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王窈的命题,对四大美女或四大才女这类被人画滥了的题材,梦伊伊是不感兴趣的。
她偶尔也画一些隐士、仕女一类的古装人物,比如羲之爱鹅、渊明采菊、苏武牧羊和昭君出塞、文姬归汉、黛玉葬花什么的,但都是作为应酬之作的小品画,不过是依样画葫芦,没有认真对待过。
为了不在王窈面前丢脸,她收集了关于四大才女的很多资料,文字的,图片的,天天用心琢磨如何画出王窈心中的四大才女。
但凡画古装仕女,画家们都习惯于往美里画,这应该没有什么错,美女不一定是才女,但才女必定是美女,这是人们的思维定式,不是可以随便推翻的。
王窈说那个知名画家把四大才女画成了四大美女,把李清照当赵飞燕画了,气质和形神关系都不对,问题必然出在没有认真挖掘对象的内在精神,只是单纯的外形描摩,没有了才女所特有的文气。
卓文君是四川邛崃人,按现在的说法,是个既泼辣又漂亮的川妹子,本身就精通音律而有文名,又与司马相如这样的帅哥兼才子演绎出一段“凤求凰”的爱情佳话,位列全球十大经典爱情传奇之首,必然迥乎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美女。
班昭是陕西宝鸡人,父亲班彪,兄班固、班超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而她本人既是文学家又是史学家,是继承父兄未竟的事业而完成《汉书》的人,气度与才情岂是寻常美女所能具备的。
蔡琰的父亲蔡邕是文学家和书法家,她自身也擅长文学、书法和音律,有著名的古曲《胡笳十八拍》传世,可谓书香世家,气质哪是一般美女比得了的。
在四大才女中,李清照是家喻户晓的人物,既是婉约词派的代表,又擅书画通金石,有“千古第一才女”之誉,能写出“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的人,那种心胸和气魄更非惯常意义上的美女所能拥有的。
有了这些认识,梦伊伊发现有很多前辈名家都没有画出这些感觉,认为要想画好四大才女,不下一番苦功夫是不行的。
呼萧然起初还跟着他参合,帮她分析人物性格、气质和神态,后来见她过于用心于此,不以为然的说:“就算王窈挑剔,你画的差不多就可以了,别这么点灯熬油了。”
梦伊伊说:“既然答应了人家,就该用心才对,哪能胡乱对付。”
呼萧然说:“可我觉得你分析的差不多不多了,可以动笔了呀。”
梦伊伊摇头说:“顾恺之所言‘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眼睛对人物的形神关系很重要,这不是桌上放一本书手里拿一支笔所能替代的,我眼前到现在没有出现她们的眼神,怎么能说分析的差不多了呢。”
呼萧然惊奇的说:“要想看到她们的眼神,就得达到与古人对话的境界,这么辛苦值得吗?”
梦伊伊说:“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揽来债,我哪会这样忙活。”
呼萧然说:“我看你是被王窈的魅力征服了。”
梦伊伊说:“你呢,不一样天天把人家挂在嘴边?”
确实,这阵子他俩好像都在围绕王窈忙碌,梦伊伊为了她的命题,呼萧然为了她的号令。
虽然只和王窈见过一次面,不知怎么回事,梦伊伊眼前总是出现王窈的眼睛,那眼神好像在督促她似的,迫使她不得不去思考怎么画。
呼萧然把她随手画的草稿用手机拍下来,拿给王窈看,王窈说画的很好,但还是欠缺了点感觉。
梦伊伊埋怨呼萧然:“这些草稿还不够成熟,为什么拿出去丢人现眼。”
这天去学校上课,坐在教室里,梦伊伊的大脑里仍然在晃动着那几个才女的形象,像走马灯似的。
教室对面是另外一座综合教学楼,灰白的墙面在灼热的阳光下,呈现出淡淡的紫色。
在三楼的阳台上,一个身穿白色t恤的长发女孩儿捧着一本书,很宁静的样子。
梦伊伊很喜欢这样的画面,尤其是女孩儿轻轻拨弄自己头发的姿态,简直美不胜收。
少女,晨读,草木,有画家画过类似的题材,梦伊伊心中也有这样一幅曼妙的画面。
也许是梦伊伊这样直勾勾地看人久了,那女孩儿发现了梦伊伊,抬头莞尔一笑,向后抿了抿秀发。
梦伊伊抱歉的摆了摆手,从窗边踱回黑板前。
教室里没有空调,在窗户和门之间流动的风都是热乎乎的。
她抽出一张纸巾,轻轻擦了擦额头和两侧鼻翼。
江雯婷和一个叫陆嫣波的女生嘀嘀咕咕的,不时偷眼看梦伊伊。
几个男生耐不住闷热,用涮笔桶接来凉水,不住的往地上泼洒,那水先是在地砖上流淌,但很快就成了一个水痕,水都随着空气跑掉了。
有人在小声抱怨,寝室里为什么没有空调,教室里为什么没有风扇?
