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耳城是为四方形圆角夯土城,墙体宽厚,绵延数千米,土城垣外是为壕沟,引水而入,四边墙体各开一个城门,绳索吊桥依墙而建,由于毛耳城是为南地联和城邦的北方边界,起到防御北方游牧民南下掠夺的重要战略地位,所以整座城市的军事防御能力是整个中原地区仅次于龙庚王城的存在。
北城门的吊桥在特定的时间点内下放,城门两边各列队两个扛铜戈的士兵,战争期间,北上的平民商贾不多,城门外宽阔空间上的风夹带黄土,吹得城外一片萧索,唯有不远处的三人赶拉着羊车装饰一点生气,小夫子们年轻气盛,边拉羊车边唱歌,想想今日的好收成,等等那南地苗寺城的稻谷和西城圈中的猪羊,不上战场的顽儿心想之事也与人之生死无关,一副生机与闲散的派头!
“小幺子,小幺子,下地掏尸掏了个幺生子!”糜一副“天真烂漫”对着羊车上的小孩儿调戏得没心没肺,惹得幺大大的不满意:“不要如此玩笑我!”
“玩笑?这样我可不答应,他既非女儿就成不了你妻,是为男童,收他入帐,养他便如儿,叫一声小幺子何来玩笑你!”
“无话可说,糜天生是副好嘴子,我敌不来你!”
“那凭你说,该起何名?”
“我,我不会!”
“就该要笑你,这不出息的样子,怎养得着他,怕不出一个月圆,这小幺子又该回那尸地,这下真该成“硬尸”了!如此划不来,还费我毛耳城一个月的粮食!”
“……”
幺被糜的不烂舌搅和得耳朵脑袋直生疼,怎么就给他碰上了这么个事情,这样听来,未来的事情的确艰难,他得给自己想想,现在还没有到城门,要不就在此地将这孩子放下便罢,生死全凭天命,我又何故为这无亲无故的未知小儿费这精神力气,该是我多管无用事!
夫黎:“糜,就你嘴里铺张三条舌头,关不上嘴了?”
糜:“夫黎,我可说错?幺这明明就于情理不和!”
夫黎:“养他,只多一口饭食,但其用处却未尝敌不过那几口饭食的!”
糜听得认真:“什么道理?”
夫黎:“不敢断言……糜啊糜,过不多久,你也该要上战场了吧!”
糜一听便不得了,心中满满的激动几乎要溢满胸腔,听得他现下竟闭了嘴,倒是说不出几句话来了:“真的?”
夫长摸了摸下巴,不言语即是笑笑,再转头对幺,便无奈的摇了摇头,不提防得嗤笑了一声,这不成器的家伙正耷拉着脑袋,估计是忖着糜该上战场了,自己也是逃不过的,这下正伤感着呢,与自己当年……还真像啊!
夫黎:“幺,这小幺子就任你养活了!”
幺:“夫黎,怎的你也玩笑我!”
夫黎:“不情愿了?此时也忖不出个好名儿了,也不能是狗羊的唤法,亦不能以出处唤之,他出自死地,怎可以死地之名唤他,不吉啊,先就小幺子的唤着吧!”
糜:“看我如何说的!”
幺满脸不快活,这糜就对自己最为乐祸,一路没个正经意思,但他这好死的模样就是讨夫黎的欢喜,真真是无话可说,倒不如不回他,安自己一个清净。任着糜对那小孩儿一阵教诲:“小幺子,小幺子,你以后便叫小幺子可好,见他,今后,他便为你父。”
幺:“……”
糜:“我与幺可有兄弟之称,你亦可称我为父!”
幺:“……”
这现世,兄之子也称兄之弟为父,反之亦然。
小幺子:“……”
糜:“他还是不说话,别真是哑巴。”
幺:“见你吓得说不出话!”
