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了一段神仙眷侣的日子之后,连弦阙知道祝容煜还是会走的。他最终还是背上行囊,回头朝她挥了挥手道:“阿阙,我走了。我画了许多画放在床下,你卖了它们吧。”
那要有多少!他一定没日没夜画了许多天。连弦阙咬咬唇,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下来,道:“谁允许你熬夜画了!又要抄书又要读书还要画画,你当你是什么啊!”
祝容煜叹了口气又折回来,拭去了她的眼泪笑道:“哭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连弦阙推开他道:“快走!你这样要走不走真叫人挂念!”
他笑笑,这次是真的走了,最后回头一次道:“阿阙,等我回来娶你。”
连弦阙看着越来越小的身影,止不住点头道:“好。我会等你,我一定等你。”眼前却越来越模糊。
连弦阙揉了揉眼睛,再也看不见祝容煜了。如阳春白雪一样的他终究走了,好了,她也该回去了。
“你等不到他了。”一回头,不知何时阑珊出现在她身后,看着连弦阙有些困惑的眼神,他又补充了一句,“或者说,他不会再回到你身边了。”
连弦阙摇了摇头,扯出笑道:“我才不会信你说的。”
“我很早就知道你喜欢他了。”
“是没错,不过你上次说的让我避免千妍和容煜见面,不就是暗示说容煜会喜欢千妍吗?结果祝容煜对她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所以你这次说什么他不回来,我才不信!”
“小阙儿……”
“我现在已经有婚约在身,你呢,要不要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娶了?”
“你那也算得上婚约!白纸黑字呢?”
连弦阙朝他吐了吐舌头道:“他才不会骗我咧!”
“傻姑娘,那他说了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去那边路程大约一年不到。来回的话最迟两年后他也会回来。”连弦阙掰着手指算着。
“你现在已经十七了!再等两年?别家姑娘那时候孩子估计都会走了。”阑珊不屑地轻哼。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看起来年轻嘛!我要去研究研究菜谱,等他回来的时候,可以给他张罗一桌丰盛的佳肴。”连弦阙一边碎碎念一边转身进到屋内。
祝容煜离开的第一个中秋,阑珊轻轻叹了口气,他看见连弦阙一个人草草地扒了两口饭,连月都没赏就睡去了。大概是觉得一个人承受思念的苦楚太难受了吧。他当时就站在门外,却不敢打扰,虽然她现在很难过,但是起码是表露出来的。如果他真的进门去,大约这个小娘子又要装作欢喜快乐的样子了。怎么就不信他的话呢?
两年后……
一个窈窕的身影在门前晒被子,另一个男子的身影朝她走来。女子抬头,正是连弦阙,面庞与之前无多大变化,也就是少了些青涩,着装也越发素雅,感觉大方温婉起来,她眼中的希冀一闪而过,还是开口笑道:“阑珊又是你啊,每次我一抬头就是你。看都要看烦了!”
阑珊也笑道:“就这幅外表,不说话还好当个知书达礼的姑娘,一开口嘛,跟之前一点差都没有。不过,已经两年了……”
“胡说!”连弦阙打断了他道,“我觉得我已经改变很多了。”
“说真的,你还是像原来那样活泼的样子好看些,换回来吧。”
“可不行。到时候容煜娶我,我要让他看见我贤淑的一面。不能让人家笑话他娶了个粗野丫头呀!”
“他娶你?两年过去了,他……”
阑珊再次被打断了,连弦阙道:“先别说话,今天太阳特别好呢。他归来时,一定也是个艳阳日。”
“然后呢?他要什么时候回来?你说两年后,他……”
因为连弦阙尖叫一声,阑珊的话又被打断了。连弦阙自言自语道:“差点忘了!仙人怎么能和凡人在一起呢。我不修仙了,我不修仙了,我不修仙了,再也不修炼了,再也不会修炼了……”
“什么?你现在不修炼,你拿什么对付雷劫?想死吗?”阑珊捏着她的肩膀,一下就炸毛了,语气不善道。
连弦阙看见暴怒的阑珊有点害怕,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但她还是直着脖子道:“不管了,总之我不修炼了!”