对这些抱怨梦伊伊只能是微微一笑,酷热不会绕开老师而专找学生,学生可以向老师抱怨,老师又该向谁去抱怨呢。
江雯婷说:“老师,暑假你去哪儿玩?”
梦伊伊说:“没想好呢,杭州肯定得回,家在那儿呢。”
江雯婷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说:“是一个人回去还是两个人回去?”
这丫头,又想向自己套呼萧然的信息,梦伊伊暗笑。
“当然是两个人了,我们的家都在杭州。”梦伊伊肯定的说。
出于好奇,江雯婷和陆嫣波这几个女生渴望知道梦伊伊的一切,尤其是梦伊伊的爱情和婚姻生活,是热点中的热点。
这种好奇与其说是好奇,还不如说是希冀,她们试图从现在的梦伊伊身上,看到将来的自己。
而梦伊伊之所以刻意保守自己的某些秘密,是知道她们永远成为不了自己,让她们保持幻想也好,有幻想总比什么都不想要好些吧。
陆嫣波忽然说:“老师,你把头发扎成马尾比散着好看,显得年轻。”
梦伊伊哦了一声,下意识地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因为天热,她今天很随意的把头发扎了一下,可能是与平时的长发飘飘感觉不同了,所以引起女孩儿们的注意了。
见梦伊伊面带微笑,没有反感这个话题的意思,江雯婷来了兴致,跟陆嫣波争辩说:“我觉得梦老师还是把头发披起来好看,像大家闺秀,显得文静。”
陆嫣波说:“我觉得还是扎马尾好看,有青春活力。”
江雯婷说:“梦老师本来就年轻嘛,不扎马尾也有青春活力。”
梦伊伊赶快中止了她们的争论,教室里已经够热的了,别再让这种无聊的问题烦躁人的心了。
江雯婷和陆嫣波又小声嘀咕起来,似乎又对梦伊伊的衣着产生了兴趣。
今天她没有穿波西米亚长裙,而是一件黑色的及膝短裙和一件白色的半袖小衫,与以往的风格也不一样,难怪她一走进教室学生就用惊讶的目光看着自己呢。
她心里笑了笑,如果呼萧然看见自己这样的裙子,会不会抓狂呢,这家伙不就愿意欣赏自己的美腿吗。
自己并不是不爱穿短裙,而是觉得自己本来就比学生大不了几岁,如果也向她们那样穿戴,越发分不清谁是老师谁是学生了,也不够庄重。
呼萧然因此笑她,别人都在拼命装嫩,你却在拼命装老,特立独行。
除了喜欢□□地看她裙摆下的美腿,呼萧然也喜欢摆弄她的头发,说她的头发又柔软又光滑,拿在手上有丝绸一般的感觉。
为此他喜欢帮她洗头,特别是在洗发水泛起的泡泡里揉搓她的头发,简直就像加工一件艺术品似的感觉。
梦伊伊说你不是对毛发过敏吗,怎么不浑身发冷全身瘙痒了呢,呼萧然说你不是美女吗,又不是小狗,气得梦伊伊抹了他一脸泡泡。
呼萧然这些天依旧忙,各种加班,各种出差。
梦伊伊抱怨,说你是搞研发的,怎么跑起销售来了。
呼萧然说由于公司发展太快,人手严重不足,已经打破部门界限了,此外恰恰因为自己是研发人员,向客户介绍起产品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
他这阵子好像太紧张了,天天张嘴王总如何闭嘴王总怎样,梦伊伊说你都快成王总的应声虫了。
“这女人真厉害,整个公司都动起来了,鲶鱼效应?”梦伊伊酸溜溜地说。
“人家在管理上确实有一套,既赏罚分明,又很人性化。”呼萧然说。
梦伊伊不懂得什么管理,站在一个女人的角度,对王窈不免有点小嫉妒。
