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是凌霜的近侍,也是与曦茜过往较为密切的内侍之一。那天他恭送曦茜出门,一边说道:“夫人慢走,小人这还要回去伺候主上服药,就不送了。”
“服药?”曦茜差异道。格子看出了她的疑惑,忙解释说:“每次您向主上问安完毕,暮大人的药也就送到了,时间刚刚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有意计算的呢。咦,正说呢,暮大人就来了。这前庭的医官们还真没这个福气能像他这样经常领略到夫人的风采呢!”
当时,曦茜也只不过当作一个玩笑听听罢了,而今她却寻思出了另一种味道。
父上啊,您说我是自作聪明,可是您又何尝不是呢?如果要惩治我,您可以有千百种方法杀我于无形,在这片土地上有谁能抵抗您的威严?可是,您偏偏要告诉我,只为让我知道一切尽在您的掌握,我的聪明永远不及您的智慧,还是要证明您拥有至高无上的支配命运的权力,只要一句话所有人都必须认命?可是我偏不!我的命运再不允许任何人摆布!曦茜想着,沿着那条碎石小道快步前行。二人间的距离拉开之后,暮大人停住了脚步,他回头望了一眼曦茜的身影,又迅速转过身去。
隔天,曦茜披了一件鹅黄色的长袍,她没有梳发髻而是用一根淡紫色的丝带松松地在那一头水藻般的头发上打了一个结,让两鬓卷曲的长发自然地散落在肩上。她登上高亭,望着下面那条通往药馆的小路。不多时,白色的衣襟轻摆,暮大人的身影出现在了小路上。
一阵风吹来,淡紫色的丝带滑离墨绿色的长发,被风带到空中,拂过暮大人的肩头飘落在不远处的水池中。暮大人抬头望去,却见亭子里,曦茜散落的长发在风中拂着她微红的脸颊,那双眼眸中流露着惊慌和羞涩,而她的周围竟然不见一个侍从。
暮大人微微一笑,他跳入池中捞出那条丝带。这时,曦茜已经跑了下来,她似乎由于惊慌而忘记了礼节,一双眼睛直盯着湿漉漉的暮大人。暮大人把浸湿的丝带系在一枝花枝上,然后躬身向曦茜施了一礼,然后一言不发地走掉了。曦茜静静地望着花枝上随风轻摆的丝带,嘴角挂起了微笑。
回到屋内,曦茜点起了一个火盆,然后拿出珍藏已久的那摞纸,那些从养父书中撕下来的书页已经微微泛黄。
暮大人正在药馆查验新进来的药材,曦茜的出现让他着实吃了一惊。此时,那条丝带已经又回到了曦茜的头发上,宛若绿丛中一朵紫色的小花。他连忙放下手中的药材,准备施礼。曦茜却抢先说道:“这里没有旁人,大人就不必多礼了。”
暮大人这才四下张望,发现原本在周围做事的医侍们都已不见了踪影。他正纳闷,曦茜已经继续说道:“花园里的事我先谢过大人了,当时我有些出神。”
暮大人忙答道:“为夫人效劳是在下应尽的本分。”
曦茜笑道:“大人的医术举国闻名,也是父上最为倚重的医官。我来找大人其实另有事由。”随即拿出一叠残破的书页递了过去。
暮大人接过书页,发现上面满是被火烧过的痕迹,他匆匆扫了几眼,表情已是非常震惊。“这是?”他惊诧道。
曦茜于是解释道:“大人也应该听说过,我小的时候与父母失散,被好心人收养才得以活命,长大后总算被叔叔找到,这才认了宗族。这些书页就是我养父的遗物。原本有一本书,但不知何故,在养父临终前他把整本书丢到了火炉中,我费劲力气才抢回这些。”
“这,这是难得的药书啊!”暮大人惊叹道。
“我知道。养父生前最善用药。我一直想学,可他就是不肯教,这本书他宁可烧了也不留给我。这仅存的几页我反复阅读,却还是看不明白。大人既然是医中高手,一定能看懂其中玄机,我想知道为何养父不肯教我药术,更不肯把书留给我?”
暮大人迅速翻看着书页,然后抬起头十分认真地看着曦茜说道:“夫人知道卜易族吗?”
曦茜点头,“听说过,已经亡族了。”
“不错。卜易族的药师以用药为长,而且都是些奇药、偏门,是被正统的医官们所不齿的。在他们亡族之前,有四位大药师最负盛名,他们各有所长,并且各自著书记录他们的绝学。其中,上任凌霄卫第五卫曾经拜以善于解毒著称的玉谷为师,所以我猜测玉谷所著的那本书应该在他手中。而善配奇药的浑谷因牵连进大巫师巫戎一案中而被斩杀,他的那本书就藏在我家。剩下两位药师的著作已随着他们的失踪而不知去向了。从这些书页上所记内容来看,夫人的养父很可能就是最善制毒的羌谷师傅。我想,他不留给您的原因很可能是这本书上记载的全是用毒之道。”
曦茜听了暮大人的话心中窃喜,他连这些都告诉我,尤其是他家私藏罪人之书这样的事都没有隐瞒,可见他对我毫无堤防,甚至说是十分信任。但是脸上还故作惊恐状,“啊,都是毒药?那我不要了!”
