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天气晴朗多日照,叶征骑马自出了宫门后,路上所堆积雪皆以化的仅剩荫蔽处的少许,又将近年关,恒昌城中,一派红红火火的节日气息,街道两旁商铺酒楼皆以挂上多串大红灯笼,街上行走之人满面春风,孩童们一身红色小袄,或手拿糖糕或执一根鲜红的冰糖葫芦,吃的不亦乐乎。
叶征骑马缓慢行走在宽阔的恒昌大街上,便是道路宽的足可供两辆华贵的马车并排行走,但因年关将至,天又晴好,满大街皆是无事闲逛的百姓,叶征想快马加鞭赶去赴约的心被牢牢困住,只能紧握缰绳双目紧视前方,生怕一不留神马蹄子便会踩上路旁奔跑玩闹的孩童。
虽时刻提醒自己不要掉以轻心,虽自己也是如此做的,但架不住某个捣蛋鬼过于顽劣,又架不住他的家人掉以轻心。
因此,恒昌城中最繁荣的一条长街不过才走了一半,便有一个红袄小童自街左闭着眼似的横冲向街右,亏的叶征眼疾手快,及时猛扯缰绳,马蹄子擦着那孩童的身子而过,并未伤及他半分。
孩童的父母高呼一声湖儿自街边急急奔来,一把将呆立在马腿旁一动不动的孩童抱起,上上下下细细查看一番,发现只是虚惊一场后,忙躬身向叶征道谢又致歉,还顺带着将怀中的不过四五岁的孩子骂上几句。
叶征自始至终未听见那孩童发出过一声哭闹,心下自感不妙,莫不是被吓傻了吧!
叶征连忙翻身下马,三两步上前至孩童面前,只看了一眼,却觉得有些想发笑。
原来并非那孩童不哭闹是被吓傻,凑近一看时,正瞧见他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珠子在冲着叶征眨眼,且眼里还带着新奇的笑意。
敢情这是个胆子大的,别人吓的丢了三魂跑了七魄,他自己心里说不定还觉着挺刺激。
见他无事,叶征也不想再耽搁,叮嘱了一句:“以后把孩子好好看着,万一下次碰上个不长眼的麻烦可就大了。”
在夫妇不断的道谢声中,叶征翻身上马,继续慢慢吞吞的行走在繁荣的恒昌街上。
赶去那片桃林时,已快午时,冬日里的桃林一派落魄之色,全无春日里桃花满树花瓣漫天的灼灼美景,绿树也无一颗,因此,叶征老远便望见了枯枝老树林中,薄冰铺面的河边孤身坐着一个身穿清幽蓝衣的人,此冬此地此时有此一人,除了楚明修,应该也不会再有其他人来这里坐看风景。
叶征下马,将马栓于另一马近旁,那蓝衣人听得身后动静,已起身朝向叶征这方,那蓝衣人,也确确实实是楚明修无疑。
冬季里草木衰败,所望之处,一片枯黄,楚明修这一袭清幽蓝衣,倒也算是为这失色的天地增添了一抹亮丽神采。
两人于各自出朝对方靠近,叶征道:“久等。”
楚明修英俊的脸上一抹忧郁被随后而来的笑意掩盖,口中客气道:“我也是刚到。”
“你的马饿的都开始啃树皮了。”
“...”楚明修的笑在脸上僵了一瞬,紧接着佩服到,“果真什么都瞒不了你。”
叶征一心希望能尽快赶回护龙山庄,便不再多做客套,直接说道:“我今日需回护龙山庄去,速战速决吧。”
“可我已经不想再跟你比下去了。”
“嗯?”叶征握上剑柄的右手一顿,“你可想清楚了?”叶征见他不似在看玩笑,便将右手收回。
“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里里外外都不是。”
剑术不及她,心也不及她狠,那日她徒手握上他锋利的剑刃,着实把他惊的不轻,一个剑术已然非凡的剑客,对己对敌皆是如此之狠,不留一丝余地,自己虽自负剑术一流,却只论胜负,从未真正取过人性命,也从来不敢取人性命,试问懦弱至此,自己究竟还如何能赢她?
不畏死不惧死,才是这世上最可怕之人。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修习武艺剑术却也不是单单为赢个天下第一,更不是为了赢我,或赢或输,专心练剑。”
叶征说完便转身要朝自己的马走去,楚明修心里一慌忙道:“你这就走了吗?”
“不然呢?你还有别的事?”叶征问,脚步却依然未停。
“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护龙山庄?”
“为什么?”
“我在恒昌无处可去,且也只认识你,便想跟着你一起走走。”
叶征已翻身上马,心中略一思索,觉得此事也无不可行之处,楚明修也确然不是恒昌人,只因仰慕护龙山庄才来的此地,且如今庄中人大约也都曾见过他,底细虽不清楚,却自知他不是居心叵测的人,因此便将此事应了。
“走吧!”
