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燕王府上内院的气氛着实压抑,按理说不应该的。从出了正月以后,因着燕王最近新领了带兵的差事,整个人忙的脚不沾地就差三过家门而不入了,府中筹备王爷迎娶新侧妃的喜宴就交到了徐侧妃的手上。徐侧妃年纪虽轻但是到底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嫡出小姐,处事颇为老道。无论是宴席的菜品,还是婚礼的仪程,在她手下都安排的井井有条,只一样很可惜——太皇太后和抚养燕王长大的莲妃都在病中,况且迎娶侧妃又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在请示了燕王殿下以后,徐侧妃决定一切从简。
如今大婚才过几日,府中的高悬的大红灯笼尚未来得及换掉,府中上到管家下到仆役都已经开始秉着呼吸办事,夹起菊花做人了。
原因无他,不外乎自家王爷直到大婚的当天早上才回府,当然他忙,大家忍忍也能理解一下。但是新婚当夜,王爷只在侧妃屋中喝过合卺酒,就去书房理事就不得不让一众下人们多想了。据可靠的小道消息说,王侧妃当夜摔烂了一屋子的玉器首饰,连陪嫁的大丫鬟都因为劝了两句被罚掌嘴三十下,其所受羞辱显然不是群众们看到的一般二般的简单。
众人有一颗积极向上八卦的心显然是美好的,然而残酷的是徐侧妃从知晓此流言,到下手整治,再到耳根清净,总共,也不过半日光景。
于是大家纷纷表示,燕王就是那阎王爷,徐侧妃就是那……
新封的阎王妃此时正半眯着眼躺在榻上,她把手中的信纸看了又看,半响,才吩咐婢女点燃火盆,扔了进去。
夏柳看到小姐一筹莫展的神色,心疼万分,忍不住抱怨道:“老爷也真是的,总是给小姐出难题。”
这里的老爷,自然不是贺兰佑。
“爹爹这么吩咐,自然有他的道理。”宛明看着火盆中一点点被吞噬殆尽的纸屑,神色中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可是王爷素来宠爱小姐,如今何必平白去惹嫌?再说小姐与楚三小姐也算是有几分情面在,若是她真的有机缘做了咱们王爷的正妃,也会厚待咱们的,不比鲜卑贵女好么。”看到小姐眉头微蹙,夏柳忍不住接着叨叨,“如今北苑那边正虎视眈眈呢,但凡王爷有点疑心,小姐的日子……”
“哎,我又何尝不知。”宛明拿着木棍挑了挑火盆中的炭火,喃喃道,“许是爹爹担忧我吧,毕竟,王爷已经有几个月未曾来过这边了。”
“小姐可得把心放宽了,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平常,何况王爷这样的身份?”夏柳走过去给宛明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劝道,“王爷最近忙的都没时间回府,小姐这时候可得端住了。没见北苑那位主子整日打人骂狗,现在王爷不得空,若是得空了,指不定怎么收拾她呢。”说到这里,夏柳眉目间满是幸灾乐祸,跃跃欲试。
“好啦,我刚要说平时全赖你提点我,劝慰我,这王府的日子才不那么难熬,你倒又不稳重起来。”宛明笑了笑,忍不住伸手抚摸柔软的小腹,神色间满是温柔,“幸亏这次也不算是师出无名,算是能满足爹爹的交代,只盼着以后,他别再这么为难我了。”
夏柳眉开眼笑地接嘴道,“老天保佑小姐,咱们总算是熬出头了!报信的此时怕是已经到了贤王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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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卿看阿佑不言不语,目光深院,知道他定然想起昔年之事,也不着急催促,只慢慢品着茶。
过了良久,贺兰佑才叹了口气:“这些年我并未亏欠宛明,就连王泽的女儿入府,我也只是金玉绫罗地好好养着,从未在她房中留宿。”
贺兰卿笑了笑,语气一变,颇为郑重地说:“这是你应该做的,既然已经纳入你羽翼之下,你便要好好爱惜,让他变强变大,才能和你相辅相成。如今徐泽已经做到礼部尚书,可堪一用。”说到这里贺兰卿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如玉容颜上显竟然出难以启齿的神色,斟酌半天以后终于说,“你最近几个月是不是冷落宛明了?”
贺兰佑一愣,显然没想到六哥会问这么私隐的问题,耳朵微红地说:“没有的事,六哥怎会有此一问!”
