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悬崖边向下望去,云雾缭绕的,也不知道下面究竟有着些什么。潮湿的空气像是林间的蟒蛇,紧紧的缠绕在身上,让人喘不过气来。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背后袭来,还未来得及转身看看是谁,我就直直的掉了下去。
失重感把我从梦里拽了出来,揉了把脸,坐起身,窗帘外隐隐透着些微的光亮。果不其然,又是一夜过去了。
连续一周,我每晚都会做同样的梦,一样的悬崖,一样的雾气,一样的结局。别看每次只有一分钟不到,但对于从小到大一直都没做过梦的我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好的体验。那种失重的过程令我非常排斥,抓不到任何东西让我很没有安全感。说来也奇怪,除了前两次我毫无准备外,每回我都想回头看看那个推我的家伙到底是谁,但从来就没有成功过。
今天我二十四了,本来还说寿星会比较幸运,能有什么改变,结果还是被推下去了。
哦,忘了自我介绍。
我叫林夕,很女性化的名字,但我实际上是一名堂堂的七尺男儿,要说这个名字的由来,那可真是吐不尽的苦水。
听我父母说,我刚出生的时候常常昏睡,换了好几家大医院都查不出问题,后来还是我家那个有点神神叨叨的邻居推荐了个地方,说是带我去看看说不定能知道原因。这个地方叫百解寺,就在秦岭的十万大山之中。说实在的,我并不相信在那深山老林里能有什么神医鬼医之类的。可架不住我父母信了,在那邻居的带领下居然还真就找到了那个地方。寺里的老方丈告诉我父母,我命格奇特,与梦有缘,必须要取个与梦有关的名字才能暂时得以清醒。我又姓林,就赐给了我一个单字,夕。
林夕这个名字是有讲究的,除了林夕合梦以外还因为林中夕阳象征着宁静平和,更有着日落而眠的意思,老方丈是在用这个名字替我挡灾。不过他也说,这个名字保不了我多久。当然,这些都是我父母转述的,其中到底有几分可信,我保持着观望的态度。起码一个名字能保平安这种事我就不太相信,要真是如此,还要医院干什么。不过在这前二十四年里,我倒当真没做过梦,这不梦则已一梦惊人啊。就算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没研究过周公解梦,也知道连续这么长时间做同样的噩梦,不会是什么太好的预兆。
我挠了挠头,决定不再细想,毕竟今天我答应了孟蛟要再和他出去转转。我是一名摄影师,喜欢拍静物。孟蛟和爱好我差不多,他是一名画家。我俩是在一次去长城采风时认识的,聊得久了才发现我们曾经到过不少一样的地方,住的又不远,一来二去的就成了死党,时不时的约好一起往人至罕见的原始之地走走,两个大男人总归是安全一点。
这次他约我来了秦岭,明面上美名其曰感受自然,其实我知道,他还是想找那百解寺。孟蛟好奇心重,对神神鬼鬼的事儿尤其感兴趣,自从我和他讲了我名字的缘由后,他就来了秦岭不下五次了,而且走的一次比一次深。我劝他他也不听,得,结果我只有舍命陪君子的份儿了。
“林夕你快点儿,再磨蹭太阳就落山了!”我一出房门,就听孟蛟在那儿喊了。“你家夕阳在东边啊?明明才六点半,着的哪门子急。”
昨天我俩就到了秦岭脚下,住的是农家乐,食宿一体的那种。大夏天的,我又喂了一晚上蚊子。反观这小子,倒是神采奕奕的。
“老板娘,我和你打听打听,你听过百解寺这个地儿不?”孟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趁着老板娘给我们上菜的工夫赶紧拉人坐下,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我暗中翻了个白眼,昨天说好的采风,今早上本性就暴露了。
那老板娘倒给面子,咯咯一笑。“百解寺别人不知道,你问我就问对人了。”
“那您给说说?”一听有戏,孟蛟连尊称都蹦出来了,老板娘却只是笑而不语。我叹了口气,又点了两盘炒柴鸡蛋。“您就给他说说吧,我们下次还来您这儿住。”
“还是这小伙子实在。”闻言,她脸上的笑意更浓,坐正身子,准备开讲。“这百解寺啊在我们这里名气不大,知道的人也少,传说只有有缘人才能找得到它。我小时候走丢过,迷迷糊糊的就走进了深山。要说啊,我还真是运气好,这片林子里晚上蛇虫鼠蚁多的很,还有大型猛兽,我愣是没事儿。那林子等晚上一到,周围就一点儿亮都没了,我那时候多小啊,怕的只顾往前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那间寺庙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我记得真真的,红墙青瓦,古色古香的。里边儿就一个老方丈,胡子又白又长,跟仙人似的。”说到这儿,她突然停了下来。