叶征说罢已先扬鞭策马往护龙山庄赶去,楚明修紧跟着慢慢追上。
路程并不算太远,快马加鞭约莫有半个多时辰便已赶到,进了院子时,一帮人正饭后坐在院中嗑瓜子的嗑瓜子喝茶的喝茶晒太阳的晒太阳,仅有的两个异类百里明空与季北在一旁练剑,林飞扬偶尔在旁边装模作样的指点两句。
慕容秋祁俊与华扶朗皆不在。
此时,叶征也未敢肯定,二师父华扶朗此时一定在山庄里。
所有人一见了她竟都是目光一怔,手中动作紧跟着停下,只有连靖立即起身迎了过来。
“你不是同楚明修比武去了吗,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连靖走近时方才看到楚明修也跟在她身后,且两人这副样子完全不像之前经过一场打斗的模样。
连靖心下已有定论。
而后,所有人一齐朝叶征涌来,唯独封武坐着未动,只用眼睛悄悄的看着她,看着比上次见她时又瘦了一些的小五师妹。
“小五姐,你们两个谁赢了?”季北将长剑背于身后走过来问道。
“他不跟我比了!”
叶征脚下未停,只慢慢的往前走,随后对身后的楚明修抛了一句话:“楚公子,请随意。”连靖便跟在最后朝客人楚明修做了个请的手势,楚明修连忙抱拳道谢,两人皆是一派翩翩君子风。
“你为什么不比了?”季北转而又朝后问起了楚明修。
“自知不是你师姐的对手,便不想再妄作徒劳。”
沈若天拍着他肩膀,才拍了一下葛少荣便皱着眉头将他的手腕从楚明修的肩头拿下,沈若天冲他撇撇嘴,才道:“你这话倒不假,我小五师妹她确实厉害的紧,你一次赢不了,便次次赢不了,早些放弃早些回归正途的好。”
霍宣不解:“不是该激励别人贵在坚持吗?”
沈若天不屑道:“你懂什么,这叫回头是岸,我在劝他莫要被区区胜负困住。”
楚明修忙劝道:“两位说的都有理,在下定会铭记于心。”
“楚公子,这边坐!”连靖将楚明修引于一侧石桌旁,他自知便是楚明修有意跟来护龙山庄,叶征也不会对他多做照顾,还需自己这个师兄替她将该做的事一一做了。
“人都走了?”叶征问。
林飞扬道:“嗯,前天皆以各自启程回家去了。”
“你们不回家?”
百里明空接着道:“今年早已商议好了我们要在一处过年。”
叶征又问:“二师父回来了没有?”
霍宣道:“方才还在这儿,现在应是回房去了吧,用不用我去叫二师父!”
叶征忙道:“不必了,等会儿我自己去,三师父呢?”
沈若天从一旁走来说道:“因二叔说要去那家铺子给你买你平日最喜欢的绿豆糕,三师父便一同跟着去了。”
“二叔对你可真好,你以后别总跟他顶嘴,他虽然现在是我们二叔,但好歹曾经也是...啊...”
世人皆不知的秘密即将当着外人楚明修的面脱口而出,沈若天一脚踹在了他的小腿上,葛少荣啊的一声后立即知道自己犯了大忌,悻悻的当着众人的面将后面要说的字吞了进去。
楚明修觉得自己的处境很尴尬,叶征丝毫没有要过去与她客套几句的意思,且已像是将他忘了一般,只顾着与自己的同门师弟说话,幸好护龙山庄里还有个连靖,独自在一旁陪他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尴尬的还有封武,叶征自踏进护龙山庄之后,便从未看过他一眼,自始至终视若无睹,她比以往更为深刻的冷漠,将他的一颗完整火热的心,伤的粉碎。
“叶征!”
忽听见一侧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她转身,循着与两年前已有些不同的声音望去,已两年未见的人,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叶征回身,眉目低垂,双手抱拳微微躬身恭敬说道:“叶征见过二师父。”
“快起身不必拘礼。”
华扶朗如从前一般,兀自扯过叶征手腕将她拉至自己近前:“你瘦了,个子看着也长高了,在宫里可还习惯,可有人欺负你,眼睛近来觉得如何,眼疾可又犯过?我交代你的你可有照做?”
华扶朗一连串的问了多个问题,叶征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也未想立刻回答,只眼睛观察着华扶朗在外奔波的两年里,时光于他脸上留下的印记。
华扶朗年龄上虽比慕容秋还大一些,但只凭相貌,若旁人不说,初次见他和慕容秋的人,定会一至认同小他几岁的慕容秋年长于他。
只是如今,曾经细嫩如凝脂的面容上多了许多细细的纹路,两处眼角尤其深,原本明亮如星子的双眼变得异常深邃,白净的皮肤如今也因多日的奔波占了许多风尘,肤色变得昏黄。
说话声音便是兴奋的语调也与曾经多了几分低沉,眼神里透出的一丝忧郁,满面的笑如春风也未能如数掩住。
想来,他要找的人,还未找到。
叶征道:“多谢二师父记挂,叶征很好。”
“别站着呀,二师父小五姐过来坐下说。”
林飞扬在一旁大声吆喝着,一边已腾出了两个空位子请他们坐,华扶朗牵着叶征往那处坐了,一旁之人立即围了上去在一旁好奇的听着。
封武独自一个孤零零的在一旁坐着,连靖陪着孤零零的楚明修在另一旁坐着,楚明修原本就觉得自己很多余,如今觉得更多余,放眼望去看了一眼被人围在中间的叶征,也只依稀看的见一抹黑色衣角,挣扎了几时,终于还是起身向连靖请辞。
“我去把叶征叫过来。”连靖道。
楚明修立即拉住他,望了望不远处叶征的方向,故作镇定道:“不必打搅她了。”
送了楚明修出去,连靖回来,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望着人群独自神伤的封武,又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叶征,很是无奈的轻叹口气摇了摇头。
一个痴情一个绝情,此情一旦昭告天下,伤心的必是痴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