自由时间,“大哥,你行行好,慢点砍我行不?你看我这饭还没吃呢!”
刚才猜出来着是宋长风的那个人显然是这几个人当中的头儿,他也是没有想到张慎之会有这样的要求,听完后只觉好笑,却也点头答应。
张慎之见那人答应了,瞬间对那人感恩涕零,一边用极快的速度往自己嘴里塞着食物,一边囫囵的说道:“我看这位大哥印堂发黑,不日定有血光之灾,不若……”
张慎之的话还未说完,只听扑通一声响,他整个人连同嘴里还没有咽下的饭菜一同倒在了地上。
“丢进去!”那人只留下这样一句话,便再也不看张慎之一眼,其人心中却是暗自骂娘,真他娘的不应该心善,这小子哪里会是个善茬?
其余几人见为首之人被张慎之那小子给盯上了,皆暗自好笑,却又不敢笑得太明目张胆,只能憋着,憋到五脏六腑都颤得慌。
为首之人哪里会不知道其余几人存的什么心思,冷眼一横,素手一摆,“还愣着干嘛?不丢进去,等着他醒来给你们算上一卦?”
饶是如此,还是有人大着胆子应承,“是,是,是,大哥息怒,小的这就去。”
其余之人却是放开了嗓子笑了起来,声音不大,却还是能自己个开怀一下。还别说,也不知道哪里养出来的这么个人,张慎之这不怕死的劲,还有那张三寸不烂之舌,以及动不动的来上一两句的算卦,倒真是让他们这几人百无聊赖的日子多了一丝活气。
张慎之被丢进地窖安稳的睡着了,穆离却苦着一张脸,被于谨盯了一晚上了。
月上中天,于谨也不放她走,只拉着她喝酒叙旧,这哪是什么叙旧,分明就是想着灌醉了她好从她嘴里套话啊!
只是穆离那千杯不醉的名号岂是浪得虚名?于谨喝得有些迷糊晕头,穆离却还是一副清醒模样。
穆离提起酒壶,给于谨续了一杯酒,看着于谨一把老骨头了,还似年轻时那般不要命的喝,很是不理解,“师父,你说你花那么大心思,将我灌醉,图什么啊?”
于谨心里苦啊!这都多少酒了,全部都是他的陈年佳酿啊!一坛又一坛的没玩没了啊!穆离怎么还不醉?“你醉了吗?”
穆离摇头,“你醉了我都不可能醉,你要不在喝点?”
“你过河拆桥,我心里苦啊!”说着说着,于谨的酒性便上来了,也不喝穆离给他到好的那杯酒,抢过穆离手中的酒樽就要喝,奈何倒了许久也不见有酒落下。反而埋怨穆离,“你说,你是不是又偷喝我的酒了?”
穆离看着刚刚流了一地的酒,不知作何回答,只是陪着笑道:“过河拆桥乃是徒儿管用的伎俩,师父早就明白了,何故还要多说这一句,徒增烦恼?”
于谨也是赋闲在家无聊透了,他歇了上战场的心思,也没了在朝堂上挣得一席之地的心思,但是含饴弄孙这等事情,当真是不适合他啊!
他叹一口气,浑浊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半点不像是个喝醉酒的人,就连说出来的话亦是如此。“我怎么说也是你师父,你不是应该顾着点我的面子吗?”
穆离无奈一笑,“徒儿从来不知,原来师父的面子是因着徒儿顾着才有的。如此说来,那徒儿果然还是应该要好好考量一番;苏焯怎么说也给徒儿授过课,若是不给他点面子,我的事情还真是办不好了。”
“苏焯此人阴险歹毒,哪里用得着你给他面子,该怎么对付就怎么对付,不用给为师面子。”于谨想了想,又歪着头问穆离道:“苏焯哪里,你打算怎么应付?总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吧?”
穆离眼神一暗,脸上却依旧是笑意满满,“此事徒儿自有主意,师父就不用操心了。”
“主意,主意个屁,”于谨突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望着穆离,“你真当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老子前两日突然躺下时因为什么?”
“徒儿驭下无方,让师父受罪,是徒儿的不是,徒儿在此给师父赔罪了。”这件事说来,确实是穆离的过错。
池浅与池畅两人,身份确实尴尬,不上不下的卡在她与苏焯之间,就如同鸡肋一般,嚼之无味弃之可惜。
对此于谨却无一字可说,反倒是喃喃自语,说着其他的事情,“以前挺狠厉的一个人,怎么生死道都走了一次,回来却优柔寡断起来了?我看着你这样,着实担忧的紧,就你这样的,也就能对付对付元闵,剩下的那些人,够呛!”
穆离对自己的优柔寡断却是又不同于于谨的说辞,“朝堂对敌,不同战场杀敌,朝中人事复杂,盘盘相扣,稍差一步便是满盘皆输,徒儿无法不谨慎。”
于谨知道穆离心思活泛,什么事情都难不倒她,但还是免不了担忧,到底是自己带出来的人,怎么着也能败了去,“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他倒是不担心穆离会想要谋取大周的江山。
因为普天之下,谁都有可能取江山的心,可若是说穆离也有此心,他却是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于谨会任由穆离乱来,甚至是不问缘由便不顾一切的帮助穆离,全然是因为他相信,大周的天下在穆离所做的举措之下,只会越变越好。
“等,最好的时机!”时间未到,便是穆离有心推动事情的发展,到最后恐怕只会是适得其反。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
而朝堂争斗,对抗双方的那一根弦的松弛度也是一个决定因素。只有在弦达到张弛度最大的时候,穆离出招才能一劳永逸。
其他的东西,都只是在铺垫而已。
一夜将去,于谨终究是没能从穆离嘴中套出什么话来。反倒是让穆离跟他分割得一清二楚。
接下来的路,至少近些日子的路,算是没有于谨什么事了。他是乐得清闲,却还是免不了担心穆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