糜:“那你与他说说话。”
幺:“……”
幺又被呛了声,这下是真的下定决心再不和这小子讲话,转而将注意力往后放到了那小孩身上,这小儿一路摆着安静的模样,只是偶尔对糜那烦人的套近乎做出一点点避开的动作外就真是肃静的犹如一盘雕塑。
自己为何救他?这一点就他目前来说还真是件解释不了的事儿。
过了城门,城内所见可谓是民兵混杂的光景,一副热闹的景致,迎面而来的农夫兴许就是昨晚才参与过守城战,现下就要出城劳事农田,夫黎一行人拉赶着羊车经过校场、直往四合型的兵营纵深处走,刚要拐进兵器营,就迎头撞上了一个穿着上等皮甲的士兵,双方互退了半步,细瞧,这士兵一见是夫黎便咧了嘴寒暄道:“呀,夫黎,您可回来了!”
“怎么了,黄岩,又来我这里拣宝器!”
“不,不,今日军宰去西北采马去了,乘着这些天,他让我将他的刀送来,有些钝了!”
“搁里面了?”
“搁着了!哎,夫黎,捡了个……”
黄岩一眼就看见了羊车上的孩子,倒是凑近了细细的瞧了瞧,才补充道:“男童?”
“可不是我,那是幺拣着的!”
“幺?哎,成器了,是个俊娃娃,你一人养?”
幺:“……”
不等幺说,糜立马就接上了话:“当然该是他养,叫小幺子。”
“哈哈,小幺子!幺啊,你可白生了个这么大的儿子啊!都无用娶妻了!”
幺登时红了脸,越发无言。
“好了,不玩笑你了,我还得回去练兵,小幺子么,好好养,将来当个大军宰!”
说完倒是头不回的走了!
“幺啊,去里屋给小幺子洗洗,去去尸气!糜,你呢,将这些兵器都扛过去,好生去去污绣。”
“好嘞!”糜应了声,便上手作工去了!
倒是幺却有些为难,不出想,他现在就是后悔了!
“幺,去啊,你现在后悔也无用了!”
这小子抿了抿嘴,再回头看那小童,那小童也刚好默默的抬着眼睛看着他,眼神露着几分这个年岁中小孩见着陌生人时该有的腼腆和探知!
幺被看着有些心虚,默默的避开了他的眼神,将缠在身上的绳索解开,转身就走近了那小幺子将他从羊车上抱了起来,直走进了西边的屋子,这屋子的四边墙上,都挂着石制还有骨质的兵器,斧头,铲子,杵等,幺将那孩子放在了边角落里之后,就转身离开了屋子,再进来时,他的手里就捧了一大木盆冷水,水中飘着一捆干草团,准备工作完毕之后,直接就拎起了小幺子往冷水中放,这天可是入秋了的,水温也低,不过出乎幺意外的是,这孩子竟没有半点反抗,只是双脚落水时稍稍曲了膝盖外就乖巧的站进了水盆之中。
还不等幺去揭那发着恶臭的裹尸布,小幺子自己便默默的掀了披在身上的遮掩物,并小心翼翼的揉成一团放到了地上,再直起身子赤条条的抬头看着幺。
一览无余的身体,真真切切是断了幺那关于小女儿的幻想。
这一整场洗浴,小幺子全程都抖得厉害,这幺兴许就没有身为人父的直觉和天赋,只知道水到之处,便用那干草团狠狠擦拭,记起了夫长说的是去尸气,便又用力了几分,一遍又一遍,愣是将这细嫩的皮肤磨了个通红。
等到一切都收拾好之后,日已斜上杆头,饭点已到,现世的饮食生活为一日二餐,过晨未午需食用第一餐,为“大食”,过午后日未落再食第二餐,为“小食”,只有士兵们在临睡前还有一餐为夜食,为的是突发战争时体力的考虑。现下,饭点已到,本来这个时候,幺是最激灵的,怎奈何多出了些琐事,等到夫黎在外面大声提起:“幺,该去庖子丁那讨些饭食过来了!”他才记起人之于一天中最重要的时辰,他给小幺子草草擦了身,并指了指搁在一旁的麻布制衣物,手口并用的说道:“你自己穿,我去照应我们的饭食了!”说罢,便冲了出去。
糜:“不收拾了,这么急!”
