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浓郁的酒香钻进鼻孔,梦伊伊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这是哪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酒味。
梦伊伊睁开眼睛,眼前有炉灶,有蒸笼,还有一些水缸和酒坛子,而她坐在一张油亮的桌案前。
这些东西梦伊伊并不陌生,去乡下写生,在一些小酿酒作坊里会偶尔看到这些器物。
这是到了哪里,她依稀记得自己摘下了一片橙色的七色花花瓣,许愿后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体验一下姐姐型女人的感觉,这念头虽然有些可笑,也有些调皮,却是她真实的愿望。
她身边的女人,王窈笑里含泪,童晗晗抱怨辛苦,商艾儿乐在其中,每个人有不同的说法,梦伊伊想知道假如自己也变成了这样的女人,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那么七色花把自己送到哪里了呢?
一个人走了进来,看她伏在桌案上假寐,偷偷从旁边架子上拿了什么东西塞进嘴里。
这人的模样好熟悉啊,“伟伟,是你吗?”梦伊伊脱口叫道。
“哎,内掌柜,前面的酒卖光了,掌柜的叫抱一坛。”伟伟把嘴里的东西囫囵咽下,忙不迭的说。
内掌柜,几个意思,不叫姐了呢?
还有,这小子一身古人的衣服,肩上还搭着一条手巾,衣着打扮活像电视里的店小二,想干嘛,搞怪啊还是拍电视剧。
梦伊伊刚想说你搞什么鬼,猛然发现自己穿着红衣服绿裙子,也像是古代的衣服,猛然醒悟自己这是穿越到什么地方了。
这个酒保虽然长得和梦伟伟一模一样,估计和上次自己到宋朝见到江雯婷一样,不过是后人与古人长相暗合,此伟伟非彼伟伟。
“酒坛里有酿好的吧,自己抱一坛。”梦伊伊说。
叫伟伟的酒保应了一声,抱起一坛子酒出去了。
酿酒作坊,酒保,掌柜的和内掌柜,根据这些信息,梦伊伊只能猜出这是个酿酒兼带卖酒的作坊,别的什么也不清楚。
别不是自己一语成谶,真的变成母夜叉孙二娘了吧,呵呵。
外面传来很热闹的叫卖声,有卖瓦罐的,有卖鲜肉的,有卖梅子的,还有卖草鞋的。
天哪,自己这是到哪了,怎么还有卖草鞋的,三国啊,不会是刘备在卖草鞋,张飞在卖猪肉吧。
她张开手,那枚橙色的七色花瓣还在,她放了心,赶忙揣进怀里。
走出门外,果然是临街的一家小酒店,街上有一些穿古代衣服的人在走动,两侧都是店铺和摊位,真的好像拍摄现场。
伟伟在给几个客人倒酒,一个穿着短腿裤的年轻人在刷锅洗碗。
见梦伊伊出来,那个短腿裤张嘴叫了声:“娘……”
梦伊伊吓了一跳,看来自己这是穿越成老太太了,要不然哪来这么大的儿子。
没想到那人结巴半天,终于叫了声“娘子”。
看来自己没变成老太太,梦伊伊舒了一口气。
“娘、娘子,你不、不、不再歇会了?”短腿裤结结巴巴地说。
梦伊伊不知道自己是谁,只得含糊答应一声不累了。
这样口条的男人管自己叫娘子,梦伊伊有点大失所望。
短腿裤笑了笑,继续洗他的碗碟。
“长卿公世家子弟,素有才子之名,如今却身着犊鼻裈,混迹于市井之间,不怕惹人笑话吗?”一个长胡须的客人说。
短腿裤笑道:“孙、孙叔敖举于海,百、百里奚举于市,古之贤者尚、尚、尚且如此,相如不及先贤万一,自食其力而、而已,有、有何可笑的。”
一个短胡须的客人笑道:“长卿公一曲《凤求凰》抱得美人归,一篇《子虚赋》名满四海内,风流才子,行迹自然异于常人。”
短腿裤说:“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何况相如乎。”
短胡须客人与长胡须客人相视一笑说:“就怕长卿公这君子另有所求。”
“求、求什么?”短腿裤涨红了脸,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梦伊伊见这人口吃的如此厉害,还想跟人舌辩,不由好笑。
可她笑过之后却心里一颤,长卿,相如,《凤求凰》,《子虚赋》,结巴,才子?
