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烛光下,有个紫衣夫人盘腿坐在案几前。裴怜许久才看清她的面容。她长得异常妖艳,浓重的红唇一张一翕,“果真不记得了?”
裴怜揉了揉眼睛,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一切,意识到处境不妙,“你是谁?”
“你的仇人。”女人直言不讳,“你杀了我的男人,我的徒儿也因你而死,记住了?”她轻描淡写地带过两人的恩怨。裴怜心生警惕,企图站起来,却发现手脚无力。
“别费力气了,你身上的蛊虫被抑制住了。”她轻蔑地笑了笑,“现在你知道了,没有蛊虫,你根本是任人宰割的废人一个。即便我现在把你扔出大街去,你也无可奈何。”
裴怜环住光溜溜的身体,问道,“你待要如何?”
“我要如何?”女人轻抚光滑的手背,“无非让你生不如死。”她轻轻一笑,走下软榻。纤手一身,勾起裴怜的下巴,“啧啧,这张无辜的脸,看着就让人生厌。裴子谦以为,把你的过去摘了你又能重新做人了?有我在,怎能让他如愿?”她冰凉的手像蛇的皮,划过裴怜的脸,在头顶摸了摸。
裴怜像被点穴一般定在原地,眼角看着那个手在她身上游走,每根寒毛都不由得竖起来,她颤抖着问,“你……你要干什么。”
“啊,原来在这儿。”她笑道,“看你的运气了,如果你运气好,兴许能想起点什么。如果运气不好,以后就成傻子了。嗯?”
女人手中突然聚起一道光,裴怜好像突然被人揪住了头皮,疼得大叫。任凭她怎么挣扎,那力道揪住她不放,硬是将她从水里提起了几寸。感觉有东西在头颅里游走,一阵阵拨动着经络,裴怜死死扣住浴桶边,无力的手指抠出了血。所有的力气都不足以在嘴中凝聚成话,她无力地哭喊,“住手……”
女人无动于衷,反而加了手中的力道。一炷香时间过去了,裴怜已然痛晕过去。女人也冒出冷汗,手掌微微发抖,快到极限了。她又加重了手中的力度,两点银光在掌间闪现。她屏息一抽,忽的散去力道。女人跌坐在榻上喘息,掌中粘着一撮被烧糊的发丝,中间两根银针闪闪发光。
门外走进一少女,给女人倒了杯茶,“师父,蓉儿不明白,她要是不记得了,岂不更好利用?”
女人放下带血的银针,用茶水润了润干燥的喉咙,说道,“那就没意思了。要是想不起她心爱的瑞哥哥,怎么知道心痛是什么感觉?”
少女温顺地说,“师父高明。”
女人受用地笑了笑,问道,“慕家那边怎样了?”
“长安传来消息,慕家这几天在各府的眼线看的很死。如果不是重要的消息,就不要传消息过去了。倒是那位叫慕枫的私兵统领这几天不见踪影,让少出门,以免漏了行踪。”
女人点点头,“裴子谦那边呢?”
“事发当天去了岳师父那儿,后来去了慕家,再也没见过踪影。”
女人拨弄着案几上的银针,目光渐渐凌厉,“坐以待毙不是岳浩然的风格,莫不是察觉了什么……算了,就算察觉又怎样,如果一起来了,刚好一锅端。”
少女福身,从水里捞起裴怜,随便搭了条毯子,拖出去。
白石镇是长安到东都洛阳的必经之地。因两城之间再无城郭,白石镇变成了食肆、驿馆聚集之地,久而久之成了规模,比普通意义上的镇子要大上好几倍。这里没有像样的城墙,只有土墩子堆成的意义上的关隘。地方大了难免人杂,这关隘不为拦别的,就是为了防贼抓贼。
慕枫在白石镇呆了三天。裴怜被劫走的原因不明,慕浔只下了令让他去找,并没有一丝半点的线索。与其无头苍蝇似的的到处乱窜,不如多方打探消息。他一路追随过来,确实有人看见了一辆陌生的马车进镇子,却没人看见离开,到了这里,他的线索便断了。
从红枫山庄来到的增援昨天到达,慕枫立刻把人散出去制造了些混乱,效果立竿见影,敲锣打鼓喊捉贼的他不关心,纹丝不动的倒是引起了他的兴趣。这八户人家有些确实没人,有的是孤寡老人,有些是寡妇,慕枫凭直觉锁定了镇子边上的一户人家。有了上次的经验,慕枫早早派人到官道上守着,防止这群“地鼠”又从地道跑了。
宅子四周围着高墙,密实得看不出布局。趁着夜色翻身入内。院子里一片漆黑,连屋子里也没有灯。二更未到,这般寂静显然不对劲。反正有诈,现在进去和晚些时候进去都是一样的。派人一人守了一道门,从西厢的房间开始搜。
用侗明削开门栓,发出一丝响动。屋子里没有回应。他深吸一口气,破门而入。快速地打了几个滚,蹦上房梁。取出火折子照亮屋子。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床榻,上面睡了一个人,一动不动。