在丹尼斯时代,呼萧然基本上是实验室和生产车间两点一线,没有什么出差任务。
而到了王窈时代,呼萧然出差则成了常态,半月一次长的,一周一次短的,有时是王窈带大队人马出去,更多的时候是王窈跟呼萧然两个人走。
这不,昨天呼萧然又被王窈带去北京,说是参加一个有关医疗设备质量控制的高级研讨会,一走就是五六天才能回来。
结婚前是聚少离多的恋爱,结婚后是聚少离多的生活,梦伊伊的情绪时而如止水时而如骇浪,自己都觉得不好了。
只要有空闲,呼萧然就不停的哄梦伊伊,□□,短信,电话,刚才他在□□里说自己在北京饭店看见李冰冰了,结果发现生活中的李冰冰照银幕上的李冰冰差远了,根本没有梦伊伊好看。
梦伊伊哭笑不得,回了他一句无聊,呼萧然立即对天发誓,说他觉得梦伊伊就是比李冰冰好看,不信大家素颜比比。
梦伊伊问他王窈呢,她在干什么,呼萧然说王总就在他身边,在给集团总部的美国老板打电话呢。
梦伊伊问你俩谁在谁的房间呢,呼萧然说他们没在宾馆房间,而是在会场报到,这届研讨会吸引了国内几百家企事业单位,盛况空前。
下课的时候,江雯婷还是和男朋友一起走的,她头上的马尾一甩一甩的,像只蹦蹦跳跳的小鹿。
陆嫣波的男朋友在武汉念书,一下课她的手机就准时响了,电话粥是她午饭前的开胃食品。
梦伊伊整理了一下桌案,将教案、日志、日历什么的塞进提包里。
在她犹豫是去学校食堂对付一口呢还是干脆回家的时候,隔壁教室上课的同事景灵过来,说自己的车坏了,要搭梦伊伊的顺风车。
景灵是个徐娘半老的漂亮女人,教平面设计的,因为和梦伊伊是校友,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和梦伊伊有话说的同事之一。
景灵一上车就抱怨自己的老公如何粗心,自己座驾送去维修了也不知道来接她,反而约了朋友去吃饭。
梦伊伊笑说彼此彼此,男人有几个是细心的。
景灵说:“搞对象的时候怎么那么细心呢,喝口水都怕你凉到肚子,现在你就是渴死他都不会知道。”
梦伊伊无语的笑笑,发动了汽车。
赶上下课时间,学生像行军蚁一样堵塞着路面,搞得驾驶技术不那么熟练的梦伊伊很紧张。
“咦,你怎么换车了呢?”见梦伊伊有点手忙脚乱,景灵才发现她开的不是原来的那辆欧宝雅特。
梦伊伊的车空调系统出现了故障,送去4s店了,所以开的是呼萧然的保时捷e。
小心翼翼的驶出校园,梦伊伊长出一口气。
景灵又开始唠叨:“你家小呼多好,借车给你开,我家老张碰都不让我碰他的车,好像藏着什么秘密似的。”
“不是自己的车,确实开不顺手。”梦伊伊掩饰着自己驾驶技术的拙劣。
景灵又开始抱怨教室闷热,领导们知道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装空调,为什么不官民平等,让广大师生呆在蒸笼里呢。
她找纸巾擦汗,无意中发现车里有一本厚厚的外文书,书名叫《woman'sroleinbusiness》。
她惊奇的问:“伊伊,你还看这样的书?”
梦伊伊说:“怎么会,一定是呼萧然的,这是他的车。”
景灵哦了一声,翻开书,果然在扉页上看到几个字,“送给亲爱的萧然,王窈,2015年5月20日”。
“王窈是谁?”景灵问。
“呼萧然的上司,一个朋友。”梦伊伊说。
“女上司吧。”景灵呵呵笑道。
翻了几页书,景灵说:“全是英文,也就是他们这些‘海龟’能看得懂。”
梦伊伊没有说话,女性的角色,亲爱的,520?
