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厢泉深吸一口气,皱皱眉头,理理袖子,准备开口。
乾清瞧那架势,立即察觉出,这正是易大仙准备开始长篇大论解释之时的特有姿态。乾清心里立即敲响警钟——此时无声胜有声。不说话、不提问方能早些结束。
“傅上星、碧玺、方千、红信,这四个人的事儿发生在水娘的地盘,水娘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她在碧玺出事的那日拦住官兵。很奇怪,对不对?如今事件明了,我们要肯定一点,就是水娘的立场。她虽然容易意气用事,但是成熟老练且更懂得顾全大局。为了整个西街的生意,她编造的水妖的故事,替红信隐瞒。至于她知道多少、隐瞒多少,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她定然明白红信与此事有关系,明白傅上星的怨恨,明白方千的负心。”
乾清一声不吭,赶紧点点头。
“傅上星固然聪明而且狠心,但是他不如水娘会处世。也许风月女子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厉害。”厢泉又抿了一口茶,冷笑一声,“死掉了四个人,她水娘也逃脱不了干系。一条西街,真的比人命重要?”
乾清赶紧摇头:“不重要,不重要!”他转念一想补了一句,“我困了……”
夏乾清这个人一向是没心没肺,吃了就睡。如今出了事,竟然不出几个时辰,又嚷嚷要睡觉。厢泉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平淡如水,却带着些许轻蔑,些许责备。
夏乾清永远不成才,别指望着他能顶天立地。
乾清被他一瞪,心里立即不快起来。
“你为何瞪我?我困了,我是凡人,不行?谁像你易大公子,多有本事啊,”乾清有些酸溜溜的,不管是心底还是话语之中都带着几分怒气,“说是什么‘易厢泉能顶一个军队’,结果呢?贼跑了,傅上星死了。若我看,城禁七日你不出现,事情没这么糟糕。傅上星之事,也不过是落个自尽结果。绕来绕去,你看破真相却无力回天,不过是竹篮打水,整个事件回到原点。还不如不去管它!”
堂堂夏乾清若要真心指责谁,谁就能被骂个狗血淋头。他一字一句,分明是想打厢泉的脸。
厢泉见他带着怒气,自己却缄默不语,从腰间掏出一根干枯的芦苇草绳,缠绕于手上玩着。他像是酝酿良久,才缓缓开口。
“荀子云,制天命而用之。纵然天道在此,人不可逆,但是我们活在当下,有渴望做的事,渴望去改变的命运,所以我们能够改变未来。生老病死,时至则行。若要以天看人,命运早已被书写完毕,若要妄想改变,这是人的愚蠢;以人看人,命运都是未知的,渴望改变,这是人的智慧。”
乾清读书少,讨厌说教。听闻长篇大论之后更加厌烦。
“所以?”
厢泉轻轻的说着,看了乾清一眼,目光之中尽是鄙夷:“既然为人而非猪狗,自然要去改变。你若还算是个人,出了事,就得管。”
乾清气得差点掀了桌子:“你骂谁呢,你才不是人——”
谁知厢泉立刻补了一句:“早已破晓,下人都刚刚起床。若是俩人争吵起来,全府上下都要睡眼惺忪的拉着你。夏夫人会说什么?‘逆子!屡教不改,是应该娶妻好好管管他——’”
乾清眼睛通红,哑口无言。
几声清脆的鸟鸣传入耳中。厢泉将门推开,雨后秋日的空气扑面而来,并不寒冷,异常清新。阳光是温和的橘色,穿破云层,穿过树梢,照在厢泉的双眸之上。再向远看去,庸城古老而又厚实的墙壁站立在朝阳之中,似是熬过七日长夜,要安静的听完这段故事的结局。
“你真的不后悔管这闲事?”
厢泉微微眯眼,笑了。他深吸了一口清新空气。顿觉清爽。
“不悔。”
“如果你前功尽弃呢?比如青衣奇盗再不出现,或者,你关于他的推断全部错误。”
“那就重新开始。”
听到他坚定的回答,乾清觉得思维有点混乱,站到门前,伸个懒腰。院中的银杏沐浴在阳光里,染上了阳光的颜色,却有点打蔫了。
乾清向远处看去,翠绿满园。这份宁静扫除了他七天的疲惫。
“喂,今天可是第八天。”
厢泉“嗯”了一声。
乾清转身道:“今天开城门。”
厢泉不再理会他,乾清便又转过身去。他看见窗外,吹雪在大理石凳上懒懒的晒着太阳,周遭堆了满地落院银杏叶。它慵懒的摇摇尾巴,眯着眼。不远处,谷雨唤了它一声,吹雪慢步过去,那样子真有几分像厢泉。
爱答不理的样子,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猫。
乾清看着吹雪,一扫方才不悦。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道:“你居然把吹雪给谷雨照料,是不是不想养了。”
“当然不是。”
“你可别给她养,”乾清回头笑笑,“谷雨这丫头不敢告诉你,托我传达。你给吹雪脖子上系的铃铛丢了。你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弄丢。但是她还是丢了。”
“什么?”厢泉猛然抬头,双目变得空洞。
“铃铛啊,”乾清笑着摆摆手,啧啧一声,”你一个大男人居然还给吹雪系铃铛。还不许弄丢!简直歪理,猫脖子上的东西能拴住吗,一玩不就掉了,都不知道能掉哪去……喂!你——”
厢泉突然冲了出去,唤了吹雪。吹雪立刻蹦过来,雪白的脖子上空无一物。
厢泉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
乾清见了厢泉的脸色也吓了一跳,他赶紧叫来的谷雨。他本来以为是小事的,谁知是这种局面。谷雨一见厢泉,立刻难过的低下头去。
“铃铛什么时候没的?”厢泉有点激动。乾清看出来了,他在努力维持平静。
谷雨语无伦次:“是昨天……”
“丢那里了?”
谷雨抬头,眼睛红了:“易公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吹雪一直在我旁边,没出过院子!我本来去给夫人倒水,吹雪在外面,我一出来,铃铛就没了……我四处找,就是没有!”
谷雨真的落泪了。她是夏家比较得宠的丫鬟,很少有人敢责备她。纵然厢泉并无责备之意,可言语如冰,平日里的沉稳温润一丝都没了,感觉凶巴巴的。
“你急什么,”乾清赶紧圆场,“铃铛而已——”
“当时有什么人在外面?”厢泉眼眸透着寒意。
谷雨带着哭腔:“我记得只有我一个……”
厢泉一脸沉重。乾清想劝劝,却又满肚子疑问。三人静默。易厢泉反常的急躁,使得另外两人都没敢吱声。
厢泉在院中踱步,眉头紧锁。
“现在寅时刚过,还有时间。申时开门,也就是说——”
“申时?谁告诉你今天申时开门?”乾清揉揉脑袋,“今天寅时解除城禁,你居然不知道。”
厢泉愣住,像是瞬间石化了一样。
“什么?”
“也对,你几日前还在医馆躺着呢。城门口的告示,今天寅时解除城禁,因为有大批商队要过来——”;