为了画四大才女,每个才女的历史资料她都整理过,卓文君的丈夫司马相如,字长卿,有曲《凤求凰》,曾作《子虚赋》,略有口吃,一代才子,难道这个短腿裤竟然是司马相如?
假如他是司马相如,自己岂不是变成卓文君了?
梦伊伊仔细打量司马相如,五官还算端正,眉目倒也清新,可怎么也和那么大名头的美男子不搭边啊,别说呼萧然了,还没有梦伟伟长得好看呢,在人群里一站,绝对是路人甲或路人乙,不会给人留下什么印象。
想到某些男星长得也很对不起观众,要不是有名气,估计也就是路人丙或路人丁,司马相如之所以被后世传为美男子,估计还是由他才子的名头所使然。
瞥见梦伊伊,长胡须客人说:“绝世佳人酿酒,一代才子涤器,这酒是越喝越有滋味了,呵呵。”
见司马相如被人家窘得面红耳赤,越想跟人家争辩越说不出整话来,心说这才叫“茶壶里煮饺子,有话说不出”呢。
梦伊伊刚想替司马相如说几句,酒保伟伟忽然对长胡须客人说:“陈公赶快与谢公回避一下吧,我看见毛太公向这里来了。”
长胡须客人大惊失色,丢下几个铜钱,和短胡须客人慌慌张张的逃了。
梦伊伊问怎么回事,伟伟笑道:“那两个家伙欠毛太公几百个钱,毛太公正找他们讨债,能不逃吗。”
梦伊伊笑道:“你可真机灵。”
伟伟说:“掌柜的和内掌柜的都是贵人,不晓得这市井里的故事,所以不知道怎么戏弄那两个卑鄙小人。”
司马相如这时缓过劲儿来,懊恼的说:“小、小人,确实是小人。”
梦伊伊在脑子里搜索关于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资料。
司马相如以一曲《凤求凰》挑动卓文君,两人从临邛私奔到成都,因司马相如家贫,数月后又回临邛,现在应该是他们开酒铺那段时间,卓文君当垆卖酒,司马相如打杂涤器。
史料上说卓文君“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又说她“貌美有才气,善鼓琴”,是个才女型的美女。
而司马相如身负盛名,也应该是个旷世的帅哥才是,可梦伊伊再次打量司马相如,依然看不出他哪里出奇冒泡。
司马相如将洗好的碗碟码放好,又把铁锅放到炉灶上,添上多半桶水。
“自食其力,有、有什么好笑话的。”他自言自语说。
伟伟说:“掌柜的是在朝廷做过官的人,不要跟这乡野小民一般见识。”
司马相如笑道:“那是,怎么说我也是见过圣、圣上的。”
不过他的脸色很快又沉郁下来,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浪迹天涯,过那种舞文弄墨和抚琴高歌的逍遥日子,有了卓文君这个红颜知音,就不好再那样混下去了。
以冶铁为业的卓家富可敌国,仅家里的奴仆就有八百之多,可这一切都不属于他和卓文君。
因为与他私奔,卓文君的父亲卓王孙与女儿一刀两断,卓家的百万家私没有一个铜钱会分享给他们。
他倒不在乎那样的苦日子,可在成都的时候,两人混到卓文君不得不卖了身上穿的鹔鹴裘来买酒喝,深深刺激了他。
卓文君说自己娘家那么有钱,就是拔下九牛一毛给他俩,也不至于过这样的穷日子,执意要回娘家。
在卓文君的坚持下,两人回到了临邛。
可卓王孙发下狠话,一根汗毛都不肯接济他俩,两人无奈,只得开了这酒铺为生。
见司马相如不时的看自己,梦伊伊有些难为情。
到现在她也不明白七色花为什么把她变成了卓文君,卓文君不是敢于追求爱情的女性吗,和自己的愿望有几毛钱关系啊。
她突然想起自己画卓文君的时候是以王窈为形象的,而王窈不就是自己感兴趣的这类女人吗,看来让自己钻进卓文君的躯壳,七色花并没有错。
那么自己将怎么演卓文君呢,能演好吗?