阑珊怒极反笑,手一挥,晒得好好的被子全都掉在地上,他道:“呵!我的小阙儿拜托你冷静一些好不好?你在这勤洗勤晒一个不会回来的人的被褥,有意思吗?你让自己变的温婉,学这么多菜,放弃修炼,每天心心念念盼他回来,没用!他不会娶你!”
连弦阙分明看见阑珊只是挥挥手,那床被子便掉下来,不可思议道:“你……你是谁?”
“我不是人,我是妖。现在我说的你信了吗,他真的不会回来!”
连弦阙朝后倒退道:“说什么我也不会信!”
“你不要逃避了行不行!我说那么多次你都打断了,其实你再清楚不过我接下来要说什么,我要说两年多,他祝容煜还没回来是因为不会回来了!你寄出去那么多封信,全部石沉大海,他祝容煜早不要你了,就你还把他当个宝。”
连弦阙拼命摇头,蹲下捂着耳朵道:“你别说了,我不信,他会娶我!他会娶我!”
“别自欺欺人了!”阑珊蹲下攫取住连弦阙的下巴,轻蔑道:“你明明已经知道他娶妻了!怎么,你想做他的妾吗?”两年之前,他们就知道祝容煜的确不负众望考取了状元,还娶了丞相的女儿,那场婚礼真是隆重至极,热闹至极,排场极大。丞相也对这个贤婿满意的不行,小两口也极为恩爱。祝容煜真叫家庭,事业双丰收。
连弦阙倏然间打掉他的手平静地站起来道:“阑珊,谢谢你陪伴我这么多年,让我觉得或许我还不是一个人,但是我还是会等他。除非,他亲口对我说:我不喜欢你了,当初那些话都是骗你的,那些承诺你也不要往心里去。除去这样的话,否则我不会放弃。”连弦阙说完之后,瘦弱的身躯抱着被子重新洗去了。
阑珊在原地站了很久,然后跟着走进去道:“小阙儿,对,对不起,我不该吼你,不该瞒你我是妖。”
连弦阙在那边哼哧哼哧地一边洗一边道:“没关系,你不用道歉。这些年你对我照顾有加,是我应该谢谢你。”
“这次来也不是想和你争论些什么,而是最近海枯崖被开发地越来越好,来玩的人也逐渐多了。想问你要不要在附近开一家酒肆?你不是会酿酒嘛。”
“酒肆?也好。以后不修炼了我是该找些事做。可是我酿的那些酒算不上太好吧。”
“无妨。反正你还有一手好厨艺可以补救嘛。”
又是一个三年后……
“老板娘!来二两牛肉!”一位粗犷的大汉说道。
“好的,客官,您稍等。”不一会儿,一位穿着围裙,扎着头巾的女子端着碗道,“您的牛肉好嘞!”那女子面容清丽,因为忙碌,发丝有些散乱,正是已经二十二岁的连弦阙。
“小阙儿,在忙呢?”阑珊摇着把扇子道。
“有点忙,不过很充实啊,来往的客人络绎不绝,口碑越来越好了,我感觉很满足。”连弦阙笑起来,忽略眉宇间遮不住的一丝哀愁,还是挺像一位十几岁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的。不过,那些熟了的老顾客戏称那丝哀愁为嫁不出去的哀愁。连弦阙也只是笑不解释。
“天啦!老老老板娘!状元祝容煜来店里了!哇!蓬荜生辉啊!”通报来的小海一脸激动地话都说不清,作星星眼状。
连弦阙脚步一踉跄,险些摔倒,被阑珊扶住了。他,他总算来了吗?
连弦阙转身便看见让她朝思暮念的男人,那个说要娶她的男人,此时含笑环着另一个女子的腰款款走来。
小海道:“老板娘您快去迎接啊!哇,虽然那个状元的确是丰神俊朗,您也不要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啊!莫非您……春心萌动了?”
