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杜若便搬进了文妃的广明殿,广明殿的丽景轩是个独立的小院,清新雅致。满院子种满了桃花,似是知道公主仍旧是待字闺中,渴求一份好姻缘。杜若见过了掌事的太监姑姑和一众婢女奴才后,就决定要去床上补个午觉。早上起得早,又折腾了一整天,连一向自认为体力很好拳脚硬朗的杜若都有点吃不消。
就这么昏昏沉沉的躺到床上,杜若一沾枕头就睡得香甜。待到她迷糊的醒来,已经是掌灯时分。
杜若爬起来到小几上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盅茶水,也不管是凉的,就这么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待到她恢复了七分神智,便发觉窗外有小宫婢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声音不大,静夜里却格外清晰,她顽皮心起,悄么声儿地趴到窗边,听她们嚼舌根。
一个憨憨的声音说:“我姐姐告诉我,公主面前伺候虽然一时荣华富贵比不上各宫的娘娘,但是事少,也省心。帮我使了三十两银子给掌事太监,我才能过来。姐姐说了,好好服侍公主,就算做不了公主最贴心的奴婢,也要做最忠心的奴婢。”
几声惊呼,“三十两,月娥姑姑真是舍得。”
只听一个微尖的声音道:“你们懂什么,月娥姑姑哪里是为了轻省,咱们公主母亲是太皇太后最疼爱的外孙女,当年差点做了皇后,连华妃娘娘和莲妃娘娘都得退避三舍。听说后来失踪了,皇上命人寻了好多年,都没有音信。如今公主认亲成功,以太皇太后的恩宠,将来说不定是皇后娘娘的命呢。月嵘姑姑可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心腹,你以为随便会给个公主当掌事姑姑?我过来时候月嵘姑姑就说了,尽心伺候,伺候好了,咱们都能跟着享福。”
一个细柔的声音插嘴:“听说前段时间太皇太后已经不能进食了,最近得了公主的消息才渐渐强撑着喝些参汤补药,到昨日见了公主,心情大好。今日竟然进了半碗乌骨鸡熬的肉羹,还亲自指了月嵘姑姑过来看顾公主。”
那个憨憨的声音说:“我说月嵘姑姑怎么会来这里,小平子那个蠢货还和我说八成是失宠了呢!差点被他骗了!下次见了,看我不打死这个……”
杜若捂着嘴震惊的消化这个消息,看了自己那天的猜测果然是对的,老皇帝真的有心将自己嫁给他儿子,没想到的是,竟然还有随之而来的皇后之位。可是自己当时也委婉的表示太子不行吗?倘若自己不嫁给太子,又能做皇后,岂不是说皇帝有意废储?不对,不对,这个消息连宫女们都知道,那大臣皇子们甚至太子应该都打探的到。连自己都能猜到这样的消息意味着储位动荡,他们又岂会不知?
心乱如麻的杜若拍了拍胸脯,继续偷听。
“……其实我觉得还是安王殿下要好,他脾气多好,即使是对咱们这些个宫婢太监,也从不为难。”这次换了一个软糯的声音,细细的,听着很是舒服,“燕王殿下脾气好像不是很好,听说他治府都用的军规,动辄就要打板子。”
“哎呀,希望公主可别嫁给燕王爷,到时候我打碎了花瓶,会不会打死我。”憨憨的声音说。
“你说的这些都不算什么,哪个皇子王爷没半点脾气。”尖尖的声音反驳道:“你个笨丫头,光想着怎么伺候人,也不往别处想想!燕王殿下已经有了侧妃,听说及其宠爱。安王可就不一样了,他可是连个妾侍都没有!府中只有两个从小侍候的丫鬟,倘若公主能嫁过去,不光地位超然,连着咱们不是也跟着享福。”
细柔的声音说:“两位王爷都没有正妃,就算是燕王纳了侧妃又怎么样?听说当年燕王嫌弃徐侧妃娘家势力小,硬生生的求皇上把说好的正妃给改成了侧妃。安王可是对兵部尚书宇文家的女儿满意的很,满口地答应了皇上的赐婚!如果公主嫁给安王,宇文小姐怎么办?如果一同嫁过去,说不定怎么被欺负呢!”