“内掌柜的,该蒸料了。”几个赤膊的伙计说。
梦伊伊蒙了,这种土法酿酒的程序她虽然见过,可她哪里干过这活,好在那几个伙计都是熟手,利落的在蒸锅上铺好麻布片,把料往锅里筛。
梦伊伊看个大概,跟着干了起来。
司马相如似乎除了刷锅洗碗,什么都不会,站在那里傻愣愣地看热闹。
梦伊伊不过是依葫芦画瓢而已,哪里真干过这活,一会儿工夫身上就被汗湿透了。
“娘、娘子辛苦了。”司马相如用手巾来给她擦汗。
还别说,这结巴活不会干,倒还知道心疼人。
梦伊伊刚想说不用,不想司马相如忽然晃了两晃,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
见他脸色煞白,浑身冒虚汗,梦伊伊大惊道:“你这是怎么了?”
司马相如说:“娘、娘子不用担心,是、是、是相如的饥渴症犯了。”
梦伊伊赶忙扶他说:“那怎么办啊?”
伟伟赶过来说:“内掌柜别担心,掌柜的这病吃点东西喝点水就好了。”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司马相如抬到床上,他吃了几口饭,头也不晕了,汗也不出了,就是感到身上乏力。
他抓住梦伊伊的手说:“又、又让娘、娘子受惊了。”
梦伊伊抽回手说:“你没事就好。”
消渴症就是糖尿病,可惜那个年代没有胰岛素,不然给他注射一支就好了。
唉,结巴就结巴吧,还是个病秧子,卓文君看上他哪点了呢。
外面有人招呼酒保和掌柜的,伟伟说:“该是有客人要买酒了。”
司马相如示意他们去忙活,自己静养一会儿。
今天的客人特别多,有买酒的,有喝酒的,熙熙攘攘,把梦伊伊和伟伟等几个人忙得脚打后脑勺。
渐渐的梦伊伊发现很多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借着买酒的机会看自己,对自己品头论足。
梦伊伊有些难堪,像在动物园里看猴子似的,这是什么意思呢。
见生意兴隆,伟伟眉开眼笑,说要不是有内掌柜的,这间酒铺半年也来不了这么多客人。
别看伟伟年纪不大,在这家酒铺干了五六年了,前任掌柜的经营的时候生意惨淡,卓文君接手后生意一下子火了起来。
想到人们都是来看卓文君的,自己不过是借了她的躯壳,梦伊伊又坦然了。
也是,卓文君十七岁守寡,虽然素有才名人物风流,毕竟深藏闺阁之中,如果不是当垆卖酒,普通人哪能有机会一睹她的芳容呢。
客人里鱼龙混杂,难免有些不正经的子弟,嘴里说着不三不四,身上也是动手动脚。
客人里有个田公子,家里是盐商,虽然没有卓家那么富足,在临邛城里也是数得着的大户。
田公子一直仰慕卓文君芳名,也曾托人向卓家求亲,怎奈卓文君看不上他,弄得他食不甘味,心里火烧火燎的。
正无计可施,不想卓文君爆出与司马相如私奔的桃色新闻,差点没把田公子气死。
司马相如是什么东西,穷光蛋,病秧子,除了用几篇狗屁文章骗吃骗喝,哪点比得上自己呢。
自打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回临邛开酒铺,田公子隔三差五就来看卓文君,说几句风凉话,动几下咸猪手。
梦伊伊哪里认得他是谁,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正眼都不瞧他。
田公子看着她姣好的容貌和曼妙的身姿,好一阵感叹,这么好的一块鲜肉,怎么落到司马相如这条丧家之犬的嘴里了。
看梦伊伊不理自己,田公子借着酒劲儿,吟唱起来:
凤兮凤兮在家乡,栖于梧桐求其凰。
奈不遇兮费思量,夜难寐兮食不香。
有姝新寡在闺房,琴和瑟谐牵我肠。
愿与交颈为鸳鸯,水中嬉兮乐未央!
凰兮凰兮何太痴,托身犬子自卑微。
亲断义绝家难回,粗衣市井痛者谁?