“哎?您怎么不说了?”孟蛟急得就差抓耳挠腮了。“要不我给您钱?”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我只记得这些。第二天一早,我就被人送到了家门口,我阿娘说我睡了好几天才醒过来的,送我回来的就是那百解寺的方丈。”
“那您还记得大致位置吗?”我按下毛毛糙糙的孟蛟,朝老板娘问道。这家伙要是找不到那百解寺,估计下次还得蹿腾着我来。
“当时我住在那边儿。”老板娘指了指太阳升起的方向。
吃完饭收拾收拾告别了老板娘,我们俩就向着东边行去。期间孟蛟还跟我打趣,说我俩一个白龙马一个唐三藏,只不过人家往西走,我们往东走。
下午太阳很毒,虽然有着树荫遮挡,可温度还是在直线上升着。
“小夕!”孟蛟突然在前面喊道。
“小夕你妹,叫老子名字!”我没好气的回嚷过去,走了大半天,快累死我了。
“不是,前面有条小溪,里边还有鱼呢。”孟蛟跑过来拽着我就往前走,我非常无奈。同样的岁数,怎么和他一比我就跟个小老头一样。不,分明是这家伙精力旺盛。
不情愿的被拉过去,我刚找了块儿还算平坦的石头坐下,他已经把东西扔到一边脱了鞋袜下水摸鱼去了。
孟蛟是从山沟沟里考出来的大学生,但他却爬树上房摸鱼捉虫无一不精,比猴还像猴,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艺术家。我一直认为,艺术家都是那种略带明媚的忧郁青年,可他怎么看也看不出哪里有忧郁的气质。
“你发什么愣,赶紧生火啊。”孟蛟把一条巴掌大的鲫鱼扔上岸,一边又给我派了任务。
我朝他丢了块儿鹅卵石,发泄了一下自己的不满。“真是上辈子欠你的,我可算明白什么是交友不慎了。你说你要是个小姑娘指使指使我,我也就忍了,一大老爷们还非得自己做什么饭啊。”说完,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去捡柴火了,谁叫这货烤的鱼还真是那么回事儿呢。
“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咱这溪不深不也照样有大鱼么!”孟蛟举着一条约莫三斤多的鱼很没形象的大笑出声,让我快点给剖膛破肚。“话说林夕,以后我干脆叫你二鱼得了,多顺溜的醉翁亭记。”
我没理他,掏出瑞士军刀就当解剖孟蛟似的送了那鱼一程。平常净往外跑的人,什么都得会一点。对我来说,学东西贵多不贵精。不过刚把那鱼剖开,我就被它肚子里的东西吸引住了。“孟蛟过来!你看看这鱼肚子里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铜制的小物件,还没我拇指大,上面生满了铜锈,看不出到底是什么。
孟蛟接过,拿到小溪边洗了洗,又走过来皱着眉头对我说:“这好像是个垂脊吻,可又太小了点,而且我记得垂脊吻分明是琉璃釉面的。”在这些奇奇怪怪的方面孟蛟是行家,我只能听着。他见我等着解释便继续道:“垂脊吻就是中国古代建筑上的那些小兽,分布在房屋两端的垂脊上,由下至上的顺序依次是:龙、凤、狮子、天马、海马、狻猊、狎鱼、獬豸、斗牛、行什。这只虽然铜锈多了点,可依稀能看出它的翅膀,又有些瘦高,大概是行什。”
“那它又为什么会在鱼肚子里?”我不解的问道。
“你问我我问谁。”孟蛟瞪了我一眼,然后突然眼睛一亮。“二鱼你说这会不会是那百解寺房檐上的!”
“你问我我问谁。”我把话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嘶,我说你还真这么叫啊。”
“别在意这些细节,赶紧生火,咱吃完就沿着这小溪走,快点。”
这家伙一直都是说风就是雨,风风火火的拦都拦不住。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得把火堆弄了起来,那烟熏的我咳个不停。这里的木头大多是湿的,但好歹是点着了。
鱼烤熟后我是吃的津津有味,他却盯着那垂脊吻若有所思。
“我说你别看了哎,再看它也活不过来,你再不吃就没了。”我把最后一条鱼递给他。
“我只是在想,为什么这次咱们这么顺利的就找到线索了。”孟蛟抬头把视线移到我身上。“你不觉得奇怪吗?前几次咱们可是一无所获的。刚才我是太兴奋了,现在一静下来就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我听后心里咯噔一下,好像是这么回事。别看孟蛟表面上大大咧咧,其实有时候他的心思要比我细,被他这么一说我也有点没底了。“要不咱回去?”
“不,现在我更想去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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