暮大人笑道:“这毒药,用不好了害人,可是运用得当也能成为救人的良药。只看分寸的把握,相反,良药如果过量一样可能成为害人的毒药。”
曦茜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大人,我把这些书页就送给你了,希望能物尽其用。”
对于一个医者来说有什么比药书更珍贵的?暮大人听后自然是喜出望外。但曦茜随后又说道:“不过,我有一个请求。我每每在**无事之时也就是赏赏花,散散步,实在无趣。其实,我从小就对药术着迷,只是养父不肯教我,虽然平时偷着学了点皮毛,却一点用处也没有。大人如果能允许我时不时来药馆帮忙,顺便教授我一些治病救人之道,我定当厚谢。”
“这——”暮大人略显迟疑。
曦茜连忙补充道:“这个想法我跟天希也提过,他说只要是善事学一学也无妨。”
“既然少主不反对,那在下也理应从命。只是,夫人身份尊贵——”
曦茜见他还有些推托便笑着说:“有什么。我既然要你教我,那就该把你当先生,是夫人的身分尊贵还是夫人的先生身份尊贵?”说着双手扶着暮大人的胳膊,眼波流转顿生万千妩媚。暮大人这才答应下来。曦茜看着他含羞带红的脸娇媚地微微一笑。
于是,曦茜的身影开始频繁出现在药馆中。她一再地利用各种机会挑逗、试探暮大人,很快,两个人的关系便微妙起来。曦茜笃定这位白衣公子已然拜倒在了她的裙摆之下,她心里暗说:“暮大人,这回我拿定你了。”
凌霜突然患了寒症,他每患寒症都要在服药后喝一碗暮大人亲自调制的养身汤,这会让他感觉舒适些,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
“大人,灵翠没有了。”医女端着其余药材从里间走出,向暮大人禀报道。
“哦,那就去前庭医馆取些回来,要快!”暮大人正忙着准备养身汤,头也不抬地答道。
“那多费劲啊,**就有干嘛还绕远去前庭取?”曦茜恰巧出现在门口,“前些时候医宫给**各私厨配置了些可以入菜的补药,我记得就有灵翠,口感微甘,我还蛮喜欢的。”她说着便吩咐身边的女侍,“丫头,赶快回去取些来。”
女侍一旁答道:“夫人,您说灵翠入汤口感好所以就时常使用,这不刚刚用完。”曦茜还没发话,女侍已经忙接道:“不过,上次我听天奥少主的私厨说少主不喜欢甜味的食物,配置的好多食材都浪费了,想必他那边肯定还有灵翠。”
“那就快去,回明少主是给父上熬汤用,别让人家以为是你嘴馋偷着要的。”
暮大人抬眼看了一眼曦茜又看了看那个女侍,她已经得了命令转身出去了。
“我来帮你吧!”曦茜温婉地说道,同时挽起衣袖如同一名医女一般开始收拾药材。
不多时,女侍就取了药材回来,“夫人,奥少主让把其余甜味的药材也拿来了,说他反正也用不着,就留药馆备着吧。”
这时养身汤已出味正是加灵翠的时候,曦茜亲手接过灵翠切成小丁加入汤锅,动作十分麻利。
暮大人亲自把煎好的药和备好的养身汤给凌霜送去,服侍他喝下。凌霜只吃暮大人亲手送来的汤药已经成为一个习惯,所以每次暮大人都亲自煎药并且亲自送去服侍他服下方才离开。
暮大人几乎是前脚刚迈进药馆内侍格子后脚就气喘吁吁地跑来了,暮大人一看便知道出事了,连忙拔脚折了回去,曦茜见状也连忙跟上。
凌霜躺在床上,脸色发青,四肢痉挛,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暮大人一看便知是中毒的征象,但他不敢声张,也没有时间让他追究缘由,他伸手就去开药箱,手却被曦茜按住了。她眼神恳切地望着他,轻轻地摇着头。
二人来到僻静处。暮大人低声怒斥:“是你做的?”
曦茜毫不否认,“我知道你能解他的毒,但是如果他活了,我就得死,你也难逃干系。”
“你威胁我?”
“不是!”曦茜紧紧抓住暮大人的手,嘴唇颤抖,语速急促,“他早就说了要让我死。我不是正统的圣族血统,他发现了。他已经决定让天希继位,所以我这样的出身不配成为圣主后,他给我时间让我自己了断只是不想伤了他们父子间的情分,让天下人说他不通人情。你是他的医官,你最清楚他的身体,他本来就撑不了多久了,我只是不想做他的陪葬才逼不得已。潭亭上下我已经安排好了,没人敢声张,只要你放手,天希继位之后,你就是圣廷医宫,我绝不食言。”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暮大人轻声说道,“主上怎么会突然患上寒疾,你以为我什么都没有觉察吗?我只是没办法,没办法面对。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以你的手段,其实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解得了那毒,我只是想让你亲口跟我说。你下一步准备怎样?”
曦茜长出一口气,看来她猜得没错,暮大人对自己是动了真心了,于是她低声把计划说了出来,“这还要你配合。”
“什么?奥主?你也太——”
“我们都没有退路了。如果不想死就只能如此。”
暮大人咬着牙点了点头。
天希一听说情况便赶往潭亭,他下令封锁主上病危的消息,只让医宫携几名医官前来会诊,另外请了法宫和真宫到场。暮大人把前后情况向他们做了说明,各医官得出的结论几乎一致,主上是中了剧毒。经查验主上服过的汤药、食物以及药材、食材,发现问题恰恰出在灵翠上,也就是说毒是投在灵翠上的。这下矛头直指送药材的天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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