尖尖的声音得意道:“你懂什么,当年燕王不乐意,那是不知道徐侧妃的好,现在宫里谁人不知,王爷和侧妃鹣鲽情深,燕王府都是侧妃在打理?谁知道会不会在立正妃前先有了儿子再扶正为王妃呢!至于安王的赐婚,有太皇太后和皇上的疼爱,怎么可能一下子嫁两个,给咱们公主找气受。”
“听说燕王这次立了大功,好多臣子都赠送美婢和歌姬,王爷为了侧妃,一个都没肯要呢,想必王爷对侧妃是真心爱护,只是不知道将来有了正妃会如何。”软糯的声音说。
尖尖的声音说:“哼,凭他立再大的功劳,都越不过安王殿下。”
“姐姐说的太对了,燕王爷的荣宠怎么比得上安王爷?如今后宫可是贵妃娘娘当家呢!”细柔的声音说。
一众小婢女还在叽叽喳喳,已经从最开始的公主身世讨论到了皇子们的趣事,歪楼歪的尽够可以了。饱听了一耳朵的杜若此时心情却极度复杂,她浑浑噩噩的坐下,倒着凉茶连灌了两盅。待心情稍微平静些以后,她慢慢坐下靠在垫子上,只觉得说不上来的难受滋味。
有些事情自己心里这么想是一回事,听到别人这样真相毕露的讨论是另外一回事。她闭上眼,还能看见他的笑容,英姿飒爽,那么的充满阳光和力量,偶尔温柔,让人心猿意马。可是这样的他,却是别人的他!杜若轻不可微地长叹了一口气,真是无奈啊!
微喜本来只是看着天色已晚,想进来看看杜若睡得可还好,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杜若端坐在那里愣神,看起来竟像是变成了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人,她一时害怕,惊呼道:“小姐,你醒了吗?”
窗外小声的叽叽喳喳立马停了下来,杜若却浑然未觉,她抬头看了看走过来的微喜,努力挤了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容出来。
说来杜若挺悲剧的,从小长到大,无论在哪个学校上学都是拔尖的人物。这样的女孩,很难瞧得上同龄的男孩子。后来她接连跳好几级直接去了国外,接触的人虽然驳杂,却也因为竞争激烈,而更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学业上。这样一个心性单纯的女孩,在穿越异世的第一天,遇到的竟然是贺兰佑。真是幸也不幸!
若是遇到的是贺兰卿之流,杜若的人生经历中不乏温文尔雅的学霸,她还能安然待之。可是像贺兰佑这样狂放不羁的男人,时而温柔起来,真是要了杜若的命。
偏偏,他已经娶妃的事情,杜若绝对不能接受。从她知道李小六是燕王开始,这种煎熬也便一直伴随着她。每当她有那么点动摇的时候,总有会忽然发生一些事情,提醒她,逼着她,去面对现实。
“小姐没事吧?怎么在这里坐着,也不叫我过来点灯?”微喜已经着急的拉住杜若的双手。
杜若此时方才明白自己挤出来的笑容对方根本看不到,于是只好开口道:“我没事,刚睡醒头有点晕,在这里坐坐。”
“我去叫人点灯。”微喜这时候刚要出去,便见一个小宫女走进来。
小宫女恭敬的行了个礼,声音尖尖地:“公主殿下可要上灯。”
“是。”
待到寝殿的四角都点上宫灯,小宫女恭敬的问:“月嵘姑姑让奴婢们准备好了晚膳,公主现在可要用膳吗?”
杜若看了看微喜,亦在她眼中看到复杂的神色。平时都是微喜为了杜若忙前忙后的,如今杜若一朝册封公主,这些训练有素的小宫婢把微喜的活都抢着干了。这让习惯事必躬亲的微喜一时间诧异,羞愧,愤懑,好胜种种心情充溢胸怀,竟然愣在了那里。
杜若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微喜的手以示安慰,看着跪在那里的小宫婢道:“你倒是伶俐,抬起头来给我看看。”
小宫婢轻抬起下巴,却并不敢直视杜若。
杜若看了看宫婢眼角明明满是得意,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严肃而忠诚,心中好笑,嘴上却只说:“我看你挺伶俐的,以后就给微喜做帮手,留在我身边伺候吧。”
“奴婢谢公主恩典!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杜若又说:“我睡觉的时候有几个人伺候?都进来叫我瞧瞧吧。”
早就等候在外间的小宫婢们鱼贯而入,脸上却带着忐忑不安。她们排成一排跪好后,齐声给杜若道了声万安。
杜若明白她们是因为刚才在外面非议主子,此时怕被杜若听到而心中惶恐,当下也不点破,只做不知,问道:“你们再报一遍名字吧,中午头晕,我都没记清楚。”
待小宫婢一一报完名字后,杜若才知道,声音尖尖又伶俐的叫阿彩,憨憨的叫小杏,声音细柔的叫木苇,声音软糯的叫木锦。听完名字看完人以后,杜若问:“你们就是一等宫婢吧,平时都负责什么?”
