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着的女子微微张开了眼睛,却没有瞥见那本应在侧的熟悉身影,只得张口叫了声,“楚姐姐..”
楚玥红一转身,立时走过来,担忧地道,“若是不舒服,就不要强撑着起来。继续躺着吧。”
“我怎么会不舒服呢?”她的声音明明是如此微弱,又仿佛带着些许困惑不解。风柒染眼神望着别处,喃喃地道,“我应该是没事的..只是睡了一觉而已。为甚么最近总是这么爱睡觉?”
“胡思乱想甚么呢?”楚玥红伸手,微一抚她的额头。
风柒染笑着摇摇头,怔然不语半晌,忽而开了口,声音已不是喃喃,只剩下平静。“会不会有哪一天,我一睡,就睡过了头?楚姐姐,我是不是快死了?”
楚玥红登时眼皮一跳,随即瞪起了眼,口气也一下严厉许多。“哼,别看你现在是抱病在身,再敢瞎说,等你病好了,立时就拿你军法处置!”
“是啊..我不能死。”风柒染淡淡一笑,手指微抚上自己的小腹。“我还有宝宝..我一定要把他生下来..”
楚玥红默默叹了口气,也不再言语。瞥向帐外,他已经去了三天,却依旧没有消息回来。这分明就是一场鸿门宴..眼神又转向床榻上的女子,风柒染只是安静地看着上方,时而眨眨眼睛,却是如此宁静。
她没有过问关于他这三天不见的任何事情,仿佛他们之间早就有了某种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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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络大营。
“你说甚么?”位于高座上的男子眼神蓦然一沉,“不会的..这并非是致命之毒,她不会死。”
“一句不会死,不可能解决问题。”寒月玄的眸中是一尘不染的平静,但平静之下却是看不透的暗波与锋芒。“有蛊必有解,开个价。”
“你,能拿甚么跟我换?”男子的嘴角暗暗噙着一丝冷笑。
“那需看你要的是甚么。”
“如果我说,你的命?”
寒月玄的脸色顿时一变,敛起的凤眸不动声色看向他。
“呵呵呵呵..”陌炎商继而发出低沉的笑声,阴鸷的眼睛霎时又一眨,冷冷言道,“放心。本王不会要就这样要你的命。就这样要你死,日后在战场之上岂非会无趣许多?”
三声清脆地击掌声,那个白色的修长身影自后走出,漠然的神色之中又似是带着些许捉摸不透地笑意,正是那南疆的大术师,普迦。
陌炎商斜斜一笑,“这蛊,解了也无不可。毕竟,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你竟然单身来会我。所以,我要的条件只是一句话——我要你答应,好好照顾她。”
寒月玄眸底不禁微有不解,但只是一闪而过。陌炎商自失地一笑,紧接着道,“你以为其中有诈,是不是?那我告诉你,本王做生意从来不会亏本。我要你对七七无牵挂的,与我在战场上好好来一场较量——对你,我不需用占便宜的手段赢得战争。”
寒月玄迎着他锐利的眼神,半晌,平静地微抬起头。“我知道你意思。因为,你不想输给我。”你更加不想在那个女子面前,输给我。哪怕是我主动割让了仅仅一郡,一城,你四王爷也万不会放下自己的自尊。
两道目光在空中交汇,微一凝视,仿佛彼此的意思尽在不言中——唇角又斜斜勾起,陌炎商低沉的声音吐出了一个坚定的字眼。“好。”
只是,他们似乎忘记了一旁一直微笑不语的那个人。普迦淡漠的眼神一直在默默打量着寒月玄,似是猜不透他的心——为何人间会有这样的人?
“普迦师傅?”
瞥见陌炎商的眼神,普迦一抿唇,“王爷只怕是说错了一句话。”
“嗯?”
“所谓‘蛊’,自然既下便有解。只是这蛊既唤双生,自是应该..一命换一命。”
景络主帅的大帐之中,登时陷入令人窒息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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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九月,边寒大军终不敌景络,苦苦守城未果,主将蒙洛奇与楚玥红火烧郡城,数十万大军皆尽毙命于幽云十六州的黄土之上。
消息传至帝都,已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情。然而,早三个月,抑或是再迟一点,已经无关紧要了。
帝都某个小胡同中,坐落着几座毫不起眼的房屋。然而,走进院内方知其精致,皆出自苏州园艺名师之手。
这日的太阳很好。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孩自屋内搀扶着一个女子走出,那女子面白如纸,身子似是异常单薄。“出来晒晒太阳也是好的..小姐虽是正坐月子,也应出来走动走动。”
口中喃喃念叨着,那丫鬟不是别人,正是小草。眼中微氤氲的泪光一闪,她小心翼翼地扶着那个自小便服侍的女子。如今,已然物、人皆全非。
“小姐,你还记得咱们当年在帝都街头闹事的时候吗?那时的小姐,多快乐..”小草只是自顾自说着话,因为,她的小姐,她从小看到大的小姐,如今已经不能跟她说话了。
风柒染抬眸,望向院中一片温暖的阳光,她不能闭眼。因为,一闭眼,那个总是笑着,总是宠溺地看着她的身影就会浮现在脑海中。她不明白,为甚么,为甚么他那么执着地要把她送走,为甚么要自己以身解了她的蛊,为甚么不能让她与他一起死...