到了“荣尊花园”,景灵下车,梦伊伊只是笑,一路上也没有听清她在叨咕些什么。
把车停在路边,梦伊伊恼火的看着那本书。
字很漂亮,行云流水一般,在她的心里掀起了一阵波澜。
王窈,窈窕淑女的窈,她怎么不叫王窃呢,偷窃的窃,窃国大盗的窃,一个八零年生的老女人,一个离异单身的老女人。
呼萧然给他发□□,说他在跟王总吃饭呢,下午得再准备一下发言稿,不然明天面对那么多前辈的专家、学者,自己会紧张。
梦伊伊气不打一出来,愤愤然的用手机拍下书的扉页,发了过去。
呼萧然回了一个表示惊讶的表情,接着又是一个仰天大笑的表情。
梦伊伊发了三个问号,加上一个锤子砸头的表情。
呼萧然回了一个表示委屈的表情。
梦伊伊一连发了几个疑问,“亲爱的是什么意思”,“520是什么意思”,可呼萧然回了一个表示大哭的表情后就没有了下文。
梦伊伊恨恨地想,这是做贼心虚了呢,还是去编瞎话了呢?
忍不住拨过去电话,铃响了不到三声,那家伙竟然把电话挂断了。
他们曾经发下誓言,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像白纸一样面对彼此,将初恋进行到底,王窈在这样敏感的日子留那么暧昧的签名,呼萧然居然没有如实汇报,这家伙想干什么?
梦伊伊无心开车了,坐在驾驶室里发呆。
呼萧然是昨天下午的飞机,因为那时候梦伊伊恰好参加学院教工大会,呼萧然特地把这辆车停在学校门口,自己打车去的虹桥机场。
梦伊伊本来不打算开呼萧然的车,可呼萧然说梦伊伊的车一两天内修不好,挤地铁和打出租都辛苦,坚持让她开自己的车,这让梦伊伊当时觉得很暖心。
现在想来,呼萧然定然是忘了把这本书收起来,才被景灵无意中看到的。
车外不时有人走过,不时有人回头,也许是自己的车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太长了,一个身穿跨栏背心的老头竟然凑到车窗前张望。
几个意思,把我当成“坐在宝马里哭的女孩儿”了,看清楚,本小姐坐的是卡宴,该死的呼萧然的保时捷e。
梦伊伊没好气的按了下喇叭,吓得那老头扭身跑了。
半小时后,呼萧然十万火急的打来电话,说刚才吃饭的时候遇到自己在斯坦福大学的导师吉姆欧文斯教授,不方便打电话。
梦伊伊哭着说了句骗人,挂断了电话。
呼萧然不停歇的挂过来十几个电话,每次都被梦伊伊挂断了,就连□□也下线了。
电话突然又响了,梦伊伊刚想挂断,发现是秦明打来的。
秦明火烧火燎的问:“伊伊你在哪里,出什么事了,萧然说他突然联系不上你了,让我务必找到你。”
梦伊伊说:“我没事,刚下班,在回家的路上呢。”
秦明说:“那怎么不接萧然的电话呢,它那边都要急死了,我说这会儿嘴里嚼着东西,过几分钟联系你,臭小子居然跟我吼起来了,气死我了。伊伊,你真没事?”
梦伊伊说:“可能是刚才信号不好,我没事。”
想象着呼萧然六神无主的样子,梦伊伊悻悻地想,现在知道着急了,急死你才好呢。
用纸巾擦了擦眼睛,她刚要发动汽车,秦明又把电话打了进来:“伊伊你到哪了,萧然说你要看王窈写的那本书《商战中女人角色》,他的找不到了,求我把自己手里那本先借给你,我已经出公司了,在去你家的路上。”
呼萧然这是要搞什么鬼,我什么时候想看那本书了?
手机又响,是呼萧然发来的短信:打开副驾驶前面的储物盒,有东西送给你。
梦伊伊好奇的打开储物盒,里面是一本名叫《七彩花》的诗集,中文的,作者居然还是王窈。
梦伊伊气不打一出来,刚想把书摔出去,又想呼萧然既然敢让自己找到这本书,必然有其原因,随手翻了几页,果然发现了名堂。
在书的扉页上同样有王窈行云流水般的题字,“送给亲爱的伊伊,王窈,2015年6月24日”。
梦伊伊惊讶的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