“奴婢们负责贴身伺候公主,月嵘姑姑没有明确给奴婢们指派具体的活计,只等着公主发话呢!”阿彩抢着说完,讨好的笑了笑。
杜若想了想:“以后你们两人一班,分班伺候吧。除此以外,阿彩负责丽景轩对外的事情,小杏负责膳食,木苇负责丽景轩内务,木锦负责库房。有什么事情,都去问月嵘姑姑,至于其他的宫女和杂役让月嵘姑姑看着分配吧。”
四个小宫婢低头称是。
杜若安排完挥了挥手让他们去上晚膳,待阿彩布好膳,杜若便挥手让她们都退了下去。
杜若说:“微喜,坐下一起吃吧。”
微喜低头说:“小姐不用管奴婢,奴婢已经用过晚膳了。”
杜若夹了口芙蓉醉鸡,只觉得满口浓香,又滑又嫩,她笑道:“怎么张口闭口都是奴婢,可是不高兴?”
“奴婢不敢。”
杜若看着微喜撅着嘴的表情,心中暗笑,说:“是不是对我安排这几个小宫婢不是很满意。”说完微喜的嘴明显撇了撇,却依旧不说话,杜若心里边笑的更欢,只是面上不显,接着说道:“让我猜猜,微喜姑娘可是看我给她们每个人都安排好了活计,心中不安?”
微喜情绪激动地说:“这些以前都是奴婢张罗的。”说完她的眼眶微微有点发红,声音颤抖着接着说道:“不过奴婢知道,小姐……公主……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微喜人小力微,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所以现在这样是……”
“微喜!”杜若蓦地打断了她的话,牵住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说道:“我一直没有把你当成奴婢,虽然我前事尽忘,但是我也明白,这么多年我只是小小庶女,我们说是主仆,但是更似姐妹。这些柴米油盐,吃饭穿衣的事情,皆是小事,不需要你事必躬亲地去做!我真正希望你去做的,是和月嵘姑姑协同好,一起管理好她们。”
微喜点了点头,含着泪说:“奴婢谢谢小姐栽培。”
杜若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好啦,什么栽培不栽培。以后在我面前不需要自称奴婢,你知道的,我从未把你当成奴婢。”说完她似是无意得问,“刚才她们几个小宫婢聊天你应该听到了吧?怎么没去阻止?”
微喜眼眶一红,脸上也显得羞愧:“她们是文妃娘娘和月嵘姑姑亲自选的一等宫女,我不敢。而且我觉得我们初来乍到,需要知道她们的底细。还有……”
“还有什么?”杜若鼓励地问。
微喜大胆说:“我觉得她们讨论公主的婚事虽然不妥,但是这又是我们急需知道的内情,所以才没有阻止。
杜若叹了口气,说:“微喜,你真聪明!咱们两个想到一起了!”
“不过我还是有一事不明,还望小姐明示。”
杜若一边接着开吃一边问:“什么?”
“小姐应该发现阿彩人很伶俐,但是却喜欢说人是非。为什么让阿彩负责对外的宫务?小姐不怕她把丽景轩的内情和外人说道吗?我觉得她们几个中小杏虽然憨厚,但是她应该才是最有可能对小姐忠心的。”
杜若笑了笑说:“小杏确实忠心,她的姐姐是皇祖母面前的月娥姑姑,所以我才放心把咱们最重要饮食交给她。阿彩常出去跑跑,可以多帮咱们打探宫中的动向。”
微喜点了点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安慰好贴身小丫鬟微喜,用了晚膳后,杜若便让微喜给自己找了一套宫女装。换好衣服以后,一向是个行动派的杜若姑娘,决定夜探长乐殿。
作为一个非典型性路痴,杜若表示,她分的清楚东南西北,分得清楚参商北斗,但是对见鬼的紫宫布局表示深深无力。这么多殿宇楼阁,看起来差不了多少,最关键的是名字竟然写的鲜卑语,怎么可能找得到路?杜若一边抹黑找路,一边心中腹诽要是哪个刺客要刺杀皇帝估计得郁闷死!
按着白天的路线,杜若和微喜终于摸到了长乐宫,没想到此时殿里灯火通明,殿外还排着长长的仪仗队,显然胤帝御驾在此,哪里有半分混进去见莲妃的机会!
再次无功而返的杜若意识到,很有可能,在莲妃病着的这段时间,自己都见不到她了。想想备受宠爱的后妃病重,屋子里怎么着也会有婢女随身伺候?即使胤帝不会留宿,看样子殿中也有太医轮值,自己是决然混不进去的。想通关节的杜若决定,找个机会跟贺兰佑问问莲妃的病,或者让贺兰佑引荐一下是不是更容易?还是再尝试一下以探病为由进去?
已经躺回自己床上的杜若,思绪纷纷扰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