速离牢笼展翼飞,毋再不悟使余悲。
还没等他唱完,几个狐朋狗友拍手叫好,说这曲新《凤求凰》比那个司马相如的那个有意思多了。
梦伊伊听的饶有兴致,心说古人中的文艺青年不少啊,这个确实和司马相如的那个《凤求凰》有一拼。
可转念一想,不对啊,自己现在卓文君,这家伙把《凤求凰》的词这样篡改,不等于□□裸的调戏和勾引卓文君了吗,自己怎么还能喜笑颜开呢。
赶紧收敛笑容,皱起眉头,瞪起眼睛,握起拳头。
田公子得意的笑,拿眼睛挑逗梦伊伊,刷刷地放着电。
梦伊伊刚想回敬田公子几句,屋里传来一阵古琴声,时而如奔腾的江河汹涌澎湃,时而如潺潺的小溪静静流淌,一下子抓住了人的心。
是司马相如在弹琴,史书上说这家伙是音律高手,这个倒名不虚传。
田公子冷笑说:“又拿这等末技唬人了。”
不想里边司马相如高歌起来:
燕雀噪而胡言兮,焉知鸿鹄之远志。
鸿鹄翱而志远兮,土鸡瓦犬岂知之。
尝伴君而游猎兮,庶子羡妒而弗如。
操末技犹知音兮,凤兮凰兮舞于斯。
别看司马相如现在是个穷光蛋,可早年家里捐钱给他买了个郎官,后在汉景帝手下做武骑常侍,也曾显赫一时,要不是他辞官出来,想做一琴一赋走天下的文艺青年,也不至于落魄如此。
追随梁王刘武,他的《子虚赋》名满天下,投奔好友王吉,一曲《凤求凰》传为佳话,不是一般人所能比的。
听司马相如唱完,梦伊伊又惊奇又好笑,这结巴嘴上说不过人家,就跟人唱着对骂,文艺青年欢乐多啊。
不过你还别说,这家伙唱的确实比说的好听,引的梦伊伊情不自禁的倚门观望。
司马相如身披锦衣,跪坐琴前,十根手指在琴弦上,时疾时徐时起时落,美妙的音符随着他的手指流淌出来,很有大牌歌星范儿,简直帅呆了。
田公子被骂作燕雀、土鸡、瓦犬和庶子,好不羞恼,拍着桌子骂道:“不名一钱的穷光蛋,骗吃骗喝的丧家犬,什么凤求凰,什么得知音,还不是看人卓家有钱。”
司马相如又唱道:
悲兮悲兮尝黥面,流配岭南白骨还。
奴兮奴兮任驱赶,伏于阶下类鸡犬。
幸遇明君得赦免,贬为黎庶做商盐。
恍兮惚兮常忘典,遍身铜臭不知廉。
汝不知耻吾知羞,岂容牛溺秽吾口。
还不奉头作鼠窜,教汝无颜赴黄泉。
他的余音未了,就有人叫起好来,临邛城里的人都知道田公子的先祖曾因贪腐获罪,子孙被罚入奴籍,后经汉文帝赦为平民,靠贩私盐起家,才有了今日。田公子就怕别人提起他不光彩的家世,如今被司马相如文绉绉的唱出来,能不惹人笑吗。
田公子的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的,有心回骂,又自知骂不过人家,只得遮着脸抱头鼠窜了。
梦伊伊见司马相如唱跑了田公子,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难怪卓文君被他迷住了,这家伙确实不一般。
司马相如面带得意之色,对梦伊伊说:“对、对这等狂徒,不、不、不能客气。”
唉,又结巴上了,刚才的那个好听的男高音哪里去了。
梦伊伊的目光落到那张琴上,琴体黝黑,隐隐泛着一种墨绿色的光芒,琴上刻有篆书铭文“铜梓合精”,看来这就是后世传言的十大名琴之一的绿绮琴了。
此琴为梁王刘武生前所赠,为琴中至宝。
宝剑赠英雄,宝琴赠才子,这个梁王刘武也算是司马相如的知音了。
司马相如说:“言语有、有些粗俗,娘、娘子不要见笑。”
梦伊伊说:“言语是粗俗了点,不过骂的倒是痛快淋漓,硬是把人家骂跑了。”
司马相如嘿嘿笑起来,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梦伊伊说:“再唱一曲《凤求凰》吧,还是那个好听。”
司马相如嗯了一声,以手抚琴,又唱了起来: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梦伊伊正如醉如痴的听着,伟伟进来,说临邛县令王吉王大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