心跳地剧烈,因为身形极其相似。他警惕地环顾四周,跳下房梁凑上前去。他没有这么紧张过,直到裴怜苍白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觉得心跳停滞了。他灭了火折子上前去拍她的脸,是冰凉的。赶紧抓起手腕把脉,一颗心又沉了回去,幸好还活着。
此刻的惊喜已然把前几天的担心掩盖,他竟然笑了。若是他的手下看见了,定会惊出一身冷汗。但他没有沉溺太久,拍了拍裴怜的脸,毫无反应。立马把她抱起来,刚要带走,就发现了院子里的异样。
房门外接应的手下毫无反应,直觉告诉他遭了毒手。反手将裴怜扛在肩膀上,打开一丝门缝。院子里站着一个女人,看不见脸,但手上的蚕丝手套熠熠发光,已然道明了身份,玉门鬼水窟的人,善毒。
“出来吧。”女人闲闲地说,“有幸会会慕家统领,可千万别叫我失望了。”
慕枫推门而出。门旁边倒着三个人,正是他的手下。
这么大动静他竟然没发现,想来对方是高手,能杀人于须臾。他找了块平坦的墙角,把裴怜放下。抽剑朝女人刺去。
女人哼笑一声,“你还真是个心急的人。”她侧身躲过,“既然你急着送死,我便成全你。”
袖中毒镖尽出,月光照出它们的轮廓,慕枫目光一凌,飞身而起,尽数躲过。
“有两下子。不过……”她掌风轻送,细微的粉末立刻在院子里飘散开来,慕枫立刻捂住嘴,后退几步,把裴怜护在怀里。
女人在他的凝视中缓步上前,轻声笑道,“你想怎么死呢?你的皮肤粘了毒粉,现在是不是有些刺痛?销骨而死,死相并不好,不过挺解恨的。一想到你手上沾了玉门这么血,我就迫不及待地看你惨死的样子了。”
正如她所说,皮肤像烫伤般疼痛。慕枫瞥了一眼手上的皮肤,正渐渐发黑。
“抑或是……”女人看了一眼裴怜,邪魅地笑了,“最近想尝试新的方法,正好拿试一试。”她缓缓地从袖口抽出一方玉笛,放在红唇边。
慕枫当然知道她要做什么。他死死地扣住裴怜的手,不让她动弹。怀里的人动了动,带着一丝疲惫。她没有过多地反抗他的禁锢,只是把手附在他的手上,让自己的手也沾上毒粉。
慕枫大惊,匆忙间松开裴怜,往后跳了一步。笛声陡然变换,裴怜忽然站起身来,提掌朝慕枫劈去。真要打斗,裴怜当然不是慕枫的对手,但狠就狠在,那女人竟然要裴怜用手挡他的剑,逼着慕枫不得不弃了武器,以掌相搏。
这场武斗,慕枫没有胜算可言。不说他身中剧毒,手掌的痛感越来越强烈。光是保证自己不受伤并且裴怜不受伤,已经让他费尽心思。每当他有意退让,裴怜就变本加厉;而每当他开始攻击,裴怜就一副甘愿受死的样子,任凭他袭击。
手掌上的毒渐渐侵蚀进皮肉,他开始担心裴怜手上沾上的毒粉。他故意停了动作,等着裴怜来劈,只消一眼就愕然发现,裴怜手上的伤不但没有继续恶化,原本的红色也消退了。
他不禁想起,在古道村被苗青娥袭击后,裴怜用自己的血为他解毒的事情。一切再明了不过了。他突然抽剑,转身攻向那女人。女人一惊,匆忙掷过玉笛来挡。侗明是削铁如泥的宝剑,何惧一只小小的玉笛,一下把玉笛削成了两半,裴怜倏尔倒在地上。慕枫趁势而上,剑锋如疾风般扫过,女人的手臂被削开一道口子。
慕枫静立在原地,将剑锋上的血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蛊毒的腐蚀立马停止,只有原本蚀肉的伤痛。
“呵,真是聪明。”女人冷笑道。
慕枫从衣摆割下一道,把掌心紧紧包裹住,边包边说,“如果江湖上得知玉门的单长老修习邪术,不知作何想法。”
单妙语被点名了身份,也不气恼。和其他长老一样,玉门的生死存亡和名誉已经不是她关心的了,她只关心她的仇恨,她轻笑,“那得看你有没有那个命去告诉别人。”
“噌”地一声,她从腰间抽出软剑,剑身发出绿莹莹的光,一看就知淬了剧毒。
没有裴怜碍事,慕枫得以放开拳脚。剑气破风而至,他加快了剑法,让单妙语没有下毒的机会。即便单妙语的剑法使得炉火纯青,毕竟场面上的战斗不是她擅长的,两人相持难下。
正当战局焦灼之时,一道白影乘虚入了院内,捡走了裴怜。待慕枫发现的时候,只看见一角白衣。
糟!慕枫赶紧追上去,但那白影就像蒸发了一般,不见了踪影。院子外的街道上,三三两两地躺着几具尸体,是他的手下。再回头,院子里也没有了单妙语的身影。慕枫跟高手交手的经验不甚枚举,向来不相信什么武功能让人瞬间蒸发,人一定还在附近!
三两步蹦上屋顶,借助昏暗的月光,凝神细视,四处一片漆黑,什么也而看不见。偶有夜风吹过,发出沙沙声。
忽而,东边的哨点传来尖哨声,慕枫飞身而去。哨点周围有打斗的痕迹,地上的火把尚未完全熄灭,映着死去的护卫可怖的脸。幸而他早有准备,冲进一旁的小树林里牵出马,朝东边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