幺:“饭食最为重要,迟了便分不到好食!”
糜对着幺离去的背影大声戏谑道:“饭桶幺!”
却没了幺的背影!
幺走后不久,西屋那里就传来了声响,糜不经意间回头,发现,那身裹宽□□衣的小幺子正半蹲着身子将那一大木盆水往外拖,直至挪出了屋子,糜看着他直起了身子,望着自己,却不说话……糜就端站着,装作什么都不理,他就要看看这小幺子究竟说不说话。
小幺子抿了抿嘴,好似也不期望对方能帮自己什么,便继续弯下腰想将这一大木盆脏水往墙外拖。
夫黎:“糜啊,帮他一下!”
糜:“唔!”
夫黎:“这毛耳城中的人,不吃白食,倒完污水,便来帮忙吧!”
那孩子抬眼看了一眼夫长,点头“嗯”了一声!
糜:“哎,原来他听得见啊?”
夫黎:“只是不说话又不是听不见,又聋又哑捡回来作甚么,哎,这会儿功夫,幺也该回来了……”
果然话音刚落,透着四合的土墙传来了幺抑制不住内心狂喜的招呼声:“夫黎,夫黎……”
一抬头,门外就闪现了幺那半高不矮的身子,手里各拎一个陶簋:“可知道,今日有何好食?”
糜:“南地的稻米?”
幺提着陶簋近了夫黎摆满兵器的桌子,不屑道:“南地的稻米竟有这般好?”
糜:“哎,该是谁天天惦记那南地的稻谷的,晚上还留哈喇子呢,该是你吧!现在又不屑我,什么道理?难不成还有肉汤?”
幺不理他,对着夫长谄媚道:“夫黎,今日大军宰下了令要宰十只羊犒赏所有的士兵,现下,那大锅还煮着呢,亏我动作娴熟,率先抢着了,要不才不知要等多少轮呢!”
糜疾步奔向幺:“这居然是真的,任我瞅瞅。”
幺将矮桌上堆积的兵器都往外捋了捋,放上了陶簋,一揭开盖子,浓郁的肉汤味便肆意飘散了开来。
糜:“呀,真的有羊肉啊,我闻闻,哇,我的腿都酥麻了,居然有这等好事儿!”
幺:“那几片嫩羊肉,我拜托庖子丁特意加的,只有这两片儿,待会儿你可不能无赖抢了去!”
糜:“万万不会做出如此恶劣之事!”
夫黎:“幺啊,可留意给小幺子备一份饭食?”
一阵无言……幺全然忘了还有一个小幺子,他只拿了三人份的饭食!
糜:“那怎么办?”
夫黎:“那幺你便分他一点吧!”
幺的上空一片晴空霹雳!
最终是夫黎最先从自己的陶碗中分出了一点饭食,再转身朝着边角落里默默擦着兵器的小幺子招了招手,小幺子安静的毫无存在感,直到他应了夫黎消无声息的坐到了矮桌前,幺才犹豫着照做,不过,他只分了一点点,挪开陶碗的瞬间,顿生些许心虚,便又多分了一点给他。
但是那好不容易堆满了半陶碗的饭,没几下就被小幺子吃了精光,他舔了舔嘴唇,眼神便流连于其他人的碗中之食,并且应景的,从他的肚中传来一阵巨响,彻底断了幺本想装作并没有发现小幺子还没有吃饱的事实,他将眼睛从陶碗中钻出来了一点,看见面前的夫黎与糜正直直的看着自己,心中一阵窘迫!
最终还是夫黎又挪出来了一点饭食给了小幺子,糜这个自私鬼也学着献出了一点爱心,看着幺的眼神都有些神蔑视凡人的做作之感,幺这才没有办法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豪迈的将饭食分出来了一半,他本以为自己会难过的哭泣,不过,却好像并不是那样难以做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