连弦阙笑容很僵硬,脑中一片空白,然后不知怎么就到了他面前。垂着头颤声道:“欢迎二位大驾光临。”他看见自己会是什么反应呢,激动地与她相谈?冷漠地叫她离开?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她眼前,甚至连指甲盖都如此饱满莹润。那只手轻轻抬了一下。上方传来声音道:“实在客气了。您无需紧张,将在下与诸位平等相待便好。”那温润的嗓音总含着三分笑,仿佛一树桃花在耳边盛开。
连弦阙抬起头,祝容煜相较之前显得成熟了不少,有一种运筹帷幄的气度,周身清清冷冷的气质倒未改,他脸庞挂着淡淡的笑,只是有说不出的疏离。他是如玉温良的,也是倨傲的。他身边的夫人……竟然是千妍!千妍竟然是丞相的女儿!
祝容煜扫了连弦阙一眼,仅仅是一眼,只是如同往常礼节性扫视一下四周。连弦阙怎么都没想过是这个反应,好像不认识她一样,对她和所有人一样。祝容煜找了个位置坐下,小心搀着千妍坐下,然后坐到对面缓声道:“夫人,一路舟车劳顿,想吃些什么?”
“嗯……想吃小螃蟹……”
祝容煜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道:“又调皮,你可不能吃螃蟹,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啪”连弦阙手中的碗没拿稳碎了,原来,原来他们都有孩子了。她连连道歉道:“不好意思,祝公子,祝夫人,稍等,我去拿新的。”
拿好之后,连弦阙站在桌边,等他们报菜名,眼睛却不由自主有些温热,好像有什么藏不住要涌出来。
“虽说这是一家酒肆,但是听闻老板娘的厨艺可是出了名的好。不知有什么推荐?”祝容煜问道。
厨艺是因为你才好的,想做一桌菜给你吃,却不曾想是在这样的情况。连弦阙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介绍了一些菜。
“慢着。”祝容煜开口。
连弦阙的整颗心悬到了嗓子眼,他终于要有所表示了吗?
“总觉着您的神情举止有几分熟识,不知您姓名是?”
连弦阙怔住了,仿佛一个霹雳猛烈地降临到她头上。她等了他五年,念了他五年,他居然都不记得她了。连弦阙仓惶无措地落下泪一滴,甚至连自己都未察觉,五年来的希冀如同泡影一般破碎了,她哆哆嗦嗦咬唇道:“抱歉,失态了。”然后张罗着别的店小二去招呼他,自己却跑出去了。
她跑到门外靠着一棵树,手指死死地抠着树皮,梗着脖子强迫自己憋住眼泪,终究还是倚着树麻木地瘫坐在地上,没有力气再去回味悲伤,只是本能一般如同孩子去嚎啕大哭。阑珊顿了顿还是走过来,他目睹了一切,出声想安慰一下她。“小阙儿……”
“阑珊,你回去吧。我现在太狼狈了!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哭了一会儿,她抽抽搭搭回答道。
“难过的时候还有……”我。
“求求你让我自己冷静一会儿,阑珊,真的拜托了!”连弦阙头埋在臂弯里哽咽道。
阑珊僵了僵,看着她颤抖不止的肩膀,手移到自己心脏的位置道:“有点空呢。”还是选择离开。
过了一会儿,一个男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姑娘,刚才问您芳名实在唐突了。您不要为此难过了。”她自然知道这个声音是祝容煜的。
连弦阙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幅样子,原本想让他看见自己温婉贤良的样子,而不是现在这样眼睛是红肿的,头发是乱的,围裙油腻腻的。他宛如天神一样圣洁更衬托出她的卑微,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她想满不在乎地也装作不相识,笑一笑说句无妨。但是话到嘴边就化成了眼泪,仿佛有说不出的委屈扼住她的喉头。她只好摇头。
忽然她的头巾被挑开,一头青丝散下。祝容煜白皙如玉的手映衬着她的黑发说不出的好看,他轻轻地梳理着道:“姑娘头发真好。这样吧,我替姑娘绾个髻赔不是吧。”
她及笄礼那次他也是这么夸她,这么温柔帮她绾发。现在他一边帮她编发一边同她讲话,尽管她一句没应答,他也不气恼。
“听闻姑娘至今还未嫁人,不知为何是何缘由。”
“在下很钦佩姑娘,初期一个人经营家酒肆一定很累吧。”
“不知将来谁有福气娶到您这么勤劳能干的姑娘。”
“为什么哭呢,悲伤可以告诉在下。”
“虽然不认识您,但很合眼缘是真的。”
连弦阙听这话猛地抬起头,蓦然间站起来,一下牵断了许多发丝。吃痛地闷哼一声道:“祝容煜你知不知道男子只能为心爱的女子绾发!你这样我真的会当做你对我有情意!不要那么轻浮好吗?!”连弦阙第一次对祝容煜,她深爱的祝容煜,从来没有说过重话的祝容煜,大小声。
“我们认识吗?”祝容煜又仔细端详了她一番,这幅脏兮兮狼狈的模样与记忆最深处似乎重叠起来,看见她哭,心中莫名有种复杂的情绪。
五年前她爱的祝容煜见她哭还会替她擦掉眼泪,现在只能她自己吞下了。连弦阙定神,与他保持一段距离露出一个谈不上好看却客气的笑容道:“祝公子,我们不相识。”
这时,千妍走出来道:“祝郎,我与老板娘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可否让我们单独谈两句?”