“七七,我不能让你就这么早地见不到这个世界的阳光,这个世界的花花草草。所以,你不能死。更何况,你还有我们的宝宝..还记得吗?这一世,遇到你,是我最大的福分..今生,我先走一步,下辈子,一定约定你!……”
九个月前,边寒主帅卒。是月,蓟州城破。
身处景络的她,于是月早产。难产三天,产下一男。
一闭眼,即是烽烟直冲九霄,金戈铁马兵卒乱箭穿空,犹记得城破之日,他送走她到景络之时,与她下辈子的约定..心痛到无以复加..她只能睁着眼,一直睁着眼,甚至连微一眨眼也不敢。
小草默默拭了下眼泪。一别数年,再遇到小姐,却是这副光景。如今身处这间别院,正是四王爷为小姐安排的。几年的动荡战乱仿佛离平息之日不远了,现在的帝都之内,处处都在传言四王爷即将称帝。
可小草感觉得到,小姐是恨那个男人的。
叩门声轻轻响起,三下一顿,五下一长,小草立刻知晓了,示意仆役去开了门。微一扯风柒染的衣袖,小草笑着道,“小姐,你还不快看,是谁来了?”
一袭青衫,玄色腰带束腰,俊美的面庞不输女子,正是陌炎绝。“见过七王爷..”却见陌炎绝一挥手。小草顿时明白了。“那奴婢就先下去了。”
风柒染的眸子微有转动,定定看了眼面前男子,又转过头去。
“今日的气色比前几日可好多了。风丫头,想不想出去走走?”
风柒染只是缓缓地摇着头。陌炎绝微叹了口气,忽而似想起甚么,又一笑,“对了——想不想去看看宝宝?我带你去张婶那儿,你的宝宝可乖了……”
“啊——”话语未绝,女子忽然一声尖叫,瞪大的眸中顿时因恨意而仿佛变得微血红——“不要孩子..我不要孩子!没有宝宝,他就不会死,没有宝宝,我就可以跟他一起死..啊——不要孩子..不要孩子!!!……”
男子喟然一声叹息,默默看着女子,却无可奈何,只能去握紧她的手,让她一点点平静下来。
陌炎绝心里明白,即使是四哥,也是束手无策。她虽然犹自活着,可她的心,早已随着边寒那个男人死去了。
这一天一如往常。探望过她之后,七王爷便离去了。小草服侍着风柒染入睡,直到看着小姐睡的很熟很熟,方离去。有时,小姐的精神仿佛会因七王爷的到来好一些,有时,她的脾气又是莫名的差。默默叹了口气,小草吹灭了蜡烛。
这一夜,很是平静,月明风清,夜色明朗,一丝风雨也不起。那个女子便是这么平静地睡了许久,一直睡着,睡着..蓦然,一滴泪自眼角缓缓流出,在那虽瘦削却依旧绝美的面庞之上滑下一道淡痕。她仿佛毫无知觉,一直睡着,睡到了泪痕渐干,睡到了第二日清晨,直至第三日,犹自未醒过来。
她就这么睡过去了,一直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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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确切地说,应是景络初元六年。
帝都街头忽而多了一个中年男子。略经风霜的脸庞却不掩那绝代风华,虽是寻常人打扮,但一举手一投足之中都显现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大度尊贵气质。
“父皇……父亲,为甚么我们每年都要去那么远的北方?”他的身旁,是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牵着他的手,形容虽小,却依然能看出他绝美的脸庞,一双凤眸微沉着与年龄不甚符合的冷静,但当他甜甜笑起时却只让人感受到那一份天真无邪,眸底的诸多颜色也只一闪而过。
尽管景络街头微有人指指点点这一气度不凡的男人,但绝无人想得到,这竟是当朝的皇上。
“那是去看你的母亲。”陌炎商淡淡回答。
…………
是年秋天,大赦天下,昭告天地,景络朝立下六岁的太子,陌风玄。
皇宫之内,忙进忙出,都在急急忙忙准备着太子的登封大典。侧殿之中,斜靠在宝座之上的男子一手支下颌,眉微皱,似是在做着甚么难以抉择的决定。
半晌,他方开了口。一声叹息,“罢了。将那些知晓太子来历的人赶尽杀绝了也不好,就..给他们喂下哑药吧,叫他们终生不能吐露一字。这件事情,交给阴师傅吧。”
“是。”站于下首的臣子毕恭毕敬地一作揖。
“大典就开始了,朕得去看看玄儿..”说着,那个修长的身影起身,缓缓走下了高高的御座,走出侧殿。仰望上空,是高啄的檐牙,各抱地势,钩心斗角。这金碧辉煌的景络皇宫,他曾经想了多久。如今,他就是这儿的主人,却只感到一阵恍惚。
阳光斜斜自鎏金的殿檐射入,在大理石砖的地面之上,拖下了那明黄色身影长长的影子。
————————(全书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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