既然话已经出口,贺兰卿倒是觉得不妨说清楚点,免得这个面皮薄的傻弟弟,有什么误会:“几日前阿瑶去西山上香,在庙里遇见了宛明弟妹。见她神色哀戚似是心事重重,便闲谈了几句。”说道这里贺兰卿斜看了贺兰佑一眼,见对方仍旧是不明所以,不由接着说:“多问了几句后,宛明便说不知道怎么见罪于燕王,已经近两月不得见了。”
贺兰佑俊朗的脸上笑容微带苦涩,自嘲道:“这不是最近差事多,太忙吗。”
贺兰卿觑了对方一眼并不拆穿:“宛明服侍你两年了,徐泽也是对你忠心耿耿,其间分寸,你要把握好。我知道你心仪楚蘅,但是男儿三妻四妾本就是平常。”
“敢问六哥,既然男儿三妻四妾实属平常,为何不见六哥立侧妃,连个滕妾都没?”贺兰佑嗤笑了一声,少有的顶了他最敬爱的六哥的嘴。
贺兰卿哈哈一笑,声音爽朗:“少拿我打趣!”说完正色道,“阿佑,你可知道当初为何我费尽心思保住你正妃的位置?其实我们一样,都没有娘家势力,所以联姻的好处必须正视。我与你嫂子,你当知道内情。而对于你,不论要自保还是要立足朝堂,便必须要强悍的姻亲支持你。当时独孤氏和华妃正是看明白了这点,才算计让你娶徐泽之女的。如今时移世易,徐泽已经是礼部尚书,一向未涉党争,是丰州都督的不二人选。如果徐泽和伊娄镜能在西北与贺兰秀分庭抗礼,那将是咱们最好的局面。至于正妃之位你想留给阿蘅,哥哥不是早就许诺过会帮你争取了。”
贺兰佑默默的放下手中茶杯,神色中闪过一丝烦躁。他叹了口气,并不打算说出自己当日和楚蘅的争执,只是郑重地解释:“六哥,我自问从未亏待宛明,只是心之所系……”说到后来竟然不知怎么再说下去。
贺兰卿却明白对方心思,当即道:“这我相信,其实宛明还算识大体。不管现在将来,你想多爱重楚蘅都不会是问题。只是你末忘了,在你穷途潦倒时,是谁陪着你的。”
贺兰卿这话说的有点重了,但是重情重义如贺兰佑,怎么会不明白六哥话中之意。倘若为了楚蘅如此薄待和自己结发近两年的女子,再也不见她,实是让人齿寒的一件事情。何况自己还需要借助对方娘家的势力。
只听这时院外起了动静,门外一直守着的太监杨公公轻轻叩了下房门。
“进来。”贺兰卿的声音淡淡的从门内传出去。
杨公公进来行了个礼,恭敬道:“王爷,燕王府的下人来报侧妃徐氏午后昏倒了,叫了仁心堂的李郎中看过以后说是喜脉。燕王府传来消息的时候王妃不欲打扰王爷和燕王爷议事,特意请了宫中的苏太医前去瞧脉。如今跟过去的人回来回话,徐侧妃确实有两个半月的喜脉了,因为身体虚弱,神思郁结,所以才会晕倒。如今苏太医已经开了药方着人熬药侍奉,还请燕王爷放心。”杨公公多年跟在贺兰卿身边侍奉,一番话说的简单清楚。
贺兰卿挥手让他下去后,含笑看着贺兰佑:“你成亲比我晚,没想到却先有了子嗣,阿瑶知道了,又该忙着去求神拜佛了!”
贺兰佑摸了摸鼻子,感觉很是尴尬,仿佛刚才还在那吹牛表示要一心一意待阿蘅,转眼下人就来报自己喜当爹了,这酸爽!当下只好告辞回去照顾媳妇去了。
大部分男子初为人父,都是很喜悦的。贺兰佑自然也不例外,虽然回去的路上还在一路挣扎犹豫到底该怎么处理徐宛明,下次见了杜若该怎么解释劝慰才好。回府以后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轻快起来。他人还未到宛春阁,便闻到满院药香味,一直神色从容的脸上未免显出急躁之色。再等见到躺在床上,面色发白的徐宛明以后,贺兰佑再也绷不住,不由自主伸手抚了抚对方的额头。
“怎么病成这样?”贺兰佑修眉微蹙,叱道,“下人们怎么伺候的?”
徐宛明娇俏的脸上带着疲倦,眼波盈盈的看着贺兰佑,温柔小意拉住他的手,却不说半句话。
一直侍奉徐宛明的贴身丫鬟夏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王爷明鉴,奴才们侍候侧妃不敢不尽心。只是侧妃日日思念王爷,茶饭不思,才逐渐憔悴。而且北苑的王侧妃因为新进府,多有不适应,侧妃怕搅扰了王爷公务,每日都要过去照看一番,这样日日劳累,渐渐就病成了这样的。”
话说到这里,贺兰佑转头看到宛明巴掌大的小脸侧依在苏绸软枕上,眼中波光流转,似是有泪水滚滚而出,悄无声息的落在枕头上。他连忙伸手去揩,哪知越揩越多,泪水似是带着宛明滚烫的情义,灼手非常。
向来男儿气概,豪气万丈的贺兰佑哪见过此等温柔阵仗,心中震荡非常,他微微叹息,吻了吻下宛明的额头,抚着她的肩膀说:“怎么这么傻?我不过是最近公务忙了一些,你便要不活了吗?”
“妾身鲁钝,只是太过思念王爷了。”宛明红唇微启,别有一番梨花带雨的楚楚之姿,“只是没想到竟然险些耽误了腹中皇嗣,还请王爷责罚。”说完竟要起身跪下。
贺兰佑连忙按住对方,还未来得及开口,宛明便身体一软,顺势倒在了他怀中。他轻拦住宛明的娇躯,一时怕伤到她肚子,一时又觉得还没做好亲热的准备,微觉尴尬地转移话题到;“孩子动没动?让我摸一摸。”
宛明含笑在贺兰佑怀中拱了拱,嗔道:“王爷真是关心则乱了,两个多月的孩子,怎么会动呢。”
贺兰佑一时笑地更加尴尬,手无足措间,倏忽想起了什么,他对夏柳吩咐道:“去北苑传我的话,王氏娇贵,咱们王府招呼不起。住得惯就住,住不惯就滚。”声音沉闷之中,带着说不出的烦躁。
夏柳强忍住心中的喜悦,答道,“王爷放心,奴婢一定一字不落地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