祝容煜回避之后,千妍握着连弦阙的手道:“连弦阙,别来无恙啊。”
连弦阙猛地一看她。
她抬手拍了拍连弦阙的头说道:“光说喜欢不喜欢是没有用的。你们当初再如何恩爱,他最后娶的不还是我。不过我也不会给你留机会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一下跌在地上叫唤起来。
祝容煜闻声而来,连忙扶起她,紧张道:“妍妍,妍妍,怎么了?还好吗?”
千妍泪汪汪地道:“老板娘你为何要推我?”
连弦阙百口莫辩,茫然地对着来自四方的质疑声。她现在还披着发,像极了突然发癫伤人。祝容煜抱起千妍,漠然地看了连弦阙一眼道:“我收起对姑娘钦佩的话,有不满对着在下来,请不要伤害内子。”那种冰冷像是一记刀子戳入心中,怎么办让他讨厌了,她该怎么办?
他预备走,连弦阙抬手想抓却抓不住,忽而一笑低声道:“我叫连弦阙。不嫁人是因为你,不觉得累是因为你,哭是因为你,再如何,也只是为了你一句娶我。”
他脚步顿了顿,淡淡开口道:“在下与姑娘素未谋面,何来许诺一说。姑娘还是不要如此轻浮为好。”语气有些不耐夹杂着厌弃。
他走了,那样的决绝,不留给她一眼去。连弦阙牵了牵嘴角也木然地离开。
轰隆——天上一个响雷。这是雷劫?现在居然要降雷劫!真是祸不单行!连弦阙起初还稍作格挡,后来干脆听之任之,让她死罢。忽然阑珊扑到她面前,说道:“这个劫只能你自己渡!你必须渡过!不许死!”阑珊一看这雷就暗道不好,她的劫来了,连忙赶来。然后就看见她一副缴械投降的样子。
连弦阙不住地摇头她真的不想反抗了。
“如果你就这样认命,你一死我就杀了祝容煜!”
不可以!不可以!连弦阙摇头,又艰难万分从地上爬起来抵抗着。她很久没修炼了,情绪又波动很大,原本可以顺利渡过的雷劫,现在看来很悬。
最后一道雷劫一下,连弦阙喷出一口鲜血倒在阑珊怀中。“阑珊,他为什么不记得我了……”她一边说一边哭得哀怨,仿佛肝肠寸断一般,仿佛要将身体内所有水份都哭干,血与泪交织在一起。
“他在渡情劫,他原本是仙界的南欢天尊。千妍是他这世命中之人。这辈子他只会记得那么一位女子,你只是过客,他自然忘了你。”
“我死了你别杀他好不好?”连弦阙拽着他的袖子祈求道。
阑珊在她空中塞入一颗丹药,稍稍抬她的下巴道:“小阙儿,有本座在你不会死,所以他也不会。”
“阑珊,我求你,封印住我这段记忆吧!”
“唔?”
“我不要再爱他了。让我忘了这段记忆吧!”
“好。”一道光升起,一段记忆被封印。
回忆落幕。
12岁他们相识
13岁相安无事
14岁共同战斗
15岁及笄之礼
16岁第一个吻
17岁他们相离
听说,他们曾相爱,终成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